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當代漆畫和綜合材料繪畫作為美術界的兩個新興畫種已發(fā)展數十年之久，均已成為具有完整理論和學科建構、獨立展覽以及穩(wěn)定創(chuàng)作團體的獨立畫種。從創(chuàng)作理念與繪畫技法等角度出發(fā)，二者既存在共性，又有顯著區(qū)別。在幾代創(chuàng)作者的勇于創(chuàng)新和不懈努力下，二者都吸收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外來藝術風格，形成了獨特的中國式視覺語言和東方審美風格。當今很多藝術家都在嘗試建立兩個畫種之間新的聯系，在繪畫材料和視覺形式上尋求突破，試圖打破畫種之間的邊界，創(chuàng)作出更具實驗性和探索性的藝術作品。

關鍵詞：當代漆畫；綜合材料繪畫；畫種；材料

隨著當今中國美術界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新興畫種不斷出現，當代漆畫與綜合材料繪畫作為關注度較高的兩個畫種慢慢走進大眾視野，其獨特的畫面風格、工藝技法、材料特性、視覺語言都深深地影響著美術界的發(fā)展。兩個畫種之間看似具有相近的包容性，又存在明確的邊界定義。藝術家對于突破邊界的嘗試從未停止，如何既保留畫種的獨特性又做到有機融合成為熱門話題，引起了大眾的廣泛思考。

一、當代漆畫的發(fā)展歷程

當代漆畫是由中國傳統(tǒng)漆藝發(fā)展演變而來。我國是最早發(fā)現并使用天然大漆的國家，這一點從杭州蕭山跨湖橋遺址出土的距今8 000年前的漆弓可以看出。經過歷朝歷代對大漆的使用不斷發(fā)展與演變，我國形成了獨特而完整的漆藝文化?？v觀漆藝史，很多大漆為器物裝飾，小至首飾衣物，大到棺槨建筑，鮮有漆作為獨立畫面出現。其中，山西大同北魏司馬金龍墓出土的漆畫屏風是最早的平面漆畫，具有特殊的意義?，F代漆畫總體上繼承了中國傳統(tǒng)漆藝髹飾技法，同時受到了越南磨漆畫和法國畫家讓·杜南的漆藝屏風的影響。當代漆畫結合諸多畫種的繪畫風格，完成了從單純的裝飾藝術向寫實主義或表現主義風格的轉變，福州脫胎漆器髹飾技藝更加豐富了當代漆畫的畫面表現力。

1984年第六屆全國美術作品展覽中，漆畫正式成為獨立畫種參展。2009年第十一屆全國美術作品展覽設立了漆畫獨立展區(qū)，表明其地位與傳統(tǒng)國畫、油畫、版畫等畫種相同?，F今在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漆畫藝委會的大力支持下，全國各地漆畫藝委會紛紛成立，活動豐富多彩，不僅全國美展、全國青年美展等國家綜合類大展將漆畫作為獨立畫種，而且國家級單項展覽層出不窮。另外，全國漆畫展、中國（廈門）漆畫展、中國（寧波北侖）青年漆畫大展、全國小幅漆畫展等展覽也會不時舉辦，吸引了大批漆畫藝術創(chuàng)作者踴躍參加，參展的優(yōu)秀漆畫作品也不勝枚舉。全國八大美院均有漆畫漆藝專業(yè)，綜合類院校也紛紛開設漆畫課程，這些都給漆畫的發(fā)展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

二、綜合材料繪畫的發(fā)展歷程

2010年，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正式成立綜合材料繪畫與美術作品保存修復藝委會，使得以往國內繪畫創(chuàng)作中那些無法歸類的作品有了一個統(tǒng)一的稱謂——綜合材料繪畫，并取得了與油畫、中國畫、版畫等畫種同等的地位。該組織一經成立，就因獨特的表現力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隨后，2014年第十二屆全國美展為綜合材料繪畫設立了獨立的展區(qū)，2015年首屆全國（寧波）綜合材料繪畫雙年展及相關學術展先后舉行，各地藝委會紛紛成立。雖然起步較晚，但綜合材料繪畫的包容性和沖擊性吸引了大量的年輕創(chuàng)作者，其在創(chuàng)作和展覽層面也日漸成熟。綜合材料繪畫以強烈的視覺風格和極富個性的表現成為熱門畫種。胡偉教授指出：“綜合材料繪畫可以是單畫種材料繪畫技法的演進，比如在中國畫中加入某種材質的創(chuàng)作，也可以是多畫種或多種技法的互滲融通?！笨梢娖涫窍鄬我划嫹N提出的，對于材料自身屬性的發(fā)掘以及對技法深度的拓展是其內核。綜合材料繪畫因極具當代藝術表現形式而受到美術界的關注，是當代藝術中國化的體現，也是中國當代美術發(fā)展的必然結果。在經濟文化全球化、網絡信息多元化的現代社會，單一材料或單一技法已難以滿足創(chuàng)作者的需求，藝術家紛紛開始探索新的材料和技法，打破傳統(tǒng)繪畫的束縛，尋找更多可能性。從歷屆展覽中可以看出，作品的材料、技法多種多樣，肌理豐富，視覺效果天馬行空，大量作品甚至打破傳統(tǒng)二維平面表現，以強烈的觀感沖擊著觀眾的視覺神經，從而激發(fā)其對于作品內涵的思考。

三、當代漆畫與綜合材料繪畫的關系

從強調材料屬性的角度來看，當代漆畫和綜合材料繪畫存在相同點，二者在對材料的使用上有著一定的包容性，工藝技法上有著同樣的重復性和破壞性，在創(chuàng)作中有同樣的制作過程，甚至在畫面效果上都有意地區(qū)別于其他傳統(tǒng)畫種，試圖強調畫種的獨立性。喬十光說過：“漆畫作為一個畫種，對藝術追求的目標同其他畫種都是一致的。漆畫藝術形式、風格容量以及藝術精神內核深度，都應與其他畫種同步?！碑敶岙嬕霃氐讛[脫工藝美術，融入架上繪畫的范疇，必須證明自身的意義和價值無可取代，一味強調工藝性而忽視繪畫性是極大的誤區(qū)。不同于傳統(tǒng)繪畫一筆一畫、層層暈染、反復刻畫的過程，當代漆畫和綜合材料繪畫更多是隨機的、原始的、自然的創(chuàng)作過程，這也是二者區(qū)別于其他畫種的核心所在。

當代漆畫與綜合材料繪畫的區(qū)別在于創(chuàng)作材料的主導性的選擇。大漆在漆畫中擁有毋庸置疑的主導地位。漆畫界早年經歷了多次所謂材料性的探討，將化學漆、腰果漆等有害身體健康的工業(yè)漆剔除，這不僅是單純?yōu)榇笃嵴?，更是對漆藝的正本清源。漆是中心，其他材料和工藝都是圍繞大漆展開的，否則便不能稱其為漆畫。反觀綜合材料繪畫的核心，其主要體現在“綜合”二字，即對材料沒有絕對限定，任何材料都可以作為創(chuàng)作的主體，任何技法都為畫面效果服務，創(chuàng)作者對于材料的選擇和使用擁有絕對的自主權，似乎更加平等和寬容。

由于材料的主導性，當代漆畫從材料技法、制作工藝、視覺效果、審美范式到評價標準都很難擺脫傳統(tǒng)漆藝的影子。雖然擁有年輕的創(chuàng)作群體、新潮的創(chuàng)作主題、實驗性的技法變革，但是其依然無法突破工藝審美的框架。如漆畫創(chuàng)作中一直都存在一套類似于漆器制作工藝的制作流程，大致可分為底稿拷貝、材料鑲嵌、厚漆填涂、貼箔、罩透明漆、打磨推光、揩清等多道工序。大漆的黏性使其對其他材料具有包容性，如金屬箔、蛋殼、螺鈿、漆粉等材料都可以增強畫面肌理的厚重感，展現軟質材料與硬質材料的完美結合，達到獨特的裝飾效果。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漆畫藝委會主任陳金華對于漆畫的定義為：“漆畫是以漆為主要媒介，運用各種入漆材料，通過堆漆、刻漆、鑲嵌、雕漆、彩繪、潑灑、變涂、磨漆等不同手法和工藝過程來實現豐富的藝術效果?！彼^“主要媒介”和各種“入漆材料”的表述，詮釋了漆畫創(chuàng)作中材料運用的綜合性。

綜合材料繪畫在我國的發(fā)展時間比較短，其誕生與表現主義繪畫有著密切的關系。隨著創(chuàng)新式審美和反傳統(tǒng)藝術的發(fā)展，顛覆傳統(tǒng)繪畫材料的創(chuàng)作方式產生，其對于畫面內容的創(chuàng)新體現在對繪畫材料的突破和解構，將一些與繪畫完全沒有關系的材料進行組合、拼貼，運用各種方式構成畫面，擺脫了傳統(tǒng)的束縛。由于材料的寬泛性，綜合材料繪畫突破傳統(tǒng)視覺感受，甚至延伸至觸覺展現，對于創(chuàng)作者的表達無疑是更直接和強烈的。在綜合材料繪畫領域，西班牙藝術家安東尼·塔皮埃斯（Antoni Tàpies）和德國新表現主義代表藝術家安塞姆·基弗（Anselm Kiefer）等影響了大批創(chuàng)作者。

在學習西方表現主義繪畫的同時，尋找具有東方文化屬性的本土材料和審美意趣成為主題。胡偉早年于日本東京藝術大學深造，師從日本畫大師平山郁夫先生，研習日本繪畫。之后其發(fā)現日本繪畫與中國傳統(tǒng)壁畫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就開始研究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保存與修復，并將其融入自身的創(chuàng)作實踐。他提出：“我們除了在自己的文化體系中尋找落腳點，也要從西方的框架內尋求參照物，上下求索，融貫中西。”

四、唐明修對畫種融合的探索

漆藝家唐明修在材料研究方面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身為中國美術學院漆藝專業(yè)的創(chuàng)辦者，他在很多年前便開始探索當代漆畫和綜合材料繪畫的融合。2005年，中國美術學院創(chuàng)辦漆畫專業(yè)，2007年開始招收本科生。唐明修極其重視工藝性和藝術性的統(tǒng)一，其創(chuàng)作理念對當代漆畫和綜合材料繪畫的融合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他不僅是大漆的堅定守望者，還是致力于漆畫融入當代藝術的推動者，強烈的材料感、豐富的文化反思、深邃的精神空間是其作品最顯著的特征。筆者作為唐明修教授的第一屆本科生和研究生，在長達多年的學習期間，對于其創(chuàng)作理念和藝術構想有一些思考。

唐明修的藝術創(chuàng)作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他在早期強調大漆的材料之美和繪畫表現力的有機統(tǒng)一，創(chuàng)作了一批寫實風格的漆畫作品，其中《曝日頭》獲得第六屆全國美展銀獎并被中國美術館收藏，《白云悠悠》入選第八屆全國美展，《時輪》獲得中國漆畫展優(yōu)秀作品獎。從作品中可以看到純熟的工藝技法和繪畫性的和諧統(tǒng)一，在力求相對寫實的繪畫風格的同時，強調漆材料的特殊性，創(chuàng)造出區(qū)別于其他畫種的寫實效果。尤其是對透明漆的使用，不僅做到了形體塑造，又增加了畫面的厚重感。這批作品在當代漆畫發(fā)展歷史中具有重要的地位。中期開始，他從材料自身語言出發(fā)，試圖打破中國傳統(tǒng)工藝的窠臼，尋找順應材料自身特性的創(chuàng)作模式，提出以材料為主導的創(chuàng)作理念。從其之后的《斷紋》《蟲書》《錦衣》等作品中可以看出其創(chuàng)作已經跳脫出同時期漆畫創(chuàng)作的范式，打破了所謂“光、亮、平”的評價標準，開始向綜合材料繪畫和當代藝術方向靠近?！稊嗉y》是選取了古琴髹漆過程中自然產生的斷紋效果作為畫面的表現形式，將生漆和瓦灰刮在麻布上，或自然或人為地制作出裂紋，以斷紋代表時間流逝的概念，以最具材料特性的紅色與黑色加以髹涂。通過斷紋的縫隙可以看到整個制作工序，猶如歷史演變的過程?！断x書》作品使用了非傳統(tǒng)漆畫常用的鐵板作為基底，使用面粉、瓦灰、生漆作為黏合劑，拼貼古籍殘本，畫面肌理厚重、效果斑駁，具有新表現主義風格?！跺\衣》使用夏布作為畫面基底，記錄大漆在干涸之后產生的自然狀態(tài)，變化多端，力圖表現大漆從液態(tài)到固態(tài)的變化過程。大漆從流動的液體變成凝固的固體，賦予柔軟的夏布以堅固的“骨骼”，亦有“著衣”的概念。其表面的金屬箔氧化后的效果，是日本畫常用的技法之一。筆者有幸參與了唐明修后期作品《倉頡說文》的創(chuàng)作過程，見證了其將一塊塊被蟲蛀的杉木板修繕、加工，保留原有蛀孔的痕跡。每一塊板面的蛀孔自然連接，似字似符，組合成一段段巨大的黑色漆板，宛如漢簡，書寫出一部天書，令人震撼。唐明修始終保持對材料的敏感性，從了解材料、熟悉材料、試圖駕馭材料到與材料共生，順其自然，感受材料自身的生命力?，F今，唐明修的創(chuàng)作材料已不局限為大漆，開始嘗試陶瓷、木材、金屬等多種材料的融合，向裝置藝術方向探索。

作為嘗試打破畫種間界限的代表人物，唐明修的作品啟發(fā)了大量創(chuàng)作者。很多漆畫創(chuàng)作者開始通過改變傳統(tǒng)材料，如瓦灰、夏布、蛋殼、螺鈿的使用方式，重新建構創(chuàng)作中的視覺語言系統(tǒng)。部分創(chuàng)作者開始回避甚至完全摒棄打磨工藝，突出材料的天然屬性和隨機效果，使用一些傳統(tǒng)漆畫中從未出現過的材料，做突破邊界的嘗試。在綜合材料繪畫的創(chuàng)作群體中，更多的藝術家開始了解大漆這種富有生命力和表現力的本土材料，對大漆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產生的自然變化展現出了濃厚的興趣，嘗試將大漆材料和原有材料相融合，創(chuàng)作出令人眼前一亮的跨界作品。尤其是在近幾年的展覽中，可以看到越來越多帶有漆元素的作品，隨著此類作品在展覽中的比例顯著提升，漆性材料成為繼水性材料、油性材料后的第三大材料群體。

五、結語

當代漆畫與綜合材料繪畫作為年輕畫種，起步較晚但發(fā)展迅速，多元性和包容性是其重要特征。雖然共性掩蓋不了它們之間的差異，但是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畫種間的界限逐漸模糊，相互融合成為一種趨勢。筆者曾多次與藝術家進行交流探討，大家對于兩個畫種的未來發(fā)展都充滿信心。相對寬松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和自由多樣的表現形式才能吸引更多創(chuàng)作群體的加入，嘗試“破圈”并不一定是最終結果，沒有統(tǒng)一的標準才是藝術的魅力所在。好的藝術作品不應有人為的邊界定義，相互融合、博采眾長、突破自我的過程才是藝術家追求的價值與意義。

參考文獻：

[1]武非，李開晟.秩序的內化：淺析大漆材料在綜合材料繪畫中的語言特征[J].藝術教育，2022（4）：163-166.

[2]武非.材料與語境：大漆材料在綜合材料繪畫中的跨界實踐[J].美術觀察，2020（11）：148-149.

[3]支炳山.唐明修作品中大漆的表現力[J].裝飾，2011（4）：106-108.

[4]閆丹丹.從唐明修的創(chuàng)作看中國現代漆畫發(fā)展脈絡[J].藝海，2012（8）：72-73.

[5]陳金華.中國漆畫發(fā)展現狀思考[J].新美術，2011（1）：67-72.

[6]李子豪.從漆畫與綜合材料繪畫的視角看美術門類的跨界與歸類[J].美術教育研究，2021（11）：82-84，89.

[7]崔斌.中國當代綜合材料繪畫研究[D].上海：華東師范大學，2022.

作者簡介：

李亮，碩士，寧波職業(yè)技術學院絲路藝術研究中心助教。研究方向：工藝美術、漆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