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雨后,武陵源砂巖絕壁像神秘中土地界的山精一樣,從濃霧中露出長長的臉和高聳的身形,山壁中間的少許灌木與草叢,仿佛山精的須髯,崖頂上的喬木與竹子,像是山精的頭發(fā)。粟師傅知道,采巖耳的好時辰到了。
粟師傅背繩上山,數(shù)十年的爬山經(jīng)驗,讓他飛快地在陡峭的后山上找到攀爬點,上到了崖頂。原來,他需要在這里,選一棵樹,拴牢吊繩,把自己緩緩地從前山放下去。他將在坡度80度左右的崖壁上,蹬動巖縫,一邊降落,一邊找尋巖耳。
驚險的場景令人屏住了呼吸。只見粟師傅將一個海碗大的藤圈套在了左腿上,藤圈上連接著為速降準備的保險繩,而后,粟師傅將負責(zé)降落的繩索牢牢地穿系于腰上,保險繩也穿過繩環(huán),接著,他面對崖壁,蹬著巖縫,往下速降。其情形,有點像拍電影的成龍從摩天大樓的樓頂,沿著玻璃幕墻“往下走”。
搜索完這塊崖面,要向右邊的崖面擺蕩過去的時候,粟師傅仰頭,端詳?shù)趵K將要經(jīng)過的扇形崖面,判斷有沒有突出的巖塊與松動的巖縫。前者容易摩擦甚至切割保護繩,后者容易帶落碎石,都會造成風(fēng)險。
仔細觀察并下定決心的時間,僅有一分鐘,突來的緊張,卻攥緊了粟師傅的心,他后來形容說:就聽見耳鼓中的血液流動聲,變得喧嘩。靜默片刻,忽然,粟師傅向后微微擺蕩,仿佛凌空助跑,說時遲那時快,他眼疾腳快,蹬過早已看準的三個落腳點,手上著力,靠右手關(guān)節(jié)的力量“剎車”,在另一片崖面上穩(wěn)住身形。到了新地方,粟師傅并不忙于采摘巖耳,而是抽出了背后插放的長樹棍“打草驚蛇”。把崖面上的蛇蟲都驚走了,采摘才能氣定神閑。
巖耳在1000多年前就是張家界的名產(chǎn)。峭壁上的野生木耳,5年只能長到銅錢大,30年才能長到巴掌大。
這一回,運氣之神終于眷顧了粟師傅,他從巖縫中看到了成片的巴掌大的巖耳,他輕輕晃動菌株的根基,將一片片巖耳小心翼翼地取下來。市面上,優(yōu)質(zhì)的鮮巖耳已經(jīng)賣到1200元一斤。
今天,是女兒帶著外孫女回家的日子,粟師傅已經(jīng)有一個月沒有見到外孫女了,他急著趕往集市,趁著新鮮,期待巖耳能賣一個好價錢。這筆錢,不僅要置辦女兒和外孫女愛吃的竹園烏骨雞、山澗小鯽魚等食材,更重要的,是要在鎮(zhèn)上的書店,挑選一批孩子們愛看的圖書,送給村中心小學(xué)。作為民間救援隊中年齡最大的志愿者,粟師傅是孩子們心目中的“英雄”——每年,救援隊總要出一兩次任務(wù),把受傷的人帶離險境。
背著一簍子書回家的路上,粟師傅遇到了像小猿猴一樣“猴”到他身上的外孫女。爺孫倆得以邊走邊聊。很久以后,外孫女天真的叮囑還響在粟師傅心上:
“家爺,你的活計很危險,家婆肯定好擔(dān)心的。你采完巖耳,趕緊走到有信號的地方,告訴她一聲哦。別到家才告訴,記得了?
“家爺,家婆到現(xiàn)在還沒有吃過巖耳燉雞。下次采了巖耳,記得別全賣了,給家婆留一碗哦。唉,你們男人真粗心?!?/p>
想起“粗心”的評價,粟師傅都會忍不住微笑起來,這十歲孩童的操心與叮囑,足以讓老采耳客這一生的奮斗,都有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