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雯慧

日復一日，他行走在山里，習慣了一人一車、孤勇向前的日常。

2022 年末，浙江臺州鄉(xiāng)村藥劑師鄭志會，將自家藥店里1 萬多片布洛芬片免費派送給留守老人的新聞，登上了熱搜。鮮為人知的是，這只是鄭志會一人一車穿行于山間給留守老人送藥的日子里，極為普通的一天……

鄉(xiāng)村藥師免費送藥上門

鄭志會出生在浙江臺州大山里的一個農民家庭。中學畢業(yè)后，他做過木工，賣過草藥，后來考取藥劑師證，就在下洋村經營起了一間藥房。眼見日子一路向好時，鄭志會卻患了一場大病，切除了脾臟，終生需要服用抗病毒的藥物。醫(yī)生還反復叮囑他，一定不能太勞累。

鄭志會的身體一直比較虛弱，可是他對于村民用藥的事一直盡力幫忙。鄭志會上門送藥，則是從2018 年初夏的一個晚上開始的。

當天夜里10 點多鐘，鄭志會的電話響起，一位老人從山里打來這通電話，說他身邊沒有家人，自己生病了，詢問鄭志會能不能上門送一點感冒藥。老人說話的時候有氣無力，鄭志會二話沒說，放下電話就摸黑開車進山。

一路顛簸之后，鄭志會終于找到了老人的家。他給老人量體溫，測血壓，聽心率，確保老人并無大礙之后，才給他吃了感冒藥。臨走時，老人感動得緊緊拽著鄭志會的手，久久不肯放開，鄭志會的心里酸酸的。

山里缺醫(yī)少藥的難題，鄭志會打小深有體會。他10 歲那年，一天半夜突然肚子疼得直打滾，哥哥背著他，趕了1 個多小時山路，才到達鎮(zhèn)上的醫(yī)院。那個黑黢黢的夜晚，在鄭志會的心里埋下了一顆開藥店的種子，給急需藥品又不能及時趕到醫(yī)院的村民們提供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

自從進山送藥后，鄭志會漸漸了解到，全鎮(zhèn)散布在深山里的20 多個村子里有很多老人和留守兒童，買藥是大難題。于是，鄭志會做了100 張海報，貼在村民出入的集市和學校門口，宣傳他能免費配送藥上門。有的村民上門買藥，他也會在裝藥的袋子里放上一張名片。

慢慢地，喊鄭志會送藥的電話多了起來。鄭志會說到做到，無論早晚、遠近，不管金額大小，只要村民需要用藥，他都有求必應。

可是，有的人不相信鄭志會做好事的初心，于是很快傳出流言，說鄭志會打著送藥的幌子，想騙老人的錢。鄭志會的妻子鄭亞蘋心疼丈夫受委屈，因為她知道，免費送藥既貼了油費，又耽誤工夫，碰到老人外出，鄭志會就把藥掛在門把手上，可事后好多次老人不提，他也不好意思去要賬。對經濟實在困難的老人，鄭志會直接不收藥錢。偶爾妻子問起，鄭志會總是笑笑說：“這些藥也沒多少錢，耽誤用藥才是大事兒?！?/p>

山路彎彎繞繞，鮮見人煙，鄭志會已經記不清多少次獨自開車行駛在崎嶇的山路上。有時候山路太狹窄，車開不上去，他把車?？吭诼愤?，沿著小路“探險”。一次，鄭志會撥開半人高的野草灌木，在一個四面環(huán)山的山谷里，發(fā)現(xiàn)了一對八旬老夫妻居住在空曠的祖屋里，老人的兒女一兩年才回一次家。鄭志會給這對老夫妻留下了兩盒常用藥，老人感激地拉著他的手，不停地道謝。

甘作山間“移動藥箱”

有了一次在深山里偶遇留守老人的經歷之后，鄭志會每次進山送藥，都特別留意山溝溝里的老房子，主動探尋有沒有留守老人居住其中。

很快，鄭志會在另一個村子里找到了獨居老人汪伯。汪伯已經70 多歲了，因為行動不便很少出門，見到鄭志會，硬拉著他留下來一起吃飯。鄭志會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紙條上，讓汪伯收好，叮囑他需要用藥的時候隨時打電話。

此后，鄭志會陸續(xù)找到一位又一位留守老人，他跟每一位留守老人分別預約好時間，即便繞路，他每半個月就要去探望一次這些老人，陪他們聊聊天，給他們監(jiān)測血壓、血糖和心率……

日子一長，鄭志會發(fā)現(xiàn)老人們安全用藥的意識淡薄，頭暈了就自行加大降壓藥劑量。鄭志會就想了一個辦法，把藥分成兩份，用紅黑筆做上標記，分開兩袋裝，反復叮囑老人紅的只能早上吃，黑的只能晚上吃。

有的藥品過期，保存不當，發(fā)硬返潮，老人依然不舍得扔掉。鄭志會便發(fā)起了“以舊換新”活動，免費更換老人手上的過期藥品。每次送完藥回到家中，鄭志會都會立刻做記錄，已經寫了厚厚幾本的送藥登記表，詳細記錄下每位老人的用藥信息，并不厭其煩地跟老人強調安全用藥的重要性。只要老人能說出正確的用藥知識，鄭志會就獎勵一個裝著創(chuàng)可貼和消毒紗布的小藥箱。這樣的小藥箱，鄭志會陸續(xù)送出去了300 多個。

日復一日，之前圍繞著鄭志會的猜疑不攻自破。不單老人信賴他，許多在城里上班的年輕人也主動加鄭志會的微信，請他給留守在山里的長輩送藥。

其實，鄭志會免費配送的藥越多，貼的錢就越多，一年光車輛加油就要花掉一兩萬元。那輛舊面包車經不起夜以繼日的山路顛簸，散架了，鄭志會只好湊錢買了一輛6 萬元的手動擋代步車，繼續(xù)進山送藥。

鄭志會的業(yè)務逐漸拓展到隔壁的旁亭鎮(zhèn)，那里的山更陡，路更險。有的老人住在山窩窩里，車子根本開不進去，鄭志會就蹬著石頭壘成的臺階一路攀爬。鄭志會背著10 多公斤重的藥箱，在山中攀爬頗感吃力，于是隨身帶一根木棍，累了就撐著藥箱站立休息一會兒。

山村的老人們重情義，鄭志會返程的車里常常會有新鮮的瓜果蔬菜，有時還有飲料，那是晚輩給老人們買的，他們舍不得喝，特意留給鄭志會。

妻子鄭亞蘋在集市上，偶爾會碰到有人說鄭志會傻，“悠閑地看看店錢不少賺，干嗎非要貼錢送藥。”鄭亞蘋就說：“他進山送藥不為錢，就為了幫幫別人?！?/p>

可是有一次，鄭亞蘋因為丈夫去送藥真的生氣了。2019 年4 月，女兒囡囡一出生就腹部腫脹，緊急轉到了杭州兒童醫(yī)院。適逢臺風天，鄭志會剛安頓下母女倆，就低聲對妻子說：“我得先回去送幾個急藥。一變天，好幾個老人打了電話?！编嵵緯櫜簧掀拮右荒槻粣?，匆匆趕回去送藥?？粗闆r危急的女兒，鄭亞蘋氣得1 個星期沒理鄭志會。但隨著時間推移，她的氣慢慢消了，因為丈夫特別守誠信，答應了老人的藥他一定要送到。

2020 年，浙江省開展“送藥上山進島便民點”項目，鄭志會的藥店因誠信經營，被指定為便民服務點。獲得有關部門的支持，鄭志會干勁更足了。疫情初期，鄭志會堅持一天給好幾個村送藥，義務給老人宣講防疫知識。

老人們把鄭志會當成親人，他們不知道打120，但都記得小鄭的電話。一個冬天的晚上，鄭志會剛上床，汪伯打來電話，沒說兩句，電話里就只聽見嘶嘶的雜音。鄭志扯開喉嚨“喂”了幾聲，沒有回應，他立刻穿衣出門。等鄭志會趕到時，汪伯口吐白沫，直挺挺地倒在床邊。鄭志會趕緊把汪伯背上車，風馳電掣般將他送進急救室，才救回老人一命。

山里沒有超市，鄭志會給老人送藥時，會幫著在山下代買日用品，并幫忙修補老房子。不趕時間的話，他還會給老人們講講日常保健，幫老人打報告申請低保金……應一個村30 多位老人的要求，鄭志會給有關部門寫報告，幫村里鋪了水泥路，開通了公交車。老人們都說：“志會比親生兒子還貼心?！?/p>

一人一車守護留守老人

日復一日，鄭志會行走在山里，習慣了一人一車、孤勇向前的日常。朋友們卻說他白取了一個“智慧”的名字，一直做賠錢的生意。鄭志會憨憨一笑：“沒啥，老人需要，我就送一送?！?/p>

鄭志會堅持有求必應，但有一次，他腦海里閃過“撂挑子”的念頭。2021 年9 月，超強臺風燦都登陸浙江，鄭志會送藥上山時沒下雨，下山時卻狂風暴雨，車子像飄蕩在江上的船。在他慶幸順利開過一段上坡又下坡的陡彎時，山體滑坡的土石嚇得他緊急剎車，車子頓時在濕滑的山路上翻了個底朝天。

等到車子靜止，驚魂未定的鄭志會顫巍巍地爬出來，只見車后輪距離懸崖只有十幾厘米。他嚇得癱坐在地，半晌摸出手機，含淚給妻子打電話：“我以后再也不進山了……”可是沒過幾天，車子檢修好，鄭志會又接起送藥電話，背起了藥箱。鄭亞蘋故意說：“天天說老人離不開你，我看，是你離不開他們吧！”鄭志會聽了，傻傻一笑。

鄭志會背上的藥箱，是老人的希望。一連幾年，他的堅持引來相關部門和愛心人士關注山里的留守老人。一次，鄭志會在朋友圈發(fā)了一個老人洗口罩的視頻，很快有愛心人士捐贈了口罩。鄭志會就在給老人送常備藥時，將口罩一一分發(fā)給貧困老人。老人熱切的一聲“志會來哉”，讓鄭志會的心里暖暖的。

2022 年夏季，鄭志會作為“安全用藥模范宣傳員”出席“臺州市藥品安全日”活動。他分享了村里老人亟需專業(yè)醫(yī)護的故事，但只字未提幾年來，他背壞了3 個藥箱，跑了十幾萬公里山路，服務了50多個自然村；一年穿壞六七雙布鞋，每年貼一兩萬油錢，最遠的一單跑了80 多公里……

2022 年末，國家疫情防控政策調整。疫情來勢洶洶，不到1 個星期，很多人病倒在家中，其中包括鄭志會的妻子、女兒和快80 歲的母親。他判斷有不少人缺少退燒藥，店里此前有七八十瓶布洛芬片，加上剛到貨的五六十瓶，有100 多瓶共上萬片藥，這些藥如果分開包好，送給那些山區(qū)里可能需要藥品的孤寡獨居老人，就成了救命藥！

說干就干，鄭志會將布洛芬片、復方氨酚烷胺膠囊等藥品拆零，裝進小藥袋中，寫明用法和用量。江家村、江后村、下理王村、石馬村、王石村……分布在附近山區(qū)的村子，鄭志會跑了個遍，挨個把藥發(fā)給老人，叮囑他們高燒才吃，3 天不見效，一定要給他打電話。每一位接到藥片的老人都很感激鄭志會。

眼見老人一個個病倒，鄭志會焦急不已。每天早上5 點多，他就匆匆出門，馬不停蹄地忙到半夜。一位山區(qū)里的老人打來電話，希望鄭志會再送一點藥，并請他幫忙從鎮(zhèn)上帶一些稀飯。鄭志會接完電話心里發(fā)酸，次日一大早，就開車往17 公里外老人居住的地方奔去。

在寒風中奔波了十幾天，1 萬多片布洛芬終于在2022 年的最后一天派送完。2023 年的第一天，鄭志會又和當?shù)氐膼坌膱F隊一起進山，將相關物資發(fā)放給有需要的老人。

可是元旦這一天，鄭志會頭痛欲裂，他知道情況不妙，但讓他心中安慰的是，藥品發(fā)完了。鄭志會在床上昏睡了幾天，1 月4 日，稍微清醒一點的他忙不迭地給老人們打電話，詢問他們的身體怎樣了。好在鄭志會送的布洛芬?guī)土舜竺?，不少老人的情況好轉了。

2023 年1 月，鄭志會被評為“浙江好人”，阿里巴巴“天天正能量”因此獎勵他1 萬元。鄭志會開心得像個孩子，說道：“我要買幾臺吸氧儀，老人急需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