鄧建華

“瘦九真是太可惡了！”兒子在嗷嗷叫。

黃山甲沖著竹山大聲咳了三聲，兒子就噤聲了。

他把洗腳水端出來，倒在竹下，對著臉漲得通紅的兒子說：“讓一點兒吧，有什么要緊？”

“問題是讓了許多回了，你讓過來一點兒，他再挖過來一點兒。原來中間的土溝離苦楮樹三四尺，現(xiàn)在我家的苦楮樹都到了他家菜地里了?！眱鹤诱f。

黃山甲就去看了看。

黃山甲家的自留地，與瘦九家的菜地是連在一塊的。瘦九家的人多，菜地不夠，就打起了黃山甲家的自留地的主意。他故意往土溝邊栽一蔸冬瓜或南瓜，瓜藤蔓延過來了，他的鋤頭耙頭就緊跟了過來。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蠶食，黃山甲的自留地確實是“瘦身”了不少。

黃山甲盯著已經(jīng)從土溝這邊被圈到了土溝另一邊的苦楮樹，笑道：“還好，你還姓黃?！?/p>

黃山甲回家教導兒子，說：“鄰里之間，忍讓一點兒。他家人多，我家人少，讓一點兒土地給他栽種，等于送他幾把小菜，有什么了不起？平時殺豬宰羊，都還要送點兒給鄰居的。”

兒子還是不服氣，說：“關鍵是，他不這么想，到時候他給你在土溝邊砌道圍墻還不一定呢！”

“那倒不會。一呢，他那人貪心不足，還想往這邊擠，圍墻砌了咋辦？二呢，不是還有棵姓黃的古楮蹲守呢？”黃山甲笑道。

苦楮有一個人多高。苦楮是柞木，長得慢。以前黃山甲這邊的自留地是種紅薯的，苦楮樹長在那兒，遮了紅薯秧的陽光雨露。兒子要砍，黃山甲不讓。黃山甲說：“你懂個屁，苦楮樹長這么直，又是柞木，以后是一條過硬的扁擔坯子，挑三百斤紅薯都不會斷的。”這株承載著“三百斤”希望的苦楮就有幸存活了下來。后來，苦楮可以做扁擔了，好像又沒有那么重的東西要挑要擔了，苦楮就繼續(xù)昂首挺胸地長在那里。

現(xiàn)在，自家的苦楮，一不小心站到了別人家的菜地里去了，也難怪兒子越看越不順眼。

瘦九心里藏著什么小九九，他黃山甲能不知道？都是老鄰老舍了。不管他，走一步看一步吧。

又過了一段相安無事的時日。瘦九家的蘿卜白菜長勢喜人，黃山甲的自留地稀稀落落地長著幾蔸水果紅薯苗。

那棵孤獨的苦楮，在風中等待著命運的安排。

一個夜晚，黃山甲被一陣砍樹聲驚醒。他趿著拖鞋往山坡走，左腳拖了右邊鞋子，右腳穿了左邊鞋子。他管不了那么多，一邊踉蹌前行，一邊吼：“瘦九，你這化生子家伙，敢動了老子的苦楮樹，你就是動了老子的腰板骨！”

月下，瘦九正在砍樹。苦楮樹樹干如鐵板一樣硬實，瘦九那沒幾兩肉的手，砍一下被彈回一下，手臂酸痛不已，加上黃山甲剛才一吼，心虛的他柴刀都沒握穩(wěn)。吧嗒一下，柴刀掉在腳下。

瘦九知道，遲早有這么一天，干脆就攤開來講：“山哥你是沒睡醒吧？我砍自家地里的樹，勞你老人家操什么心？”

黃山甲氣不打一處來，指著苦楮說：“你問它，它姓什么？”

“那今天這樹我砍定了。它遮了陰，我的菜長不好！”瘦九的牙幫骨還是硬扎的，講話一點兒也不含糊。

黃山甲把這句話煨在心底也多時了，就說：“那你看著辦吧。這棵苦楮在，這片地你可以繼續(xù)栽種；你動了這樹，我連地一并收回，我還要砌一道鋼筋水泥圍墻。”黃山甲丟下這句話，就將穿錯了腳的拖鞋調(diào)換過來，回家繼續(xù)睡覺了。

太陽升得老高時，他要兒子去看看。

那苦楮樹，將軍一樣，挺立在那片菜地里。

黃山甲的兒子想，苦楮在，鄰家菜地和自家山地，界線就很明了；苦楮在，做人的忍讓與堅守的底線，界線也很朗然啊！

這么一想，他笑了。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