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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銅 青

        2023-09-01 05:18:57穿青人
        散文詩 2023年7期
        關(guān)鍵詞:荊山銅鏡詩歌

        ◎徐 源[穿青人]

        銅, 一種身體與靈魂、空間與時(shí)間的過渡元素?!}記

        從巖石、原野, 一切嘆息中剝落的銹, 是銅。

        從湖面、花瓣, 一切恩典中溢出的光, 是銅。

        陽光照耀, 萬物以銅之心復(fù)蘇。

        歷史長出鳥聲, 以銅消炎。

        我與博物館隔一面玻璃, 陽光敲響我的身子??v觀古今, 英雄與草寇, 為銅而生。

        缺銅時(shí)代, 我曾骨質(zhì)疏松。我向世界投遞的眼神, 是銅。

        幼時(shí), 我毀掉電動(dòng)機(jī), 把銅線取出, 重新編織花籃。

        我也用光, 編織少年的理想。立銅為夢, 不可修辭的一切,在銅里流淌。

        制造懸念, 讓聲音彎曲。

        遠(yuǎn)方的老銅匠, 雙手如干枝, 雙目似枯井, 能在銅上雕刻不同形狀的聲音。

        我們歌唱時(shí), 喉頭像一只銅鈴, 向世界傾訴美好的部分。

        好銅尚青。

        從銅里走出, 那些沉默的, 皆為不可氧化的部分。

        把銅種在地下, 長出五谷?

        出土的銅馬, 被我養(yǎng)在詩歌里。嘶鳴, 瘦如嶙峋之石。

        燈光剔著骨肉。埋在回憶里的除了影子, 還有故事, 一個(gè)寂靜與光輝的我, 當(dāng)屬于大地深處。

        如詩歌, 當(dāng)屬于身子深處。掏出銅, 讓人們感到膽戰(zhàn)。

        騎馬之人, 神情淡然, 他讀過我——我的天馬行空, 我的龍馬精神, 我馬絡(luò)上的風(fēng)沙, 我馬鞍上的青春。

        他有一顆銅心, 期待與我共鳴。

        獻(xiàn)出才情與修辭, 把車馬裝飾, 哪一處, 不是歷史的碎骨。

        兩條車轍, 時(shí)間與空間蛻下的皮。

        從月亮上降落的銅馬, 帶著粉末狀的月光奔跑。

        把銅煉得青出于黃, 接近真相?

        我負(fù)著的影子, 只是一塊碑石;我打出的響鼻, 不過路途驛站。

        一匹銅馬, 以疲勞之軀糊口于人世。有人毀銅馬造刀, 但沒有誰能把銅從一切敘述中抹殺。

        好銅尚青。

        世界側(cè)面, 我將為它燃為燈焰。

        我坐在河邊, 夕光墜入河中。掏出鵝卵石, 有銅的溫度。

        一只青銅觚, 可把整條河裝下。

        飲者, 在濤聲中留下名字。

        我從廢墟里爬出, 身子里有一百毫克銅。

        銅孤獨(dú)的臉, 在對面。大河, 也不過是觚上一條刻痕。

        泅渡者幻化為烏鴉。觚所侍奉的王, 已然糞土當(dāng)年萬戶侯。

        猜酒令, 詩人掌管人間悲歡。

        火被銅吞噬后, 在史書破損處, 我艱難前行。

        一個(gè)自負(fù)的人, 曾端著觚, 一口飲下三百年。

        如今, 烏蒙山中, 全是銅。

        落日下, 我是觚的影子。晚風(fēng)吹來, 歸鳥的鳴叫把我擦亮。

        在酒里看到的, 是自己? 在銅里聽到的, 是心聲?

        當(dāng)一只鳥飛進(jìn)銅, 它痛苦掙扎, 變成紋案。

        多美的青銅觚, 所顯現(xiàn)的一切, 被人們當(dāng)成哲學(xué)。

        在銅之外, 我們不會(huì)見到真正的自己。

        掏空胸膛, 可否裝下春光?

        好銅尚青。

        那些擁抱的人, 就像兩只觚碰在一起, 發(fā)出輕響。

        我在傍晚走進(jìn)銅鏡, 黎明帶燈走出。

        我避開黑。我在鏡中繁衍星辰、風(fēng)聲、飛蛾。

        父親以骨頭為磨石。

        他磨的黃銅鏡, 鑲在禿鷲的翅膀, 我把它叫太陽;

        他磨的青銅鏡, 藏在湖底之心, 長出月亮;

        他磨的白銅鏡, 掛在我的脖子, 便有了這世界。

        父親最終死在鏡里。

        他說過, 世界是銅鏡反射的光。

        萬千光粒子逃不出虛構(gòu)的命, 我努力用詩歌鋪一條小徑, 走回銅。但是, 我抵達(dá)不了太陽, 它拒絕贊美;我抵達(dá)不了月亮,它割斷一條河, 流出血;我抵達(dá)不了世界, 它居心叵測, 我以為身在其中, 其實(shí), 我一直與它平行。

        銅, 身體與靈魂、空間與時(shí)間的過渡元素。

        在夜晚, 銅鏡吸光所有黑。當(dāng)我照鏡子時(shí), 銅兩眼深陷, 我拾起掉落的發(fā)絲, 仿佛拾起一縷縷黑暗的余燼。

        我也會(huì)像父親一樣歸去, 我希望人們把我放進(jìn)銅鏡里, 去照耀陌生的事物。

        好銅尚青。

        照耀——詩歌的本質(zhì)。

        銅里取五音和耳朵的顏色。

        銅鼓擂起回故鄉(xiāng)?!扒偕獡艄?, 以御田祖”。我向低處走去,大地上, 所有的勞作像銅一樣, 不可逾越。

        沉睡的編鐘, 只等一只蝴蝶。

        它蘇醒, 一條名叫涢水的河, 向漢江奔流而去。兩岸風(fēng)光大好, 陽光覆蓋凌亂的鐘體。

        蝴蝶——親吻我的時(shí)光!

        起伏的旋律, 在銅的化學(xué)性質(zhì)里。

        當(dāng)年, 母親剪斷我的臍帶, 我喉頭里的銅, 如巨石跌宕。

        當(dāng)年, 伯牙棄銅而絕, 我達(dá)到山中時(shí), 人間已長滿綠銹。

        可站在樓臺(tái)俯視山水, 但不可俯視銅。

        可以逾越人性, 但不可逾越銅。

        好銅尚青。

        聽!萬物在時(shí)間監(jiān)視下, 泛著青的音符。

        他們說, 不要喚醒體內(nèi)的狼煙。

        在金屬記憶中, 一把銅劍, 比鷹目令人膽戰(zhàn)。

        勾踐以銅復(fù)國, 荊軻以銅刺史, 我以銅刮掉瘋長的胡須。

        手握銅劍之人, 人們把它的影子塑在廣場。我經(jīng)過自己。

        可是今天, 我丟失姓氏。

        好銅, 成了庖廚之具。蘋果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好銅, 被磨成針, 扎在淤堵的穴位。血液在燃燒。

        某年, 我到江南尋銅, 九山半水半分田, 長滿了劍。走進(jìn)鳳陽山, 一束夕光, 射在我的眼睛里, 萬物充斥銅氣。

        我坐在巖石上休息, 用風(fēng)擦拭汗水和內(nèi)心的唏噓。

        好銅尚青。

        七日后, 人們在月亮上把我挖出, 那時(shí), 英雄如月, 通身透徹。

        從甲骨走到銅, 人類的腳掌磨起血泡。

        把字種進(jìn)銅。銅里奔出獸, 用欣喜的眼神打量我。

        它喘息, 豎起耳朵, 對世界表示戒備。

        倉頡造字, 風(fēng)雨交加, 雷電奔馳, 割掉目耳及生死, 換天地之靈。

        青銅時(shí)代, 字如星辰。

        銅因字, 有了魂;人因魂, 有了愛。

        入銅、出銅乎?

        我寫下的, 皆為銅字。

        為卑小者吶喊, 為逐夢者立命, 為世界隱忍的一切, 記錄心跳;

        為丑惡者掘墓, 為偷盜者上鎖, 為世界張揚(yáng)的一切, 撕下皮膚。

        我寫下春光, 花開如銅;

        我寫下秋天, 田野鍍著銅。

        銅, 說中你們內(nèi)心。

        好銅尚青。

        把詩歌, 倒進(jìn)熔爐, 那閃耀的一切, 皆是銅。

        在元素周期表里, 我的痛是銅的化學(xué)反應(yīng)。

        抱樸之心, 刻于銅。

        大禮為銅。

        采首山銅, 鑄鼎于荊山。

        有一年, 我在河南靈寶, 聽秦嶺的風(fēng), 觀黃河的濤。荊山在腳下, 鼎懸在頭頂。烈日炎炎, 它炙烤我的靈魂。

        我問帝:首山之銅與我, 孰青? 荊山之鼎與我, 孰重?

        荊山被風(fēng)吹響, 一只鳥勇敢地向太陽飛去。

        禹也曾以銅鑄九鼎。

        后來, 我到了湖南, 一邊飲洞庭之水, 一邊賞四羊方尊, 有人告訴我:最青的銅莫過于青天, 最重的鼎莫過于大地。

        那人, 走進(jìn)我的身子。一只銅羊, 眨著眼睛, 佯裝疲憊。

        鼎玉龜符, 拔山扛鼎, 鼎足而立, 有何用?

        天曉時(shí)分, 我的骨縫里發(fā)出銅鳴。我常一人坐在霧中, 用一塊抹布, 擦拭胸口。

        不可耳語的一切, 在銅里發(fā)芽。

        天吶!從祭壇上走下的人們, 正吟誦著自己的墓志銘。

        好銅尚青, 一切在這里復(f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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