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奕

烏鴉是中日兩國常見的鳥。很多時候，它們并不介意與人類比鄰而居，并以粗啞的叫聲昭告它們的存在。

日本烏鴉研究專家、《烏鴉的教科書》的作者松原始說：“雖然沒有‘烏鴉這個種，但是烏鴉的同類是出人意料的多。”烏鴉是雀形目鴉科鴉屬大約40種鳥的統(tǒng)稱。烏鴉分布廣泛，在中國和日本常見的有大嘴烏鴉、小嘴烏鴉、禿鼻烏鴉等。

烏鴉個頭較大，膽量更大，因此自古以來就備受人們關注。烏鴉在中日兩國既有不同的文化內(nèi)涵和象征意義，也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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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古代神話中，有“后羿射日”“金烏負日”的傳說。

遠古時候，天空中有十個太陽。后羿張弓搭箭，射下九個。藏在太陽中央的黑色的三足烏鴉，紛紛墜落。最后，天上只留下一個太陽，大地上風調(diào)雨順，后羿因此被譽為英雄。由于烏鴉蹲居在紅日中央，周圍金光閃爍，因此“金烏”就成了太陽的代稱。屈原在《楚辭·天問》中寫道：“羿焉彃日？烏焉解羽？”后羿是怎樣射下太陽的？烏鴉的羽毛如何紛紛落下？

《山海經(jīng)》中寫道：“湯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于烏?！边h古時代，在湯谷（傳說中太陽升起的地方）有一棵扶桑樹，烏鴉在上面棲息。烏鴉輪流背負著太陽運行、出沒，于是就有了白天和黑夜?！盀酢本褪菫貘f，即“金烏”“三足烏”。漢代王充在《論衡》中也說：“日中有三足烏，月中有兔、蟾蜍?！?/p>

太陽中的烏鴉、月亮中的兔子等是我國古人最奇幻最大膽的想象，“金烏”“玉兔”等也成了重要的文化意象。李涉的“金烏欲上海如血，翠色一點蓬萊光”，與韓愈的“金烏海底初飛來，朱輝散射青霞開”有異曲同工之妙，用“金烏”意象將海面朝陽初升時的壯美景象渲染得淋漓盡致。

日本文化深受中華文化影響，特別是隋唐時代，日本多次派出遣隋使、遣唐使到中國學習。日本神話中的“八咫烏（三只腳的烏鴉）”大概就是從中國傳過去的。

日本《古事記》中有則神話，神武天皇東征途中曾在和歌山的森林中迷路，幸賴八咫烏的指引，才擺脫困境，抵達目的地，得以建立大和王權，成為日本開國之祖。因此，在日本，烏鴉被奉為令人尊敬的神圣之鳥。日本諺語亦稱：烏鴉是神的使者。日本人認為三足烏鴉的三足代表的是智、仁、勇三種高尚美德。日本足球協(xié)會也采用八咫烏圖案作會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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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中國人常常將喜鵲當作吉祥喜慶之鳥。其實，在中國古代，喜鵲的近親烏鴉也被視為報喜鳥。《尚書傳》有言：“周將興之時，有大赤烏銜谷之種而集王屋之上者，武王喜，諸大夫皆喜?！敝艹瘜⒁d盛的時候，有巨大的金烏叼著谷種聚集在宮殿之上，武王很開心，官員們都很歡喜?！对娊?jīng)·小雅》云 ：“瞻烏爰止，于誰之屋？”一般認為，在這里，烏鴉也是吉祥的象征。烏鴉停留在哪家的屋頂上，就將給哪家?guī)砀毁F吉祥。

“今朝烏鵲喜，欲報凱歌歸?！薄吧賸D起聽夜啼烏，知是官家有赦書?！痹诙鸥Φ摹段魃饺住泛蛷埣稙跻固湟防?，烏鴉都被當作報喜的使者，為人們傳遞好消息。

在日本文化中，烏鴉更多的時候也是吉祥、喜慶的象征。日本諺語稱“烏鴉的職責就是不斷啼叫”。因此即使聽到烏鴉叫也不會發(fā)生不吉利的事，更不會罵其為“烏鴉嘴”。在日本青森縣等地，烏鴉的叫聲就如在中國的喜鵲叫，是吉兆。當?shù)赜幸痪渲V語，大意是，烏鴉對著家門叫，家中會有貴客到。

日本人對烏鴉的喜愛，可能是從小培養(yǎng)的。日本有一首家喻戶曉的兒歌《七只烏鴉》 ：“烏鴉啊，為什么歌唱？因為在那高山上，有七個最可愛的孩子等著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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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朝時，儒家思想成為正統(tǒng)，孝道為時人所推崇，烏鴉被賦予鮮明的倫理色彩，與“孝”密切結合，成為孝文化的一個符號。東漢文字學家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烏，孝鳥也，謂其反哺也?！睘貘f反哺，說明烏鴉是一種仁愛的孝鳥。

“嗟斯烏之克孝兮，心識養(yǎng)而知慕……雛既壯而能飛兮，乃銜食而反哺”，是辭賦家成公綏《烏賦》中的句子，《晉書》介紹了其寫作背景：“時有孝烏，每集其廬舍，綏謂有反哺之德，以為祥禽，乃作賦美之?！?/p>

西晉文學家李密在《陳情表》中也用“烏鳥私情，愿乞終養(yǎng)”，表示要像烏鴉反哺那樣奉養(yǎng)祖母，先盡孝道，再報皇恩。唐朝孟郊《遠游》：“慈烏不遠飛，孝子念先歸?！蓖ㄟ^“不遠飛”的孝順的烏鴉，與遠行的游子對比，寫出了游子遠行難歸，不能盡孝的悲傷。

“孝”是儒學核心思想之一，這種思想也深刻地影響了日本。日本也有諺語說“烏鴉有反哺之孝”，其思想應源于中國。而白居易《慈烏夜啼》中的詩句 “慈烏復慈烏，鳥中之曾參”，傳到日本也演變成一句諺語，“烏鴉是鳥中的曾參”。曾參是孔子的弟子，以孝心孝行著稱。

日本人喜歡用“烏鴉反哺”的故事教育子女。在日本兒童看來，烏鴉是最可愛的鳥。需要說明的是，自然界中尚未發(fā)現(xiàn)烏鴉有反哺行為。不過，在鴉群中，有些剛剛成年的烏鴉會幫助父母搬運食物、哺育幼雛（也常常趁機吃白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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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鴉的文化形象隨時代而變遷。戰(zhàn)國時期，烏鴉就有“惡”的一面。在屈原的《離騷·涉江》里，烏鴉就代表奸佞小人。“鸞鳥鳳凰，日以遠兮；燕雀烏鵲，巢堂壇兮?！丙[鳥和鳳凰這樣的神鳥（正人君子）被漸漸疏遠，而麻雀、烏鴉之類的惡鳥卻堂而皇之居于廟堂。

大約自唐朝起，渾身漆黑、叫聲聒噪、喜歡腐食的烏鴉，就從原先預兆吉祥的神鳥逐漸淪落為令人討厭的災厄化身。而宋朝以后，烏鴉就常常被當作不祥、不幸、晦氣之鳥?！盀貘f噪，禍來到”“粉刷的烏鴉白不久”“鳳凰不入烏鴉巢”等與烏鴉相關的諺語，以及字若涂鴉、彩鳳隨鴉、鴉飛鵲亂等與烏鴉有關的成語，大多帶有貶義色彩。

烏鴉作為悲涼、衰敗、黑暗、兇惡的象征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中國的古詩詞中。李白《戰(zhàn)城南》中的句子“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運用“烏鴉食腐”這個意象描寫戰(zhàn)場的凄慘景象，反映戰(zhàn)爭的恐怖與殘酷。杜牧的《鴉》，“擾擾復翻翻，黃昏飏冷煙”，用“擾擾”“翻翻”描繪烏鴉飛翔的動態(tài)，顯示其無可歸依、無所適從的情態(tài)，與“黃昏”“冷煙”等共同勾勒了一幅蒼涼的景象。秦觀的“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將烏鴉與斜陽、孤村相結合，描寫出一幅衰敗荒涼的景象，用烏鴉這一意象將去國離群的游子之恨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范仲淹被貶饒州時，好友梅堯臣作《靈烏賦》，勸其不要像烏鴉那樣報兇訊而招唾罵。范仲淹也作《靈烏賦》給予回應。在范仲淹的筆下，烏鴉的形象再次反轉(zhuǎn)。他斬釘截鐵地寫道，不管人們怎樣厭惡烏鴉的啞啞之聲，他都要堅持正義，抨擊丑惡，“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日本文化中，烏鴉的意象主要為神鳥、孝鳥、吉祥鳥，但也有大意為“天下烏鴉一般黑”“烏鴉無論洗多少次也變不成白鷺”之類的諺語。此外，也有日本人覺得烏鴉比較愚笨，認為“烏鴉是模仿鵜鶘的鳥”，如東施效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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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鴉不僅在中日兩國文化上有聯(lián)系，在自然界也有關聯(lián)。許多烏鴉在中日兩國都是留鳥，但禿鼻烏鴉、達烏里寒鴉等則為候鳥，它們的繁殖地在中國東北，越冬地卻在日本等地。

整體來說，由于烏鴉在日本文化中形象更佳，因此，日本人比中國人與烏鴉相處得更為融洽，烏鴉數(shù)量在日本也與日俱增。然而，烏鴉太肆無忌憚，常常在公園甚至街頭騷擾行人，于是日本公園里一般都會豎立專門的警示牌，提醒過往行人防止烏鴉襲擊。此外，喜歡腐食的烏鴉，翻食垃圾會影響環(huán)境衛(wèi)生，有時也糟蹋秧苗和谷物。因此，有些日本人也討厭烏鴉。

人無完人，何況動物呢？如果我們有一顆包容的心，就能夠與烏鴉和諧共生，烏鴉就能夠在我們的生活篇章中寫下精彩的故事。它們不僅作為一種文化符號而存在，也作為一種野生動物活躍于自然界，人們因此能欣賞到“夕陽楓葉見鴉翻”“斜日寒林點暮鴉”這樣的自然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