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月

遵循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原則。

2023 年4 月的一天，活潑可愛的小倩霞在自家的院落里，自由而快樂地玩耍著。還帶著些許寒意的春風吹在她紅彤彤的小臉上，也吹起了一串串輕盈的笑聲。

一旁的父親常英軍看著這一切，目光之中是難掩的關(guān)愛與柔情。沒有人知道，這看似普通的一幕，背后卻隱藏著兩個父親的爭鋒，他們都想將親情進行到底……

母愛缺席，身后的女兒何去何從

2022 年3 月4 日中午，陜西西安的一處建筑工地上，忙碌了大半天的李先寧正準備收工，忽然聽到身邊的工友驚慌失措地喊道：“不好了，有人掉進坑洞里了！”順著工友所指的方向，李先寧的心不由得一沉，那可是妻子王景芳平時所在的工地??！

隨著涌動的人流，李先寧跌跌撞撞地跑到事發(fā)地，出事故的竟是妻子王景芳。原來，當時又累又餓的王景芳也在收工，沒有注意到腳下一個新修建的預備洞，一下子將上面的木板踩翹，自己重重地跌落下來。

由于坑洞很深，跌落洞底的王景芳傷情十分嚴重。令人惋惜的是，經(jīng)過醫(yī)院緊急救治，王景芳還是撒手人寰了。

王景芳年僅35 歲，在人生最好的季節(jié)驟然凋零，與她同歲的李先寧悲慟萬分。這個一向剛強的男子，臉上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景芳，咱倆剛剛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了1 年，你就扔下我一個人不管了，你讓我以后怎么辦？讓女兒小倩霞怎么辦？”

雖然經(jīng)歷了人生的猝然打擊，憔悴不堪的李先寧還是勉強穩(wěn)定住情緒，開始處理王景芳的后事。王景芳是陜西漢中人，李先寧通知了老家的岳母，岳母第一時間趕到西安。讓李先寧沒有想到的是，陪同岳母前來的，竟然還有一對與他有千絲萬縷關(guān)系的父女。

王景芳與李先寧是再婚夫妻，在李先寧之前，王景芳曾與常英軍走入婚姻，先后生育了兩個女兒。王景芳與常英軍因為性格不合離婚后，大女兒歸常英軍撫養(yǎng)，小女兒倩霞留在王景芳身邊，之后，小女兒又隨著再婚的王景芳走進了李先寧的生活。小倩霞聰慧又懂事，李先寧將她視如己出，在李先寧的一再要求之下，王景芳還將小倩霞改為了李姓。

這對隨同岳母前來的父女，自然是常英軍與他的大女兒倩歡，他們是來送別王景芳的。幾天后，所有后事處理完畢，常英軍忍不住將內(nèi)心埋藏許久的想法向李先寧提出：“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倩霞相處了，希望你能同意讓我?guī)貪h中住一段時間。”一個親生父親對女兒的掛念，李先寧能夠理解，于是，他點頭同意了。

李先寧萬萬沒有想到，半個多月過去了，小倩霞還沒被送回來，他卻收到了一紙四川省巴中市南江縣人民法院的傳票。

帶著巨大的疑惑打開，里面的內(nèi)容讓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原告竟是王景芳的前夫常英軍。平日無冤無仇，常英軍為何要狀告李先寧？原來，常英軍有兩條具體的訴求：一是要求變更倩霞的撫養(yǎng)權(quán)歸屬自己；二是要求小倩霞不再姓李，要恢復原來的常姓。

從尋常角度看，常英軍的要求并不算過分，倩霞是他的親生女兒，如今生母意外離世，讓女兒回到生父身邊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可是，放下傳票的李先寧情緒十分激動，眼神中更是透露著一種說不出的堅定：“不管怎樣，我都要女兒的撫養(yǎng)權(quán)！”

爭鋒不休，孰是孰非撲朔迷離

李先寧與王景芳結(jié)婚時，看到隨王景芳一同前來的小倩霞，李先寧內(nèi)心澎湃的父愛一次又一次被激起。有一年初冬，年幼的小倩霞患上了一種嚴重的腸胃感冒，在中醫(yī)專家的建議下，采用了中醫(yī)推拿治療。那段時間，李先寧每天凌晨4 點就起床，冒著寒風去排隊掛號，等到8 點掛上號后，再回去接孩子去醫(yī)院……

當時，小倩霞還在同時接受中醫(yī)針灸治療，針灸時，小倩霞害怕得哭起來，高聲喊著：“爸爸！爸爸！”李先寧心痛不已，那一根根銀針仿佛扎進他自己的心里。

就這樣，一種不是血緣親情卻勝似親生的父女情愫，在李先寧的心田里生根發(fā)芽，李先寧覺得自己的生命里早就離不開小倩霞了。在這種情況下，他根本無法將孩子讓出去。

而且，由于李先寧與王景芳打工繁忙，李先寧的父母一直在家不離左右地照顧小倩霞，孩子早已成為兩位老人生活的重心，更是他們的心尖寶貝。

李先寧不肯放棄撫養(yǎng)權(quán)的緣由還遠不止這些。此前，他曾了解到，常英軍目前的家庭情況有些特殊，多年來，常英軍和李先寧一樣在外務工，常英軍的母親已經(jīng)去世，他的父親體弱多病，沒有精力去帶孩子。更為重要的是，常英軍脾氣暴躁，這也是王景芳當年和他離婚的原因。

聽說李先寧不愿意交出女兒的撫養(yǎng)權(quán)，常英軍氣恨交加，對于李先寧的種種理由，他更是全盤否定。常英軍向身邊人表示，他與王景芳在2006 年結(jié)婚，于2008 年5 月生下大女兒，8 年后又生下小女兒倩霞。2019 年，在小倩霞只有3 歲時兩人協(xié)議離婚。離婚協(xié)議書上寫著：男方常年在外打工，分兩地居住導致感情淡漠。不過，真實情況卻是王景芳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這種行為讓他受到了嚴重傷害。但是，考慮到孩子的感受，常英軍在離婚后經(jīng)常問候王景芳，還斷斷續(xù)續(xù)地給她提供了八千余元的資助。

常英軍也想過，等到自己氣消了，再找一個機會與王景芳復合，然而，一年半后，王景芳再婚嫁到了四川。常英軍雖有不甘，也只能選擇放下，努力地生活。誰知，時隔不久，竟傳來了王景芳的意外死訊。如此，常英軍又怎能讓自己的親生骨肉流落在外？

就在孰是孰非難以定論之時，為了爭奪撫養(yǎng)權(quán)的常英軍拋出了一枚“重磅炸彈”，他表示，李先寧爭奪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其目的不是為了感情，而是為了錢。

常英軍氣哼哼地說：“李先寧敢向法庭簽字畫押，稱自己一輩子不再娶的話，我就放棄倩霞的撫養(yǎng)權(quán)！”

塵埃落定，為愛而爭幾多遺憾

常英軍還提及一件事情。不久前，王景芳的母親曾在電話中向常英軍透露，李先寧一再要求她，想方設法將小倩霞留在李先寧的身邊，也只有這樣，王景芳的母親才能獲得相關(guān)的賠償款……

原來，王景芳因為在工地上意外去世，事故方按照相關(guān)法律程序，一次性給予家屬工亡補助金、喪葬費、生活費、供養(yǎng)親屬撫恤金、事故處理補助金等共計120 萬元。當時，這筆錢全部打到了李先寧的賬戶上，對于這筆錢的確切歸屬，每個人應該獲取多少，卻沒有細分。

從繼承權(quán)的角度來講，王景芳的父親已經(jīng)早逝，那么有權(quán)分配這筆錢款的就只有王景芳的母親、丈夫李先寧以及王景芳的兩個女兒。常英軍認為，李先寧的意圖非常明顯，王景芳的母親若想拿到錢款，就得幫助李先寧留住孩子。這也讓常英軍反應過來：“李先寧哪里是想要孩子，他分明是想借機占取小倩霞的那一部分賠償款！”

得知常英軍的說法，李先寧予以否認，并且懷疑常英軍才是動機不純。李先寧說：“常英軍當時帶著自己的大女兒來到西安，第一件事不是關(guān)心王景芳的后事怎么安排，而是查看她的賠償金。他這不是沖著賠償金來的嗎？”后來，在常英軍一再要求之下，李先寧將賠償金的復印件給常英軍看了一遍，接著，常英軍就向李先寧咨詢起具體的分配方案。

在李先寧預先制定的賠償金分配方案里，小倩霞雖然也是法定的賠償金繼承人，但既然是自己的繼女，就不必再參與賠償金的分配了。他只是計劃拿出十余萬元分給王景芳的大女兒。

那么，王景芳母親應該得到的那一份，又該如何分配呢？李先寧表示，王母大老遠趕過來，加之也是法定的主要繼承人，自己計劃拿出20 萬元給王母。此語一出，常英軍臉上的一點點笑容瞬間凝固了。此后不久，他做出了對簿公堂的決定。

至此，兩個父親奪女之爭的原因之一浮出水面——原來，這起事件的背后牽扯到一筆數(shù)額不菲的賠償款。

生父與繼父，到底哪一個真心真意地對小倩霞好？如果說兩個父親都是真心的，法律的天平又會向哪一方傾斜？

四川省巴中市南江縣人民法院大河法庭受理此案后，庭長齊東芳認為，原告和被告作為兩個父親，是一心為孩子考慮而爭奪撫養(yǎng)權(quán)，還是另有想法？由于雙方各執(zhí)一詞，很難了解事實真相。不過，此案涉及的小倩霞是一名未成年人，未來的日子里她需要更多呵護與關(guān)愛，所以，這起案件必須遵循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的原則，作出更有利于小倩霞成長的判決。

鑒于生父常英軍和繼父李先寧互相指責，法官于是決定前往實地進行調(diào)查，親自了解小倩霞的生活情況。

法官首先來到李先寧的四川農(nóng)村老家。從幾位鄰居口中，法官得知李先寧的父母對小倩霞照顧得十分盡心，特別是夫婦倆在西安打工期間，兩位老人將小倩霞視為掌上明珠，盡其所能地呵護。

法官又驅(qū)車一百多公里，來到陜西漢中常英軍的家鄉(xiāng)。意外的是，法官在村子里遇到了常英軍。原來，自從將小倩霞接回來，感到虧欠女兒的常英軍就沒再出去打工，親自照顧兩個女兒的生活，而小倩霞也已經(jīng)在附近的一家幼兒園就讀。能夠看出，貌似粗枝大葉的常英軍照看起自己的孩子，還算謹慎與細心。

常英軍的大女兒倩歡已經(jīng)上初中，看到法官，她主動表達了內(nèi)心的想法：“媽媽已經(jīng)走了，我再也不想和妹妹分開了?！?/p>

作為一個年僅4 歲的孩子，倩霞內(nèi)心的感受也較為直觀和真實：“南江那個地方不好玩，還是漢中這里好玩?！狈ü僮穯枺骸斑@里怎么好玩呢？”小倩霞有些害羞地說：“這里可以看電視，還可以到鄰居家玩耍，姐姐寫完作業(yè)，也可以陪我玩。”

經(jīng)過走訪調(diào)查，結(jié)合案情，2022 年6 月，南江縣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對于原告要求恢復小倩霞姓常的訴求，依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guān)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的解釋（一）》第五十九條規(guī)定，“父或母擅自將子女姓氏改為繼母或繼父姓氏而引起糾紛的，應當責令恢復原姓氏?！狈ㄔ河枰灾С?。

考慮到小倩霞與繼父李先寧共同生活的時間僅1 年，且作為繼父與繼女感情紐帶的王景芳已經(jīng)亡故，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相關(guān)條款，最終判決小倩霞的撫養(yǎng)權(quán)歸親生父親常英軍所有。

這場紛爭里，雖然各有說法，但當事人雙方都考慮到了孩子的健康成長。2023 年4 月，兩個父親的親情對峙塵埃落定，李先寧接受了筆者的采訪。他坦率地透露，巨額賠償金已經(jīng)進行了妥善分割，所有人對分割結(jié)果都較為滿意。談及小倩霞的撫養(yǎng)權(quán)，他表示了充分的理解。李先寧說：“親生父親本來就是孩子的監(jiān)護人，兩個父親完全可以在未來的日子里放下恩怨，一起來關(guān)愛小倩霞，讓她在雨過天晴的清新空氣之中更加快樂地成長……”

（文中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