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邨

城市化改造的進程中，老縣城最后一條街巷東關樓拆遷了。它走過了近百年的光陰荏苒，老街古巷的韻味，在老江浦人腦海里難以忘懷。

小時候住在珠江鎮(zhèn)小樓巷，出了巷口是一條南北走向的中街，幾十家大小不一的門店，鱗次櫛比地分布在馬路兩邊：百貨大樓、城東商場、和平飯店、五一照相館……這條街是縣城最繁華的地段。街邊有條東關樓小巷，因巷口一戶閣樓人家而得名，小巷路中間鋪著一條條青石板，被歲月的腳步打磨得圓潤如玉，砌在地面密密麻麻的小青磚，文字般記錄著朝起暮落的寒來暑往。東關樓長約二百米，路兩邊是老式結(jié)構(gòu)的房屋，除了住家外還開著一些門店：趙家裁縫店、馮家茶水爐、楊家鐵匠鋪、嚴家小旅館、楊家理發(fā)店……巷子里拐進去的一處寬敞地帶，還有挨著的電影院和菜市場，一幅市井小巷的生活畫卷。

有個小學同學的家位于東關樓巷口，我們經(jīng)常一道兒上學，周末還去他家玩兒。他家里是開裁縫鋪的。趙奶奶手藝精湛，為人和藹，街坊四鄰都喜歡來這里做衣裳。有時候，誰的衣服開線了走道線，褲子磨破了縫補一下，她都不肯收錢，也幫我接過短了的衣袖和褲腳，穿起來很合身。

斜對面是馮家茶水爐，一分錢一瓶水的價格?！袄匣⒃睢鄙嫌腥诖箬F鍋（后面溫水，中間熱水，前面開水），鍋一轉(zhuǎn)便用包著鐵皮的木板圍住，防止漫出來的水漏到灶膛內(nèi)。師傅一手拿著漏斗兒，一手拿著水舀幫人們熟練地沖水，不斷地將后面鍋里的水依次舀到前面的鍋里，再往溫水鍋里添加冷水，時而用鐵鍬往灶膛中加入燒火的礱糠。早先還沒有自來水，人們把小水車拖來的河水放入蓄水池內(nèi)，加入明礬后攪拌，來沉淀水中的雜質(zhì)。每天來沖水的人絡繹不絕，有拎著篾殼水瓶和鐵殼水瓶的居民，也有推車上排著塑料殼水瓶來打開水的單位人員，構(gòu)成一道流動的風景。

電影院在一個有圍墻的大院里，劇場外有挎著籃子賣瓜子的阿姨，也有脖子上掛著折疊木板盒賣香煙的伯伯。20世紀60年代初，電影票五分錢一張。劇場里一排排可以挪動的長條椅，有時候被人們調(diào)整距離，后來便換成了固定的木板靠背椅，坐下時發(fā)出“吧嗒吧嗒”的響聲。身后二樓的放映孔里投出一道光線，照到前面銀幕上形成了電影的畫面?？措娪斑^程中，人們的嗑瓜子聲、影片中的聲音和觀眾隨著劇情產(chǎn)生的共鳴交織在一起，空氣里飄著淡淡的香煙味，工作人員打著手電筒為遲到進場的人指引座位……那時看過的電影有《冰山上的來客》《英雄兒女》《三進山城》等。記得有次看《半夜雞叫》，電影散場后，路過小巷人家的門前，屋內(nèi)雞籠里傳來“咯咯咯”的雞叫聲，瞬間聯(lián)想到影片中的故事情節(jié)，巧遇成為一件趣事。

露天菜市場，搭著簡易的防雨棚。每天晨光熹微時，菜農(nóng)們陸續(xù)挑著擔子聚集這里，一排排地攤上占好位置，各種各樣的蔬菜映入眼簾，討價還價的買賣聲飄飛耳畔。我曾拎著家里養(yǎng)的雞來這里賣過，那時候多數(shù)人家都會養(yǎng)幾只雞，平時下蛋增加營養(yǎng)，長大了賣掉補貼家用。母親常帶著我一起買菜，菜場拐角處有個殘磚斷瓦的舊廟臺，“那里原來是個城隍廟，逢年過節(jié)有小戲班來唱戲……”母親繪聲繪色地講述著。我仿佛置身于當時的情境之中。

東關樓走到底是西門橋，橋下城南河支流橫穿流過，木結(jié)構(gòu)的西門橋與河面只有幾米的落差距離。每到暑假，膽兒大的小孩子會從橋上往河里扎猛子游泳，一躍而下濺起一片水花，引得過路行人駐足觀看。我偶爾會約上小伙伴，帶上自制的魚竿，加入大人們釣魚的行列。在河邊挖幾條蚯蚓，朝水里撒一把米，每次都會有所收獲。有次一起竿時，魚鉤好像被什么東西拽住，費了好大勁兒提上來一看，竟然釣到了一只螃蟹！岸上到河邊有一級級臺階，附近的居民來河里淘米洗菜；馮家茶爐也在這里取水，用扁擔挑水上岸一桶桶倒入拖水車。我見過劃著一葉扁舟的漁翁，用一根竹竿拍打著水面，在他的一聲聲吆喝中，船上的魚鷹紛紛潛入水里。一會兒工夫，有的魚鷹叼著魚兒露出身來，想吞又咽不下去的逗人模樣（因為脖子上被系了繩子），跳上主人伸過來的竹竿，繳獲“戰(zhàn)利品”的同時，也得到了小魚蝦的獎賞……這些情景增添了生活中的樂趣。

東關樓迎街的門面房，大門都是上槽的門板，早晨被一塊塊拆卸下來，晚上被一塊塊拼裝上去。每到春節(jié)時，家家門板上貼著祈福的對聯(lián)和喜慶的年畫，洋溢著濃濃的年味。冬季來臨時，戶戶門前和房檐上晾曬著準備腌制的蘿卜頭兒、“矮腳黃”和雪里蕻等蔬菜，為小巷增添了又一道風景。樹枝間的鳥兒“嘰嘰喳喳”在唱歌，一片片小瓦的房頂上，有小鳥嬉戲，東張西望，讓人感受到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

四季輪回的日子里，鐵匠鋪傳出“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小旅館進進出出南來北往的旅客，隔著大玻璃窗看見理發(fā)師傅在店里忙碌的身影……鏟剪子磨刀、修補雨傘、炸爆米花和捏糖稀的手藝人，在東關樓留下了走街串巷的腳印。下雨天，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仿佛吟唱著一支江南小曲。遇到過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腳踏木屐的老者，也曾見過撐著油紙傘的姑娘，他們走在雨巷的背影讓人記憶猶新。

時光里的東關樓見證了小巷人家的生活，陪伴了我們的成長。重溫過往的點點滴滴，收藏一段漸行漸遠的城市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