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耳
波蘭克拉科夫,早晨的街頭,經(jīng)常會有流動小攤出沒,攤主售賣自家制作的食物。
今年夏天,中國大部分地區(qū)都是酷暑,北京的氣溫甚至超過零上40攝氏度,而且持續(xù)高溫幾十天。就在這樣的炎熱中,一道解暑的涼皮拌黃瓜沖上熱搜。倒不是這普通的大眾菜有何創(chuàng)新,也不是哪家餐廳做得更好,而是因為各地監(jiān)管人員頻頻對此開出罰單,罰金動輒成千上萬。還有個別消費者在此嗅到商機,輪換去不同餐廳故意點這道菜,之后打劫般舉報餐館,產(chǎn)生轟動效應。
改革開放之前,攤販尤其是那些賣貨郎,經(jīng)營的往往是生活必需品,比如有的賣油鹽醬醋,有的賣針線包、文具盒,有的理發(fā),有的磨刀,基本上是手拿肩扛、走街串巷。幾十年前甚至有很多歌曲贊揚這類職業(yè),其中一首著名民歌叫《小貨郎》,當時就響徹大江南北。多年過去,我至今能哼出那個調子。
賣貨郎們各有所長,有的敲鑼,有的用鈴鐺,更多人一聲接一聲有節(jié)奏的喊叫,比如像磨刀匠那聲“磨剪子來鏘菜刀”,讓居民知道他又來了。這些人當然一直在流動中,也會在固定時間出現(xiàn)在固定地點,那是我們幾百年來形成的古老傳統(tǒng)。賣貨郎沒有房屋攤位等固定成本和固定開銷,無須租房,不要交稅,他們每到一處,周圍常常圍著一群孩子,我就曾是其中的一個。
記憶中最深的是那種爆米花的攤販,每次到來時都會點火支起一個黑乎乎可以轉動的爐灶,用個黑乎乎的布袋,隨著一聲爆裂般巨響,那個葫蘆般的大肚黑鐵鍋打開后,黃燦燦、白花花的爆米花噴薄而出飛到那個久用不洗的袋子里,縷縷炊煙,濃濃香氣。小孩子們都圍在一旁期待著那個振奮人心的聲響,真正到來時又嚇得捂上耳朵,之后他們的歡笑,摻雜著大人追過來的叫罵,這濃濃的日常氛圍,讓你覺得生活在人間的快樂,讓你有所期盼,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的煙火氣吧。
當然了,當時也不是沒有商店,只是物資匱乏,商店不多,去一次往往要走很遠,東西還貴。而這些攤位就近、便民、便宜、拾遺補缺。之后社會發(fā)展、經(jīng)濟繁榮,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賣貨郎逐漸絕跡,攤位隨之固定。這已經(jīng)是一種進步,因為長期待在那里,無論賣吃的還是用的,做事時就會想到自己跑不了,所以會盡力保障質量。
那個年代沒有消費者投訴或者糾紛,之后在市場變化和規(guī)范管理的重壓下,固定攤位也一點點變少。修鞋、修表、修理各種舊物件的工匠少了,老人就不方便。中國已經(jīng)是世界上最大的老年社會,60歲以上的老年人將超過3億,他們使用現(xiàn)代工具的能力差,希望社會變的不要太快。
你可以身著名牌出入大酒店,卻也可能拿行李時刮掉了衣服紐扣,皮鞋帶斷或者鑰匙丟失,如果像過去一樣周圍能找到修理攤豈不更好。同樣的道理,在漫長的疫情期間,很多餐館不能堂食,于是他們將餐桌設到戶外,既然不能在屋里吃,那就在當街擺攤,服務員戴著口罩出售各種食品,很受歡迎。再到后來,不少單位食堂為了增加收入,或者為了不解聘員工,也在住宅小區(qū)里設置推車攤位,賣各種熟食、拌菜甚至生冷食品。他們都起到了便民服務的作用。我就買過無數(shù)次,我想這些餐廳和食堂之前申請經(jīng)營牌照時肯定沒寫可以當街出售,因為誰都不會想到后來會發(fā)生什么。規(guī)定總是滯后的,如果一定要限制的話,最好合情合理一些。
人類有時跟動物一樣,生的也吃,熟的也吃,既然生熟都能在同一刻放在嘴里,那為什么不能同時出現(xiàn)在一盤菜里?比如三明治,面包是熟的,雞蛋也是熟的,西紅柿和生菜卻是生的,制作三明治一定需要生熟分開?還是需要生食和熟食兩個牌照才能做一個三明治呢?
涼皮拌黃瓜遭多地罰款的新聞報道出來的時候,我正在西歐和北美旅行,正好帶著這個疑問觀察了一下當?shù)厝说淖龇āN蚁矚g美食,常在食品店前駐足。而巴黎大街小巷飄著面包香氣,隔幾條街就能找到一家面包店。有些店鋪還能看到里面的作坊,店員在案板上切面包和水果,好像沒有生食熟食之分。
巴黎的香榭麗舍大街。夏天法國人喜歡坐在路邊喝咖啡聊天,所以街道兩旁餐廳的商家不約而同地將桌椅抬到室外,支起陽傘,迎合顧客需求。
圣約翰市場是加拿大歷史最悠久的農(nóng)民市場之一。于1986年被指定為加拿大的國家歷史古跡。
法棍在法國是最普通也最傳奇的食品,法國人早午晚三餐都能吃,天天吃頓頓吃都不會厭。法棍個頭大,又粗又長,跟成年人胳膊一樣,價格卻是最便宜的。疫情后巴黎物價上漲得很快,一份報紙將近3.5歐元,相當于人民幣30元左右。而法棍卻是價格上漲最慢的,到現(xiàn)在才1.2歐元,比國內還便宜,胃口小點的人一根可以吃三頓。法棍價格之所以這么便宜,是政府補貼的緣故,讓本國居民至少能吃飽。這關系到民生和民意,政府補貼要用到關鍵處,當然補到百姓嘴里才有好效果。
至于說面包店,他們并不指望在法棍上賺錢,這東西雖是主打產(chǎn)品,但各種水果派和點心才是贏利增長點,即便一個巴掌大的牛角面包也能賣出高于法棍兩倍的價格。法國人做的各種點心,面粉為原料的部分肯定是熟的,上面擺放的草莓和水果則是生的。我觀察到制作者對生熟的概念沒有太大區(qū)分,因為他們生吃的食物太多了。而對顧客來說,法棍做得好意味著其他產(chǎn)品也會做得好,所以愿意在法棍飄香的面包店消費。我每天早上去買法棍的那家店,總有人排隊,甚至在早上6:30沒開門前就有好幾個人在門口等候,考慮到絕大部分法國人早餐都在8點以后,這家店被追捧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如果將這家面包店看成一個固定攤位,那它路對面的地鐵站口就有個流動攤位。一個小水果攤,只有幾箱而已,上午來擺攤,下午賣完就走,一看就是無證無手續(xù)的攤主。我觀察了十幾天,沒有見到警察來驅逐他,他也一直坦然地坐在那里跟來往的行人推銷。這種攤位幾十年來一直存在于巴黎街頭,屢禁不止,我多年來生活在那里也很少看到暴力執(zhí)法。
不過有次在巴黎十三區(qū)的中國城,我正好目睹了一次,當兩個警察坐警車來到中國城的小攤前面時,我聽到響亮的報警口哨聲,接著那些攤主爭相躲避,將商品用地上的大布一包,分別跑到各種角落。兩個警察踱步過來眼看著他們跑掉也不追,不過好歹抓住一個看上去像印巴人的攤主,因為這個攤主有幾個大箱,自己根本搬不走,站在那里束手就擒。那個倒霉的攤主被帶上警車時,兩個警察仿佛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受歡迎,在周圍人若無其事的眼光中,也就一聲不吭、好像他們兩個才是被驅趕的對象。
就在我目睹這一切后準備離去時,一個中國大媽趁機向我兜售她小拉車中的食物,我也順勢買了一包油條。而這兩個警察就在二十米開外,我們幾乎在他們眼皮底下完成了“非法交易”。
巴黎的香榭麗舍大街兩旁的餐廳侵占人行道,更是一種普遍現(xiàn)象。夏天法國人喜歡坐在路邊喝咖啡聊天,所以商家不約而同地將桌椅抬到室外,支起陽傘,迎合顧客需求,當然這樣也不影響交通,留出的人行道足夠供步行者通行。這種一到春夏季節(jié)就約定俗成的習慣存在多年,顯得這條國際著名的街道人氣十足,執(zhí)法者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至于在加拿大東部那個曾以三桅帆船聞名于世的城市圣約翰,市中心的菜市場已經(jīng)存在幾百年,攤位一個接著一個,肉腸和面包同室,海鮮和蔬菜比鄰,五顏六色,七葷八素,攤販相互熟悉,顧客接踵而至,是城市的一大景觀,即便寒冬臘月也是人頭攢動,因為這里總是溫暖如春。我去過這座城市很多次,每次都忍不住要逛逛這個菜市場,由于太古老太陳舊,沒有先進的保鮮設備,這里的蔬菜水果不比超市新鮮,環(huán)境也沒干凈多少,而且還是生熟不分,食物拿來拿去很隨意,也不曾見過警察、城管和各種衛(wèi)生監(jiān)督部門出現(xiàn)過。
有次我在市場看到一個攤位并沒像往常一樣擺放出售的食品,只有一張中年婦女微笑的照片,同行的當?shù)嘏笥疡R上意識到這與眾不同之處,在攤位駐足時,果然旁邊攤位的加拿大婦女滿帶笑容地走過來,告訴我們這位攤主因病剛去世,好像是癌癥,只擺放照片是同行們紀念她的一種方式,讓大家知道這個在此經(jīng)營幾十年的攤主已經(jīng)遠行,如果大家要做點什么或者是想捐獻,至少有個咨詢的地方。
商販的素養(yǎng)可以逐漸培養(yǎng),公民的態(tài)度才是真正方向。在這個基礎上,政府規(guī)定是可以調整的,因為管理方向和執(zhí)政目標只能是為了人民,也只有人民才能判定。它應該像指南針一樣,為各種管理行為導航。其實就像街頭的修鞋匠,口碑才是最重要的,而不僅僅是行業(yè)標準,人們或許不記得行業(yè)法條,卻更在意那種口口相傳的東西。
淄博的燒烤在前些日子紅透了半邊天,那是一種受當?shù)刂С值牡財偨?jīng)濟,好吃不貴,引得各路人士趨之若鶩,我沒去湊熱鬧,自然不知道是否有涼皮拌黃瓜這道菜,就沖著將平常小吃的“煙火氣”搞得這么聲勢浩大還沒有出現(xiàn)大面積的違規(guī)和投訴問題,就能夠猜想出當?shù)毓芾碚叩念V呛蛯捜荨?/p>
(責編:常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