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夢寧
現(xiàn)在很多人愛看熊貓視頻,我平素最羨慕這“國寶”了,不僅長得討喜,吃起竹子來也那么悠閑自在。換作我,在眾目睽睽之下進餐,還真有些難為情呢。記得第一次去老丈人家,被七大姑八大姨圍了個水泄不通,吃飯的時候大氣都不敢出,好在吃相尚不難看,觥籌交錯間,盡顯儒雅風范,得到了親友團的一致好評。
這不是自吹,在吃飯的問題上,我從小就經(jīng)歷過嚴格的禮儀訓練。
我的首席教練是爺爺。五六歲的時候,我經(jīng)常是正吃得起勁,爺爺忽然一筷子虛晃過來提醒我,原來是我筷子拿得別扭。我立馬苦練拿筷子的本領,而且經(jīng)得起抽查。爺爺滿意之余,不忘開個“小灶”,傳授些傳統(tǒng)禮儀,比如筷子上不能帶著飯粒去夾菜,因為那樣不衛(wèi)生;筷子不能插在碗中央,因為那是祭奠先人時的禮數(shù);不能用筷子指著別人講話,因為那樣不禮貌,而且很容易傷人傷己。
端碗也有講究,我家的規(guī)矩是碗必須端著吃,不能把頭埋向碗里,也不能發(fā)出哼哼之聲,更不能像李天王一樣托著個碗。有時我覺得不能隨心所欲,就盛一大碗飯,再夾幾筷子菜,走到廚房后門,在門檻上坐下來。一口飯,一口菜,一縷清風,一份從容,倔強的少年就是如此清新脫俗。
我偶爾也會與父親搶地盤,他的吃飯“領地”是大門的門檻,他蹲在上面吃。這功夫自然十分了得,起初我以為他練過梅花樁,后來母親介紹說,父親年輕的時候就喜歡蹲在板凳上吃飯,這真是個奇怪的習慣,我只能解釋成他是個特講究的人,不愿把褲子坐臟了。
以前家家戶戶吃飯坐的都是長板凳,如果兩個人隔得遠,板凳就成了蹺蹺板,倘若一人突然起身,另一人多半會狼狽倒地,碗里的飯菜潑到地上。年少時,我就吃過這樣的虧,也使別人上過這樣的當。要想把肚子吃飽,最好還是找把結(jié)實的椅子坐好。坐在長板凳上吃飯還有個大講究,就是必須管好我無處安放的腳,從禮儀的角度講,腳肯定是不能亂伸亂踩的。除了坐在門檻上吃飯,我還喜歡端個碗到處跑。碗里有大魚大肉,就去跟小伙伴們圍坐在一起,好好顯擺一番。碗里是蘿卜青菜,就去跟嬸嬸阿姨們圍坐在一起,假裝一臉誠懇地聽她們聊些閑話,半推半就間碗里能多幾塊她們給的肉片。
所謂催工不催食,過去一頓飯吃下來,不知要花多長時間,也不知會掉幾個碗。因為我吃著吃著,碗就地一放,便快樂地玩耍去了。有段時間,家里的碗越來越少,母親專門去左鄰右舍的櫥柜里翻找,找了一摞回來。我家的碗是藍色花邊碗,一眼就能認出來。從尋碗這個細節(jié)可知,當年鄰里關系多么融洽,如今樓上樓下住的是誰,我都懶得去打聽,碰見了也懶得打招呼,也因此生活里少了些煙火氣。
吃飯喜歡自在,所以我很不喜歡參加應酬,吃個飯生怕坐錯了位置,生怕說錯了話,一頓飯下來,是站了又坐,坐了又站,折騰別人也折騰自己。還是在自己家里吃飯自在,每次燒一大盆油燜大蝦,老婆都是旁若無人地享用著,吃完還不忘把油膩膩的手指吮吸一下,沒有絲毫繁文縟節(jié),我這個廚子見了都默默伸出大拇指。這般吃法,不像與一些小年輕聚餐,一大桌子菜一大桌子人,居然常常默不吭聲,自顧自地玩著手機,不專心吃飯,真的是既辜負了美食,又辜負了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