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政 李紅黎 胡冬梅 陳玉玲

1. 四川大學商學院 四川成都 610064；2. 西華大學國際經濟與管理研究院 四川成都 610039；3. 四川外國語大學成都學院國際商學院 四川成都 611844；4. 西華大學管理學院 四川成都 610039

互聯(lián)網平臺經濟蓬勃發(fā)展，已成為中國國民經濟中最為核心的增長極之一?；ヂ?lián)網平臺助力商品和服務的生產與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大量的就業(yè)崗位。2020 年中國互聯(lián)網提供服務者約為7 800 萬人①。尤其是一些平臺用工人數驚人：2022 年貨拉拉活躍司機人數已達68 萬②；同年滴滴在中國市場的活躍司機數量達到1900 萬③；美團和餓了么兩大在線外賣平臺活躍騎手數量超過1000 萬人④?；ヂ?lián)網平臺提供了大量崗位，解決了不少勞動者的就業(yè)問題，然而平臺勞動者的合法權益卻常常難以得到保障。例如，2022 年11 月，某平臺的外賣騎手深夜接單，在送餐途中猝死，家屬將外賣平臺訴至法院，但外賣平臺和用工單位在開庭時均稱非雇傭關系，拒絕承擔責任⑤；2021 年外賣騎手劉某因被拖欠工資而點火自傷⑥?；ヂ?lián)網平臺勞動爭議案件數量也迅速增加，僅北京地區(qū)近年來互聯(lián)網平臺勞動爭議案件就達到2249 件⑦。

互聯(lián)網平臺勞動者群體龐大但其權益難以得到保障的情形，引起了中國學術界的廣泛關注。有的學者從明確互聯(lián)網平臺與平臺勞動者之間的雇傭關系入手，建議強化現有勞動法律法規(guī)來解決平臺勞動者權益保障缺失的問題[1]。但也有學者認為，應該看到互聯(lián)網平臺與平臺勞動者之間的關系不能簡單等同于傳統(tǒng)企業(yè)與其員工之間的雇傭關系，他們之間更接近于合作關系，平臺勞動者是獨立的合同承攬人，應將平臺與勞動者看作是兩個平等的獨立主體，適用于民法[2]；還有學者認為二者之間是類勞動關系，是介于勞動關系與合作關系之間的第三種關系，因此建議修訂現行法律法規(guī)或制訂適合互聯(lián)網平臺勞動者新型勞動關系的法律法規(guī)，擴大勞動法律的保護范圍，保障平臺勞動者的權益[3-5]。目前，中國互聯(lián)網平臺與平臺勞動者的關系性質仍處于激烈爭論中[6-8]。

本文認為上述三種觀點雖然各有道理，但存在簡單化和片面化傾向，因為中國互聯(lián)網平臺與勞動者之間實際上存在著多種用工方式和多元勞動關系，也即是在互聯(lián)網平臺與勞動者的關系當中，有的是簽訂了勞動合同的雇傭關系；有的是采用勞務派遣或勞務外包等形式并由第三方公司代理的勞務用工關系；有的是勞動者以個體身份參與的勞務合作關系；還有的是勞動者以兼職、零工、眾包等方式的靈活用工關系。針對如此復雜的情況，如何界定互聯(lián)網平臺與平臺勞動者之間的關系？如何保護平臺勞動者的合法權益？互聯(lián)網平臺是否應該承擔以及如何承擔平臺勞動者權益的保障責任？這些問題對互聯(lián)網平臺的勞動關系治理理論和實踐都形成了巨大挑戰(zhàn)?；诖?，本文將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對這些挑戰(zhàn)進行梳理、分析和探討，并提出對互聯(lián)網平臺多元勞動關系的分類治理思路和對相關勞動法律法規(guī)的修訂建議。

一、互聯(lián)網平臺的多種用工方式及多元勞動關系分析

互聯(lián)網平臺的運行模式與傳統(tǒng)企業(yè)的運行模式相比發(fā)生了根本性的改變。在傳統(tǒng)企業(yè)中，勞動者受雇于企業(yè)而成為企業(yè)員工，在企業(yè)統(tǒng)一安排下從事企業(yè)要求的工作，服從企業(yè)的管理和約束。在互聯(lián)網平臺的運行模式下，因為平臺營運商、產品供應商、勞務外包商和平臺勞動者等多方參與，變成了三方、四方或多方關系?；ヂ?lián)網平臺的這一用工形態(tài)打破了標準勞動關系中用人單位與勞動者“一對一”的模式，形成了“多對一”的模式[9]。勞動關系和勞動關系主體都發(fā)生了根本性變化，傳統(tǒng)的企業(yè)雇傭關系正逐步向平臺多元勞動關系轉變。

所謂多元勞動關系，主要體現在平臺勞動者在互聯(lián)網平臺上呈現出了復雜多樣的勞動形態(tài)：既有雇傭勞動、合作協(xié)議，也有勞務派遣、勞務外包/轉包/分包/承包/眾包，還有兼職、零工、代理等，而且新的工作方式還在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造出來，這些不同的勞動形態(tài)使勞動者與平臺之間形成了多元勞動關系。

另外，互聯(lián)網平臺自身的不同經營模式也影響了多元勞動關系的形成?；ヂ?lián)網平臺的商業(yè)模式可大致分為：“平臺自營模式”“信息服務模式”“新型共享模式”“多元混合模式”[10][11]。平臺的不同經營模式決定了不同的用工方式：自營模式的平臺作為用工主體直接雇傭勞動者，與之形成勞動合同關系；信息服務模式的平臺僅提供信息服務，而不成為用工主體，與平臺勞動者也不構成雇傭關系，只是信息中介關系；新型共享模式的平臺與勞動者呈現出勞務合作的特點，但勞動者仍須遵從平臺的管理規(guī)則；多元混合模式下的平臺功能呈現多樣化，既可能有自營業(yè)務，也可能有信息中介服務，還可能有合作共享等。因此，平臺與勞動者之間存在多樣化的關系，具體可以用圖1 表示。

圖1 互聯(lián)網平臺的多元用工方式及多元勞動關系

可以看出，傳統(tǒng)的雇傭關系和獨立承攬人的居間關系只是互聯(lián)網平臺上多元關系連續(xù)帶的兩端，其間存在著多種不同的勞動用工關系。這些勞動用工關系下的勞動者大多沒有與平臺企業(yè)簽訂勞動合同，而是以勞務協(xié)議人、勞務承包人、代理人、兼職者、個體勞動者等名義工作。

互聯(lián)網平臺的這種新型多元勞動關系對我國現行的勞動法律法規(guī)和政策形成了挑戰(zhàn)。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和《勞動合同法》，勞動關系僅指用人單位與勞動者之間形成的雇傭關系或勞動合同關系。但是，這樣界定勞動關系過于狹窄，已不能適應互聯(lián)網平臺的復雜多元的用工關系。

在西方，勞動傳統(tǒng)上被分為兩大類：從屬性勞動和獨立性勞動，形成了“勞動二分法”的理論框架體系[12]。在此框架下，勞動者分為雇員和自雇者。雇員能夠獲得勞動法及相關法律制度提供的保護，如勞動安全、雇傭和解雇、集體談判等，而自雇者（或稱獨立承攬人、獨立合同承包人等）只能適用調整平等主體之間關系的民法及相關制度[13]。我國現行的勞動法律體系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勞動二分法”經典理論的影響，將勞動者與用人單位之間形成的從屬性雇傭勞動界定為勞動關系，并提出了判定勞動關系是否存在的三條標準⑧，而將其他類型的勞動用工界定為勞務關系。前者受到勞動法律法規(guī)的保護，后者主要適用于民法的調整。然而，互聯(lián)網平臺與平臺勞動者之間的新型多元勞動關系已經難以根據“勞動二分法”的框架進行界定，需要突破傳統(tǒng)觀念，構建適應互聯(lián)網平臺經濟的理論模式，從全新的角度對平臺勞動關系進行認定[14]。

就勞動關系的本義而言，是指勞動者與用工單位在勞動過程中形成的社會經濟關系[15]。也即是說，有單位用工就有勞動關系，既包括雇傭關系，也包括勞務合作關系，還包括臨時性、短期性、兼職性、非全日制的靈活用工關系等。隨著互聯(lián)網平臺經濟的發(fā)展，傳統(tǒng)的大規(guī)模、標準化的流水線生產正逐漸被智能化、小量化、非標準化的定制取代。生產方式的轉型必然導致用工方式的轉變，除勞動合同用工外，勞務外包、分包眾包、業(yè)務代理、員工租賃、靈活兼職等多樣化用工方式在互聯(lián)網平臺經濟的影響下已變得越來越普遍。由于這些新型用工方式大多被我國現行的勞動法律體系排斥在勞動關系之外，導致這些新就業(yè)形態(tài)下的勞動者缺乏有效的法律保護[16]。

因此，修訂我國相關勞動法律法規(guī)已經迫在眉睫，以法律形式承認互聯(lián)網平臺經濟的多樣化用工方式和多元化勞動關系。勞動關系不應僅僅局限為勞動者與用人單位（平臺）之間形成的并以勞動合同明確的直接雇傭關系，還應包括用人單位（平臺）與勞動者之間形成的其他各種形式的用工關系。根據平臺經營模式和用工方式的差異，我國互聯(lián)網平臺與平臺勞動者的勞動用工關系可以大致歸為以下類型。

一是雇傭關系，指用人單位（平臺）與勞動者之間以勞動合同明確的或以三個判定標準可以認定的直接雇傭關系，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勞動合同法》以及相關法規(guī)政策對此有較為系統(tǒng)全面的規(guī)定，與用人單位（平臺）簽有勞動合同的勞動者可以得到我國現行勞動法律的有效保護。在雇傭關系中，平臺作為用人單位承擔了保障雇傭勞動者合法權益的法律責任。

二是勞務派遣關系，指用工單位（平臺）與勞動者通過第三方勞務派遣公司形成的間接雇傭關系，《勞動合同法》對此也有較為明確的規(guī)定。被派遣勞動者在用工單位的權益受到勞動法律法規(guī)保護，對派遣勞動者合法權益造成損害的，勞務派遣單位與作為用工單位的平臺承擔連帶賠償責任。也就是說，作為用工單位的平臺實際上間接承擔了勞務派遣勞動者合法權益的保障責任，派遣勞動者的合法權益也可以得到較好的保護。

三是勞務外包關系，指用工單位（平臺）與勞動者通過第三方勞務公司或代理商的外包、轉包、分包等方式形成的用工關系。我國現行勞動法律法規(guī)將平臺的此類用工排除在勞動關系之外，形成了平臺在勞動用工上的一大漏洞，使得作為用工單位的平臺在充分享有用工靈活性的同時可以規(guī)避法律責任，導致外包勞動者的權益得不到保障。為解決這一問題，不應簡單取消或限制勞務外包、轉包、分包等用工方式，這樣會極大傷害互聯(lián)網平臺用工的靈活性，只需修訂相關勞動法律法規(guī)，明確規(guī)定作為用工單位的平臺和第三方勞務公司或代理商承擔對外包勞動者權益損害的連帶賠償責任，讓平臺間接承擔保障外包勞動者合法權益的法律責任，這樣就可以堵上漏洞，使外包勞動者的合法權益也能得到勞動法律的有效保護。

四是靈活用工關系，指用工單位（平臺）與勞動者個體以眾包、兼職、零工等方式形成的臨時性、短期性、非全日制的用工關系。截至2021 年底，我國靈活就業(yè)人員已達2 億人⑨。但是，我國現行勞動法律法規(guī)對靈活用工沒有明確的界定和規(guī)制，導致數量巨大的靈活用工勞動者的權益難以得到保障。《勞動合同法》中僅有對非全日制用工的有關規(guī)定最接近此類勞動者⑩，但該法規(guī)定非全日制勞動者在同一用人單位一般平均每日工作時間不超過四小時，每周工作時間累計不超過二十四小時。這一限制性規(guī)定不可避免地將大多數每日在同一平臺工作時間超過4 小時的勞務眾包工和兼職零工排斥在勞動關系之外，其權益得不到勞動法律的保護。另外，隨著互聯(lián)網共享經濟的發(fā)展，越來越多的已有全職工作的勞動者利用休息休假時間接受平臺兼職工作，但他們在平臺的兼職工作也被這一限制性規(guī)定排斥在勞動關系之外而得不到勞動法律的保護。

再有，互聯(lián)網平臺的出現為在校學生兼職打工提供了便利，通過平臺眾包和搶單已成為學生打工的新趨勢。數據顯示，2021 年我國課外兼職的大學生占比超過了80%?。但是，兼職學生在工作期間卻被現行勞動法律全部排除在勞動關系之外，他們在兼職工作中的勞動權益也無法得到勞動法律的保護。

因此，《勞動合同法》中關于非全日制用工的適用范圍應當修改和放寬，將靈活用工勞動者從事的零工工作、兼職工作、眾包工作等都納入到勞動關系范疇內，使其勞動權益得到勞動法律的保護，同時讓作為用工單位的平臺承擔保障靈活用工勞動者合法權益的相應法律責任。

除上述平臺用工方式形成的多元勞動關系外，應該注意區(qū)分的是，還有部分專業(yè)人員和創(chuàng)業(yè)人員利用平臺提供的信息在平臺上開辦網店、公司、工作坊、事務所等，直接為客戶提供產品或服務，他們屬于獨立合同承攬人、個體經營戶、自雇者或創(chuàng)業(yè)合伙人，平臺與他們之間是業(yè)務合作關系或中介信息關系，而不是勞動用工關系。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勞動關系這一概念的內涵和外延應該重新界定和適度擴大，對互聯(lián)網平臺不同形態(tài)的勞動用工和不同類型的勞動關系應該實施分類治理，而不應該采取“一刀切”的做法[17]。

如果強制互聯(lián)網平臺確認與所有平臺勞動者都存在雇傭關系并簽訂勞動合同，對于任何一家互聯(lián)網平臺來說，與動輒數百萬甚至數千萬的平臺勞動者簽訂勞動合同，承擔其工資福利與社會保險，必將產生巨大的人力成本，使得幾乎所有的平臺企業(yè)無法承受而難以為繼，對我國互聯(lián)網平臺經濟的發(fā)展將可能是毀滅性的打擊。另外，互聯(lián)網平臺的突出優(yōu)勢就在于用工的靈活性，如果要求平臺與勞動者都必須簽訂勞動合同，平臺用工的靈活性將大大削弱，平臺發(fā)展的生命力也將逐漸消失。

反之，如果認為互聯(lián)網平臺與平臺勞動者之間只是勞務合作關系，不存在勞動雇傭，也不存在勞動關系，必然導致平臺勞動者的合法權益不能得到勞動法律的有效保護，現實中不斷發(fā)生的平臺勞動者權益受到侵害的悲劇還會持續(xù)出現。

又如果按照有學者建議那樣，將平臺與勞動者之間的關系統(tǒng)一定義為介于雇傭關系和合作關系之間的“類勞動關系”，實行部分勞動保護[5]，也同樣存在較大障礙。首先，現實中平臺與勞動者之間的關系是復雜多樣的，難以用“類勞動關系”一概統(tǒng)之。其次，此方法的實施可能引發(fā)非預期后果：更多的錯誤分類和隱蔽性雇傭。例如，對“類勞動者”應該賦予哪些權利與義務？如果賦予得較少，則會刺激用人單位（平臺）將所有雇員都變?yōu)椤邦悇趧诱摺?；若賦予較多，則要面臨如何區(qū)分“類勞動者”和雇傭勞動者的問題[18]。

二、平臺勞動者權益的缺失與保護

由于大多數平臺勞動者與互聯(lián)網平臺沒有形成勞動合同關系，其合法權益應該如何保護，就成了一大問題。涉及最多的是平臺勞動者的社會保障權、組織保護權、職業(yè)健康權和公平報酬權。

第一，社會保障權。我國現行社會保險制度和勞動合同關系掛鉤，如果沒有與其簽訂勞動合同的用人單位，平臺勞動者就無法參加社會保險，只能以個體從業(yè)者或靈活就業(yè)者的身份參加基本養(yǎng)老險和基本醫(yī)療險，而不能參加工傷保險和失業(yè)保險。但在平臺勞動者中，數量巨大的網約車司機、快遞騎手等最需要就是工傷保險和失業(yè)保險[19]。據《2016 網絡約車司機生存狀況調查報告》顯示，在整個網約車司機群體中，未簽訂勞動合同的占比超過九成。由于勞動合同與社保直接相關，意味著有相當部分的網約車司機沒有社保?。 2020 年11 月，孫萍及其團隊的調查顯示，受訪外賣員六成以上沒有社保?。2021 年10 月下旬，紅星資本局隨機采訪了北京、上海、成都和杭州四地的外賣員，他們均表示，平臺、公司或站點都沒有為其辦理社保，唯一的保障是自己每天繳費幾元的商業(yè)意外險?。

我國雖然在工傷保險的保障范圍有逐漸擴大并突破傳統(tǒng)勞動關系的趨勢，但現行法律法規(guī)和政策尚未打破參保須有勞動合同關系存在的前提。由于很多平臺勞動者沒有法定意義上的用人單位，這就導致他們因繳費單位缺失而不能參加工傷保險。在失業(yè)保險方面，除了費用繳納問題之外，另一個重要問題是傳統(tǒng)的界定失業(yè)標準很難用于衡量平臺工作，這會使得一系列基于傳統(tǒng)標準的失業(yè)救助政策難以發(fā)揮作用[20]。

可見，我國現行社保制度已經不能適應互聯(lián)網平臺經濟的迅猛發(fā)展，改革勢在必行。我國政府相關部門也在積極探索解決平臺勞動者社會保障的難題，并提出了一些新的舉措。人社部等八部門于2021 年7 月16 日聯(lián)合發(fā)布了《關于維護新就業(yè)形態(tài)勞動者勞動保障權益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提出企業(yè)要引導和支持不完全符合確立勞動關系情形的新就業(yè)形態(tài)勞動者根據自身情況參加相應的社會保險。但是，由于我國現行的勞動法律仍然未承認平臺勞動者的多元勞動關系，該指導意見很難真正保證平臺勞動者能像企業(yè)員工那樣享有法定的社會保障權。要破解這一難題，就必須從法律上承認平臺勞動者與平臺之間的多元勞動關系，讓勞務用工和靈活用工的勞動者與勞動合同工、勞務派遣工一樣有權參加社會保險，特別是工傷和失業(yè)保險。

第二，組織保護權。工會是維護勞動者權益的重要組織，但根據我國《工會法》和《中國工會章程》的規(guī)定?，只有那些在企業(yè)、事業(yè)單位、機關、社會組織（統(tǒng)稱用人單位）中以工資收入為主要生活來源的勞動者可以加入工會，由于平臺拒不承認是平臺勞動者的用人單位，大多數平臺勞動者被排斥在工會之外。

工會作為勞動者的組織，應當維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其中自然也包括平臺勞動者。但在現實中，當勞動者的權益受到侵害，甚至造成嚴重后果時，卻很難聽到工會的聲音[21]。由于沒有工會的保護，“原子化”的平臺勞動者在工作過程中遭遇不公正對待或出現爭議時，只能獨自面對，孤立無援。

針對平臺勞動者難以參加工會的問題，中華全國總工會于2021 年7 月28 日發(fā)布了《關于切實維護新就業(yè)形態(tài)勞動者勞動保障權益的意見》，提出積極探索適應新就業(yè)形態(tài)勞動者不同職業(yè)特點的建會入會方式，通過多種方式吸引新就業(yè)形態(tài)勞動者加入工會[22]。

但是，由于相關法律和制度上仍然有障礙，使得上述舉措可能難以有效推行，平臺勞動者的組織保護權也難以落地。因此，修訂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已成當務之急，讓平臺勞動者有權參加工會，獲得他們本應擁有的組織保護權。

第三，職業(yè)健康權。平臺企業(yè)通過“算法管理”和“數字控制”將平臺勞動者的工作強度大大提高，超時和超負荷工作情況普遍，嚴重影響了他們的身心健康。例如，網約車平臺常常采用大數據分析技術自動將較優(yōu)質的訂單或較多的訂單分派給那些較長時間在線的司機，這樣不可避免地形成網約車司機競相超時在線工作。又如，外賣平臺系統(tǒng)會自動收集和分析騎手數據，將騎手數據反用于對騎手的算計[23]。這種算法控制的模式一旦運行，它會通過不斷的自我更新，實現更高效的訂單派送與時間管理，平臺勞動者就會被算法困在系統(tǒng)中，陷入一個無法擺脫的惡性循環(huán)[24]。

表面上互聯(lián)網平臺對勞動者的工作時間沒有強制性要求，大多實行的是不定時工作制，但恰恰是這種具有工作時間靈活性的不定時工作制，對平臺勞動者的職業(yè)健康產生了很大的負面影響。由于我國目前對不定時工作制沒有明確限定每日最長工作時間，這就為互聯(lián)網平臺普遍延長平臺勞動者工作時間提供了便利[25]。馮向楠[26]的調查發(fā)現，受訪外賣員中每天工作10 小時以上的占比高達84%，每個月工作28 天以上的占比高達89%。齊昊等[27]對網約車司機的調查顯示了相似的情形，平均每天工作10 小時以上。

因此，政府應加大對平臺企業(yè)的監(jiān)督，堅決制止平臺用算法管理和數字控制技術讓平臺勞動者長期超時超負荷工作或以不安全方式工作，同時修訂相關法律法規(guī)，對不定時工作制明確限定每日最長工作時間。

第四，公平報酬權。由于大多數平臺勞動者沒有加入工會，不具有集體協(xié)商機制，分散化的平臺勞動者只能以個體方式與平臺企業(yè)簽約。平臺企業(yè)則利用其數字技術和壟斷地位，常常預設對平臺有利而對平臺勞動者不利的合同或協(xié)議條件，特別是高比例抽成。新華社記者調查發(fā)現，一些網約車平臺抽成超過20%，有時甚至高達50%?。

除了平臺的高比例抽成外，不少網約車司機是“以租代購”方式租車經營，還要承擔一系列費用：租車費、貸款手續(xù)費、營運保險費、監(jiān)控報警裝置費、掛靠管理費、營運保證金、上戶費、租車押金、審驗費等。這些司機每天在線大多在12 小時以上，但其收入在扣除成本和費用后所剩不多[28]。

造成平臺勞動者報酬偏低的關鍵原因就是他們以分散個體與平臺簽約，加之數字技術壁壘，平臺勞動者往往處于不利地位，只能被動接受平臺提出的條件。要改變這一狀況，就必須在平臺與平臺勞動者之間引入集體協(xié)商機制。

但我國相關法律規(guī)定，只有用人單位與本單位職工可以進行集體合同協(xié)商?，而大多數平臺勞動者不具有單位職工身份，互聯(lián)網平臺也往往不承認是平臺勞動者的用人單位，這就意味平臺勞動者不具有集體合同協(xié)商的主體資格，不能通過集體協(xié)商來保障其公平合理的勞動報酬和工作條件[29]。因此，要真正實現集體合同協(xié)商，還得修訂現行法律法規(guī)，承認平臺勞動者與互聯(lián)網平臺的多元勞動關系，賦予平臺勞動者的集體協(xié)商權。

三、互聯(lián)網平臺企業(yè)的多元勞動關系——美團個案分析

本部分以美團為典型個案，通過分析美團的正式員工、專送騎手、眾包騎手的不同用工特點，說明美團平臺存在多種用工方式和多元勞動關系，而其中大部分平臺勞動者缺乏應有的勞動權益保護。美團是我國最具典型性和代表性的平臺企業(yè)之一，作為上市公司，其經營數據和信息可以從網上獲取，加之有大量對美團的相關研究和新聞報道，為我們進行個案分析提供了可能。個案分析的主要參考資料為《美團2022 年財務報告》《2018 年外賣騎手群體研究》、公開發(fā)表的學術論文、新聞報道和網絡文章等。

美團2022 年報顯示，美團共有9.2 萬名全職正式雇員，主要分布在北京、上海、廈門、成都等地。美團為這些全職雇員提供了有競爭力的薪資、與績效掛鉤的獎金、住房公積金和社會保險，還為其購買了商業(yè)健康保險和意外保險。除全職正式雇員外，2022 年在美團平臺上的外賣騎手超過624 萬人?。如此龐大的外賣騎手隊伍遍布中國的各個城市和縣區(qū)，支撐起了美團的核心配送業(yè)務。但是，美團的年報中明確寫道這些外賣騎手并非美團的雇員，而是美團的配送合作商招聘的雇員。也就是說，數量巨大的美團外賣騎手與美團公司之間沒有雇傭關系，也沒有勞動合同關系。

在“美團配送”的官方網站中可以看到，要想成為美團的騎手，有兩種方式。第一種是成為專送騎手，其特點是“收入穩(wěn)定、海量訂單”。專送騎手配有專業(yè)的配送裝備，送餐在特定區(qū)域，配送時間靈活，有專人提供指導，并且提供保險服務。第二種是成為眾包騎手，其特點是“自由接單、靈活結算”。眾包騎手的時間靈活，可以隨時接單并且隨時結算與提現收入。就專送騎手而言，通常是與第三方勞務外包公司（配送合作商）簽訂勞動合同或勞務協(xié)議，而與美團不存在法律意義上的雇傭關系；就眾包騎手而言，通常在注冊成為美團平臺騎手時，就會在服務協(xié)議中明確騎手與平臺之間是合作關系，而非雇傭關系。

據美團研究院披露，美團的外賣騎手中，有25.9%的騎手 “有正式工作，兼職做騎手”，其主要目的是補充收入；有8.8%的騎手同時做幾份靈活就業(yè)工作，外賣騎手是其中之一?？梢姡缊F的外賣騎手中有相當部分是兼職人員或靈活就業(yè)人員。另外，24.7%的美團騎手具有大專、本科、碩士學位，其中有部分是在校學生利用課余時間作兼職外賣騎手。

從上述報告公布的數據可以看出，美團外賣平臺與其相關聯(lián)的勞動者之間實際上存在著多種用工方式和多元勞動關系：一、一部分是簽訂有勞動合同的直接雇傭關系，如美團的全職正式雇員；二、一部分是外包給第三方勞務代理公司（配送合作商）的間接雇傭關系，如美團專送騎手；三、一部分是以個體勞動者身份與平臺形成的勞務合作關系，如美團眾包騎手，主要是由其他單位員工和在校學生等構成的兼職人員或靈活就業(yè)人員。

由于美團與平臺勞動者之間存在三類不同的勞動關系，使得不同勞動群體的權益不對等，大多數勞動群體的權益難以得到保障?，F將美團這三種不同勞動群體在勞動合同、法律責任、兼職/全職、社會保險、管理主體、工作時長、工資結算等方面進行比較，具體見表1。

可以看出，在美團工作的勞動者中，只有那些簽有勞動合同的正式員工有較好的勞動權益保障。相比之下，數百萬外賣騎手與美團并無勞動合同關系，得不到勞動法律的保護，其勞動權益難以得到保障。

例如，2017 年7 月，美團在南京某個站點更換了代理商，但在交接過程中原代理商并未結清交接月份的工資，而新代理商也拒不解決這一遺留問題，使得30 余名外賣員和5 名業(yè)務部員工被拖欠工資。每個員工被拖欠的工資為2000 元至10 000 元不等。更糟糕的是，在被欠薪的外賣員中，有兄弟二人的母親因為尿毒癥正在醫(yī)院住院，急需工資來支付醫(yī)療費用。另外一位外賣員的妻子則已臨近預產期，同樣急需用錢?。但美團認為這是外賣騎手與第三方代理商之間的問題而拒絕承擔任何責任。

從上述美團個案分析可以看出，美團與勞動者之間存在多種用工方式并形成了多元勞動關系，主要有美團的全職正式雇員，有外包給第三方公司（配送合作商或代理商）的專送騎手，也有以個體勞動者身份參與送餐的眾包騎手，其中包括學生兼職和其他兼職人員。由于大多數外賣騎手與美團公司沒有勞動合同關系，不屬于我國現行勞動法律保護的范圍，他們的權益難以得到保障。

除美團外，其他互聯(lián)網平臺也普遍存在多種用工方式和多元勞動關系。

例如，滴滴公司的年報顯示③，滴滴在中國境內有全職員18 700 人，這些員工享受五險一金，還有工會維護其權益。與此同時，滴滴在中國境內有網約車司機1900 萬，但這數量龐大的司機群體并未被滴滴歸為公司員工，他們沒有社會保險，也不能參加工會，他們中只有0.8%購買了第三方醫(yī)療保險，0.2%購買了第三方車險。

又如，2022 年順豐公司全職正式員工和外包員工共計69.9 萬人?，其中全職正式員工約有16.28 萬人，與公司簽訂勞動合同、享有社會保障?。而其余53.62 萬由第三方公司簽訂合同或協(xié)議的外包工和臨時工，沒有社會保險，只能購買商業(yè)保險公司的雇主責任險（含意外險）。

可以看出，大多數平臺勞動者不是平臺的正式員工，他們不能參加工會，其權益也得不到保障。

四、結論與建議

隨著互聯(lián)網平臺經濟的快速發(fā)展，平臺與勞動者在實踐中呈現出用工方式多樣化和勞動關系多元化的顯著特征，對經典的“勞動二分法”理論框架和以雇傭關系為主的勞動關系理論形成了巨大挑戰(zhàn)。在對已有研究和典型案例的系統(tǒng)分析基礎上，本文形成了以下主要研究結論與對策建議。

互聯(lián)網平臺在不同經營模式中采用了多種用工方式，從而形成了多元勞動關系。主要有：一、平臺直接雇傭的勞動合同關系；二、平臺間接雇傭的勞務派遣關系；三、平臺勞務外包、轉包和分包的勞務協(xié)議關系；四、平臺兼職、零工和眾包的靈活用工關系等。因此，將互聯(lián)網平臺與平臺勞動者之間的關系歸結為單一的雇傭關系或合作關系或介于兩者之間的“類勞動關系”，都存在簡單化和片面化傾向，不符合我國互聯(lián)網平臺經濟發(fā)展的實際。

對平臺多元勞動關系的治理，不應采取“一刀切”的模式，應采用分類治理的思路。即明確互聯(lián)網平臺在不同的經營模式和用工方式中對不同勞動關系的勞動者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一、對平臺直接雇用的勞動者，平臺應按照我國勞動法律規(guī)定，承擔用人單位（雇主）的法律責任；二、對平臺通過第三方代理公司（派遣、外包、分包、轉包等）間接雇用的勞動者，平臺應承擔用工單位的法律責任，同時承擔第三方代理公司對勞動者權益損害的連帶賠償責任；三、對平臺以眾包、兼職、零工等方式形成的靈活用工關系的勞動者，平臺應承擔非全日制勞動者用人單位的法律責任。

現行勞動法律體系難以適應互聯(lián)網平臺多元勞動關系，難以有效保護平臺勞動者的權益。由于大多數平臺勞動者與平臺之間沒有形成以勞動合同明確的雇傭關系而被排除在現行勞動法律體系之外，致使平臺勞動者的合法權益得不到有效保護。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社會保障權。很多平臺勞動者因沒有勞動合同關系而無法參加社會保險，特別是普遍缺失工傷保險和失業(yè)保險。二、組織保護權。平臺勞動者因為不具有單位職工身份而被現行工會法排斥在工會組織之外，得不到工會的維權保護。三、職業(yè)健康權?；ヂ?lián)網平臺通過“算法管理”和“數字控制”將平臺勞動者的工作強度大大提高，超時超負荷工作現象普遍，嚴重影響了他們的身心健康。四、公平報酬權。大多數平臺勞動者不具有集體協(xié)商機制，分散的平臺勞動者只能以個體方式與平臺簽約，造成平臺勞動者報酬偏低和平臺抽成比例偏高。

我國現行勞動法律法規(guī)亟待修訂完善，以適應互聯(lián)網平臺經濟的快速發(fā)展，本文提出如下修法建議。一、擴大“勞動關系”內涵和外延，勞動關系不應僅僅限定為直接雇傭的勞動合同關系，也應包括間接雇傭的勞務派遣和勞務外包關系，并讓平臺承擔對外包勞動者權益損害的連帶賠償責任；另外，勞動關系還應包括以平臺零工、兼職和眾包等形式的靈活用工關系，取消或放寬對非全日制勞動關系確認的法律限制條款；二、修訂與工會相關的法律和制度，取消或放寬對平臺勞動者加入工會的限制性條件，使平臺勞動者與企業(yè)職工一樣能夠獲得工會組織的保護權和集體協(xié)商權；三、修訂和完善社會保險制度，取消或放寬對平臺勞動者參加社會保險的制度性限制，特別要消除平臺勞動者參加工傷保險和失業(yè)保險的障礙；四、修訂有關不定時工作制的規(guī)定，明確不定時工作制的每日和每周的工作時間上限，防止平臺對勞動者超時超負荷的工作要求。

互聯(lián)網平臺經濟要健康發(fā)展，就必須在平臺用工效能和平臺勞動者權益之間達成平衡，兼顧互聯(lián)網平臺的高效率經營和平臺勞動者權益的有效保護。而這需要多方共治來實現，包括互聯(lián)網平臺和平臺勞動者，政府和工會，也需要理論界的積極參與，共同來應對互聯(lián)網平臺經濟的挑戰(zhàn)。

注釋：

① 參見國家信息中心分享經濟研究中心發(fā)布的《中國共享經濟發(fā)展報告（2020）》，http://www.sic.gov.cn/News/568/10429.htm 。

② 參見貨拉拉官網——關于我們，https://www.huolala.cn/about_us.html。

③ 參見滴滴公司2022 年年報，https://ir.didiglobal.com/financials/annual-reports/default.aspx。

④ 數據來自《檢察日報》，《外賣騎手權益保障的悲喜與共鳴》，https://www.spp.gov.cn/spp/zdgz/202204/t20220428_555557.shtml。

⑤ 參見《北方商報》發(fā)布于騰訊網的報道《外賣小哥深夜猝死凌晨才被發(fā)現，新業(yè)態(tài)勞動者權益如何保障？》，https://new.qq.com/rain/a/20221121A08XDZ00。

⑥ 藍鯨財經報道《餓了么騎手猝死、自焚等事件頻發(fā)，外賣平臺靈活用工及保險制度亟待完善》，https://www.sohu.com/a/445375696_250147。

⑦ 搜狐網報道《互聯(lián)網新業(yè)態(tài)勞動用工與勞動爭議法律觀察報告|iCourt》， https://www.sohu.com/a/363825667_170807。

⑧ 根據勞動和社會保障部《關于確立勞動關系有關事項的通知》（勞社部發(fā)[2005]12 號），判定勞動關系是否成立的三條標準是：（一）用人單位和勞動者符合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的主體資格；（二）用人單位依法制定的各項勞動規(guī)章制度適用于勞動者，勞動者受用人單位的勞動管理，從事用人單位安排的有報酬的勞動；（三）勞動者提供的勞動是用人單位業(yè)務的組成部分。

⑨ 人民網報道《線上工作受到年輕人追捧（網上中國）》，http://finance.people.com.cn/n1/2022/0209/c1004-32348147.html 。

⑩ 《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68——72 條。

? 參見新浪網艾媒咨詢發(fā)布的《大學生群體數據分析：2021 年中國一線城市83.9%大學生有課外兼職》， https://k.sina.com.cn/article_1850460740_6e4bca4402000tfyb.html。

? 參見標準排名研究院發(fā)布的《2016 網絡約車司機生存狀況調查報告》， http://n1.sinaimg.cn/finance/f1b9fe1f/20161017/58042ed287b2c.pdf。

? 中國經濟網報道《靈活用工漸成趨勢，外賣騎手的社?！罢l來保”？》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89050488832605881&wfr=spider&for=pc。

? 見網易新聞紅星資本局《調查|160 萬外賣員之困：不是勞動者，仍然沒社保，誰都不負責》一文，https://c.m.163.com/news/a/GNIOBP280511U 82T.html。

? 《中華人民共和國工會法》第三條，《中國工會章程》第一條。

? 新華社報道《（新華熱評）網約車平臺：請給公眾一個解釋》，http://www.xinhuanet.com/fortune/2021-05/07/c_1127414978.htm。

? 《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第33——35 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51——56 條。

? 參見美團公司發(fā)布的《美團2022 企業(yè)社會責任報告》， https://about.meituan.com/news/NN230517022001002。

? 是指合作商所雇傭的騎手在配送過程中，從事與保險單所載明的、與合作商業(yè)務有關的工作而遭受意外，或者造成三者損失，而由合作商依法應承擔的賠償責任，由保險公司在保單約定的保障范圍內負責賠償的一種商業(yè)保險。

? 騰訊網報道《嘗試破局，美團擬試點“騎手職業(yè)傷害保障”》，https://new.qq.com/omn/20210902/20210902A03KW600.html。

? 指眾包騎手向保險公司繳納一定金額的保費，當眾包騎手在保險期限內遭受意外傷害或造成三者損失，保險公司按照保險合同的約定向眾包騎手或受益人支付保險金的商業(yè)保險。

? 詳見美團被曝拖欠南京30 余名外賣員工資，稱舊代理已承諾結清[EB/OL]. [2017-07-29]. https://www.donews.com/news/detail/4/2961887.html。

? 順豐控股《2022 順豐控股可持續(xù)發(fā)展報告》第99 頁，https://www.sf-express.com/chn/sc/sustainable/company。

? 詳見順豐控股2022 年年報, https://sf-express.com/chn/sc/investor?menu=repo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