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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與靈魂:當代小說的敘事生態(tài)學

        2023-08-22 05:15:24曾攀
        黃河 2023年4期
        關鍵詞:靈魂文學小說

        曾攀

        生態(tài)學(Ecology)這個概念最早由恩斯特·海格爾(Ernst Haeckel)于1866年提出,他認為生態(tài)學是“研究生物體同外部環(huán)境之間關系的全部科學”,在這個意義上,我更愿意將“生態(tài)”視為一種具有總體性意義的方法,特別是將之納入小說敘事范疇中加以考量時,便意味著從自然到靈魂的修辭鏈條中,“生態(tài)”的觀念參與到精神以及倫理序列的構造,這個過程是有機的,也是多元的,其常常于宏闊處,在縱深中,創(chuàng)生修辭的肌理。

        具體來說,這凸顯的是一種從自然到靈魂的敘事生態(tài)學,當然,此間不僅可以透析出小說敘事的內外表里,更意味著開掘內心的、探照靈魂的嘗試。由此帶來的問題是,小說所描述的自然,如何進入人物主體的人性及其靈魂腹地,與之對話、協(xié)商、匯通,如何與小說的修辭結構相互嵌合,傳遞出整體性的意義屬性?這就涉及到敘事生態(tài)學的一種,簡而言之,從外部的環(huán)境,到內在的生態(tài),小說敘事中自然與靈魂的交互,主要呈現(xiàn)為對照式、沉浸式與超拔式的三種范型。

        周蠧璞的長篇小說《日近長安遠》(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9年),寫羅錦衣和甄寶珠兩個性格、路徑、命運殊異的女性,她們是村中鄰里,從北舞渡出走來到城市,然而很快甄寶珠便折返回鄉(xiāng),羅錦衣則一直在城市摸爬滾打,善惡交加。最后,遍體鱗傷的羅錦衣回到鄉(xiāng)土,那里無不是清新的自然、醇厚的人情,“一切都回來了,接上了”,她仿佛未曾離開過,她的靈魂在歸途中得到了休憩?;赝^往,羅錦衣百感交集,“記得小時候,某一天清晨醒來,天地寒肅,屋后空地上,一片白茫茫,將昨天干枯的落葉覆蓋,低頭細看,是針鼻大小的露珠,結成小小的顆粒。手指輕輕滑過,它們溫柔地融化了,趴下哈口氣,它們順從地流淌了?!倍缃瘢切┖憔貌蛔兊淖匀灰琅f在發(fā)揮效用,“轉眼之間,它們又恢復了晶瑩的顆粒。如此微小的體積,卻因數(shù)眾,足以改變世界?!痹诹_錦衣那里,她在外面世界經歷的創(chuàng)痛、犯下的罪愆,都衍化為了靈魂的了悟:“爐邊半小時,人間數(shù)十載,在羅錦衣心里,是做了一場長夢……”在故鄉(xiāng),羅錦衣的內心不斷得到沉淀,鄉(xiāng)土的自然引向精神的救贖。在她那里,能夠“改變世界”的,是自然的生態(tài)、人心的情狀,也是對欲望心理的修補或修正。小說正是通過鄉(xiāng)土與城市、罪惡與良善等多重對照,實現(xiàn)鄉(xiāng)土自然對內在靈魂的療治功能。

        論及文學的生態(tài)維度,鄉(xiāng)土世界是一種天然的素材。李約熱的短篇小說《捕蜂人小記》(《民族文學》2021年第8期)寫第一書記的駐村見聞及現(xiàn)代視閾里的鄉(xiāng)土人情。野馬鎮(zhèn)農民趙洪民一度向往城市生活,在木板廠務工,心旌動搖,戀上了工廠老板鐘鐵的女兒鐘麗華,以致辜負了妻子趙桃花,最終也折戟沉沙,只能黯然離開。無奈又或自愿地,他同樣返回鄉(xiāng)里,回到妻子身邊,投身自然過起了捕蜂人的生活,那是他的謀生手段,更是療愈靈魂的方式。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小說,涉及到了當代小說敘事的深層生態(tài)觀念。面對這場倫理的風暴,趙洪民贖罪的方式是回歸鄉(xiāng)土與自然,與趙桃花結婚、離婚,再結婚。他到蜂群中去,當一個捕蜂人,“那群野蜜蜂越來越近。趙洪民和李作家一人一把裝滿沙子的塑料容器,嚴陣以待。他手指上的綁帶格外醒目。”小說沉入鄉(xiāng)土的生活世界與自然世界,呈示出傳統(tǒng)對現(xiàn)代的糾錯功能,以喚醒新的價值倫理。趙洪民樸質、踏實,他最終一頭扎進鄉(xiāng)土的自然之間,沉浸于一個個養(yǎng)蜂與捕蜂的現(xiàn)場,忘卻了勞累和疼痛,養(yǎng)家糊口、經營家庭,以實現(xiàn)自我的救贖。

        馮驥才的長篇小說《藝術家們》(人民文學出版社2020年),主要寫三個藝術家楚云天、洛夫、羅潛的生活及精神走向,牽引出當代中國的一個藝術群體,在他們身上,體現(xiàn)出美學精神的當代遭際。故事最后經歷種種的生離死別,而“自然”成為了超脫靈魂的媒介,主人公楚云天為追念友人,踏上了緬懷之旅,“心中忽然涌出一種情感,一種對那位剛剛夭折的天才,對那位至死還是默默無聞的偉大畫家的痛惜,悲哀,不平!這情感一下子與眼前這片了無人跡卻無比壯美的山水融為一體?!比宋锴楦械谋餐ㄟ^“自然”得以生成,且達到升華,這是經由藝術與美的超拔式融入實現(xiàn)的。在這個過程中,從自然到靈魂固不是平坦之途,往往歷經曲折與停滯,甚至度過斷裂與悲愴,終而達成靈魂的超脫和生命的超越。另一部長篇小說艾偉的《鏡中》(浙江文藝出版社2022年),小說透過建筑的、戲劇的、音樂的、宗教的,當然也包括文學或曰敘事的多元鏡像,解析主體心理,透視深層人性。在不同的媒介對照中,人的靈魂得以充分辯證,歷史的與現(xiàn)實的、自我的與他者的、宗教的與世俗的,一切若在“鏡中”,這是無限的與無極的,未竟的與未然的,更是繁復的與美學的,經此生成關于靈魂敘事的結構詩學,從自然到靈魂的多重路徑在此可見一斑。再者還想談一談孫甘露的長篇《千里江山圖》(上海文藝出版社2022年),其是雅致的也是通俗的,是難得一見的打通雅俗的好作品,也是虛構的也是實證的,這是一部虛構作品,卻又處處對應著歷史,不架空,也不浮夸,虛實相生寫上海,寫一座現(xiàn)代的城市,有宏大的旨歸,敘寫言說又常常落到實處;不僅如此,這個小說是歷史的也是未來的,革命、諜戰(zhàn)、犧牲,是驚險的、驚奇的,同時充滿煙火氣,布滿了對現(xiàn)實的摹寫,也充溢著對未來的構想。值得一提的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是宋代青綠山水一種,代表著歷史化之“自然”的再現(xiàn),而孫甘露的《千里江山圖》則將歷史歸置于革命敘事之中,還原革命的“自然”與革命者們的歷史色彩/格調。

        與所述論題多有相關的,還有當下如火如荼的“新南方寫作”的文學思潮,這里牽扯的話題很廣泛,我主要以“新南方寫作”的代表作品葛亮的《燕食記》(人民文學出版社2022年)、厚圃的《拖神》(作家出版社2022年),以及朱山坡的《薩赫勒荒原》(上海文藝出版社2022年)和凡一平的《四季書》(中國青年出版社2022年)為例,闡釋當下的文化多元主義的探詢?!堆嗍秤洝穼戯嬍澄幕?,特別有意思的是里面提及粵菜形成的多元傳統(tǒng),及以飲食味核心貫串的地方性文化的多樣探索,重要之處還在于,如小說所提及的粵菜的形成路徑和發(fā)展動向,其中不同菜系的融合,不同生活方式的互滲,代表著文化的多元交叉并且還原了此一過程的駁雜繁復,透露出一種價值生態(tài)與精神生態(tài)的本來面貌?!锻仙瘛芬彩呛苡幸馑?、非常龐雜、也極為豐富的文本,寫出了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的南方民間世界,其中充滿了種種野性、神性、魔性,以潮汕地區(qū)為中心的“南方”的“生態(tài)”,映射成方言的、民俗的、生活的鏡像,不同主體在這樣的意義體系中,如萬花筒般呈現(xiàn)出內在的光影?!澳戏健笔且环N地方性的風物、風景、風氣之呈現(xiàn),自然之景象中,往往包孕著人性與靈魂的向度。朱山坡的短篇小說集《薩赫勒荒原》,一是天馬行空的虛構,二是矢志不渝的冒險。這里面有密切的關系,正因為小說是一場盛大的虛構,所以敘事者才敢如此放肆,如此忘乎所以,在人物的以身犯險中,推衍至主體的邊界和人性的臨界點,在故事的縱深甚至幽暗的時刻,洞察現(xiàn)實的真相與真義。“荒原”的自然形態(tài)之中,無不隱喻著靈魂內部的焦灼及其對于焦灼的反抗。

        在這里我想特別提及一個有意思的文本,凡一平的長篇小說《四季書》。小說講的是上嶺村民韋正年傳奇曲折的一生,以一個人沉浮跌宕的小歷史,實際上撬動了二十世紀以來百年中國波瀾壯闊的大歷史。那些微觀的與壯闊的時間,如四季般周而復始,也歸寂,也重生,完成生命的與自然的宏大隱喻。實際上小說蘊蓄著一種潛在的內在價值序列:首先是個人史觀,生活史、情感史、奮斗史;其次是革命史觀,如故事講述的20世紀中國的革命進程;再則是生命史和自然史。也就是說,小說最終是從個體與歷史中跳將出來,對生命與自然加以觀照。一個隱含的信息卻是,在一輪四季的時序之后,又會有新的一輪四季更替重新開始。不得不說,我們的每一天都是新鮮、新穎的,好的文學給予我們的也是這樣的不斷得到更新的生命氣象/想象,我們也得以借此去創(chuàng)造新的世界??v觀主人公韋正年傳奇與現(xiàn)實交織的一生,從最初因病被父親拋棄山洞,仿佛是海德格爾存在主義式地被“拋入”這個世界,卻得到了拯救,仿佛自然萬物如螞蟻,但是不可或缺的則是革命、愛情,以及親情、友情的滋養(yǎng)和激勵。最后人物主體徹底融入了這個世界,以自我生命的消亡,化入萬物與自然之中。小說在結構上非常獨特、完整,其中能夠凸顯文本內在的倫理:生活的、革命的、經濟的,更是生命的與自然的指向。從較低的價值層級,不斷演化到更高的精神和生命的意義層級。從理性的主體到情感的主體,包括反思和懺悔的主體、自然的主體,其中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邊地的人情人性,與高度理性化的現(xiàn)代主體不斷交叉重合,又多有不同??梢哉f,《四季書》以邊地及其自然為視角、中介,去開掘人心人性的深廣度,并借以經驗、發(fā)現(xiàn)乃至重新講述百年中國的歷史進程。

        同樣是在南方,孫頻的小說《海鷗騎士》(《收獲》2023年第2期),大海與陸地代表著兩個迥然有別的世界,代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小說寫父輩的隱與現(xiàn),述及父親在大陸上幾乎沒有朋友,甚至語言能力都退化為古生物。“可以一整天不說一句話”,由此可見海洋之子的內心所向,兩個世界的碰撞,對人的內心無疑是充滿震蕩甚至是撕裂的。小說提到父親從海上回來,也曾試圖做一個“陸地生物”,其間毫不諱言人類從生靈到生物的轉變,卻并不是刻意貶低主體自身的存在可能,而是為了揭開另一種人生,打開另一重生命的類型以及精神的狀況,“在我記憶中,父親也不是沒有在海陸之間掙扎過。有一年父親真的從海洋踏上了陸地,提著全部行李,打算開始做一只陸地生物,因為母親對兩地生活長年累月的抱怨,大約還因為覺得我從小缺失了父愛,總之,出于對家庭的愧疚和補償,他真的一咬牙下了船,在航運公司謀了份差事。但這個過程只持續(xù)了半年,那半年時間里,父親看起來干旱而笨拙,如一只剛剛開始進化的史前動物,離開海洋,誤入了陸地,言語變得愈發(fā)稀薄了。人際關系的周旋使他看起來愈發(fā)干旱愈發(fā)史前,古老如一只鱟,我時常想在他身上澆些水,怕他會在陸地的社交中干渴而死”,他們的生存意念、認知系統(tǒng)和話語方式,都與一般意義上的陸地生物迥異。他們往往被視為蠻荒,也不得不忍耐空寂的折磨,在海陸之間看船,成為了我和父親真正的唯一交集,而書信的往來則成為母親與父親的有效溝通。這樣也就使我有了一個“幻影父親”,在“風和云居住的遠方”,我們采取或實或虛的方式形成或隱或顯的交流。隨著父親的跳海失蹤,我翻來他的遺物,第一個日記本是他的海上日記,更多的是寫實。第二個日記本是他記述的海上傳奇,多與海難相關,但均為虛寫,第三個日記本“貼滿了不知從哪里剪下來的各種名畫和印刷品”。在其中,能夠見出作為海員的父親的愛好,或曰寂寥,父親的經歷震動著“我”,“我”也下決心要追隨父親的腳步,去大海做個水手。于是海洋視閾便從間接經驗進入了直接經驗,而這其中涉及到的雙重“生態(tài)”體系的切換以及從自然到靈魂的轉圜,經由陸地—海洋、父—子、虛—實、生—死等多重維度生成,最終還推及更為廣闊的天地,那不僅是宇宙自然的星團密布,而且意味著內在世界的靈魂鏡像/徑向。在“我”尋找父親的下落并且探詢他的精神世界的過程里,作為海員的“我”試圖抵達更多人的秘密,也在其中見證著天地的浩瀚,“煙花在海天之間綻放,銀紫荊如一座忽然從海底長出的熱帶島嶼,島上長滿了五顏六色的熱帶植物,榕樹、海麻、椰子、檳榔、木蓮、欖仁,還有更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它們攀著月光迅速向星河生長,藤蘿交纏,又紛紛捧出了自己的花朵或果實。那些花朵和果實因吸飽了月光和星光,都閃爍著一種珍稀的光華”。由此稍加拓展如是之地方路徑與海洋題材的文學新動向,其內部往往自成一種不可或缺的環(huán)境/精神生態(tài),并且以自身新的整體性結構,形塑有意味的敘事生態(tài)學,于焉獲致超拔的倫理指向和價值認同。

        當然,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對照、沉浸與超拔此三種范型并非孤立存在,常常兼而有之,如陶麗群的中篇小說《七月之光》(《民族文學》2020年第3期)寫西南邊境的大山之中,在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負傷的士兵老建,遭遇了身體的與情感的創(chuàng)痛,然而他復員后歸入自然,完全沉浸于山野與森林之中,“他更喜歡和林子里的安靜融為一體,像暮年的生命一樣寂靜”,同時與他的愛人洛組成家庭,并且領養(yǎng)了一個孩子,一家三口就生活在那片蒼茫的土地上。出人意表的是,小說最后,自然的與情感的雙重慰藉,逐漸將老建的精神/身體療愈。不得不說,小說中的內外對照、生命沉浸以至最終的超越性愈合,都指向從自然轉圜至靈魂過程中的復雜立體。也由此見出,文學在融聚自然與生態(tài)的觀念時,不能局限于主題先行與概念主導,而應還原文學文本世界中的眾聲喧嘩與多元價值,回歸人物主體的歡喜悲愁以及成長或倒退,并逸出其外,探詢當下自然鏡像中的成型化變,以對照、沉浸甚或超拔的形式,引導人心與人性的走向。正如雅克·馬利坦《藝術與詩中的創(chuàng)造性直覺》提到“詩性直覺”時所稱:“詩性直覺既是創(chuàng)造性的又是認識性的,因此,就作品的產生而言,它尤其會被認為是創(chuàng)造性的,而就被它把握了什么而言,它尤其會被認為是認識性的?!敝档靡惶岬氖?,好的文學不僅存在于凡俗的人間、現(xiàn)世的生活、繁復的自然,同時也走向遼遠的想象、廣闊的天地,蘊生著豐富的人性與詩性,恒久之中的瞬間,也有瞬息萬變的永恒。充溢著人世的、自然的與生命的體悟,詞藻的華麗或素樸,情感的親切與濃烈,寫天地自然更多有靈性于其中。不僅如此,從自然到靈魂的過程,還清晰地顯露出敘事者/寫作者的“認識論”,從生活到天地,從靈性到智性,從萬物到思想,多元復雜的交互和交叉,構成了意味深遠的敘事生態(tài)學。

        生態(tài)文學自19世紀初期美國浪漫主義文學中萌芽,其重要旨向之一就是要解決文化、經濟、宗教、現(xiàn)代化等一系列問題,而不單是自然生態(tài)的本身,這在艾默生、梭羅等作者的文本中都有所闡發(fā)。20世紀初,英國學者喬納森·貝特(Jonathan Bate)在《大地之歌》中發(fā)出對現(xiàn)有文化的質疑:“我們究竟從哪里開始走錯了路?”直至21世紀的當下,文學敘事的生態(tài)學走向,不斷拓展成其廣義與泛化的形態(tài),也不斷拓寬著自身的邊界,由是形成一種“生態(tài)”的文學。美國學者伊琳·詹姆斯(Erin James)曾提出生態(tài)敘事學的理念,并將“環(huán)境”的認識擴大至包括“陌生的、創(chuàng)造的、非現(xiàn)實主義的環(huán)境再現(xiàn)以及人們對環(huán)境的體驗”,不僅如此,所謂的“風景”也是政治、歷史、環(huán)境、文化等綜合而成的產物。這就意味著,真正具備“生態(tài)”觀念的文學需要回到敘事的范疇之中,同時又放置于更廣闊的界域去,尋求政治的、宗教的、文化的介入,進而成為一個視角、一重維度與一種方法,于焉建構內部的精神機制與倫理導向,真正地介入人的精神結構和主體無意識,成為精神、情感、文化的內在反應與自然映射。

        宕開一處說,全球化發(fā)展的當代邏輯正不斷產生逆變,在新世紀的第二、三個十年遭遇嚴峻的挑戰(zhàn)乃至顛覆,如何重新思考當代人的存在方式,反思既定的現(xiàn)代發(fā)展倫理與文化邏輯,成為世界范圍內不得不回應的命題。因而,當代中國文學或許需要內源性地生成關于生態(tài)發(fā)展及未來路徑的敘事形態(tài),重塑“生態(tài)”敘事的歷史意義,為新人文時代的發(fā)展秩序與價值探詢提供多元的可能性。需要指出的是,這其中并不意味著單向度地強調環(huán)境、自然和生態(tài),不與既有的社會文化形態(tài)和政治經濟狀況相參考,不真正跟人性、人心、人情相與結合;事實上,在文學敘事中,生態(tài)的人性化與人性的生態(tài)化,生態(tài)的形式化與形式化的生態(tài),存在著深層次的疊加。質言之,書寫自然并非就是文學生態(tài)化的根本用意,也不是涉及保護生態(tài)愛護環(huán)境的文藝實踐就是生態(tài)美學,而且,“生態(tài)”不是作為政治正確與文化正確橫亙于文本之中,更不是植入文學肌體之內成為既定的理念性存在,這其中勢必應當生成有機的結合與敘事再生產的過程。

        猶記很多年前讀清末曾樸的《老殘游記》,小說里有很多環(huán)境與景物描寫,人置身于自然,自然也內化在人心與歷史。這是老殘個人化的游記,也是對現(xiàn)代中國的觀覽與辨析。就在如是這般的現(xiàn)代裝置中,小說較早發(fā)現(xiàn)了晚近以來真正的“自然”以及何為“自然”,其不再是傷春悲秋、落花流水、雕梁畫棟等,而是內在的自我注入歷史與自然,外部的世界得以真正形成特定價值序列中的精神實感與倫理情態(tài)。在此過程中,小說敘事重要的是恢復人與自然的復雜性糾葛,而不是理論先行與簡單輸出,純然正確與無可指摘之物,也并非文學敘事的題材意旨。換言之,廣義的文學生態(tài)倫理需要與社會政治歷史進行兼容,與文化話語有效交互,需要對人的存在本身加以充分的反映,在全球化/后全球化的時代精神狀況下,通過復雜多元的美學結構形態(tài),實現(xiàn)內源性的生成。這就意味著,對于不斷延展與擴大的敘事生態(tài)學,其從自然到靈魂的滲透歷程,需要真正建立在文學內部的語言建制、倫理織造、主體發(fā)抒、情感結構等加以討論,才能形成有意味的自然觀念與美學構形。

        責任編輯:寧志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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