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良文的電話，我馬不停蹄趕往了橋東醫(yī)院。

良文是我的發(fā)小，電話里說他正準備登機，這次出國大約要半個月左右才能回來。因走得比較匆忙，竟然忘了給母親抓藥。聽他這么一說，氣的我在電話里差點就罵出口：混賬沒良心垃圾人渣的玩意，只顧得自己，給老媽拿藥治病還能忘記？你咋沒忘了拿身份證？你咋沒忘了拖行李包？……轉念一想，這家伙長途旅行，還是別給他施壓了，或許真如他所說事發(fā)突然，也未可知，且饒了他吧。

到了橋東醫(yī)院，抬腕一看表：中午一點半。這時間藥房早下班了，我為自己的沖動有些懊惱，急脾氣總也改不了。去哪呢？正琢磨著，一個護士模樣的女孩從樓上走下來，我上前問道：你好，請問院長在嗎？回答是：在呢，正吃飯?？磥磉\氣不錯，問對了人。我道了聲謝，上樓敲響了院長辦公室的門。

院長姓熊，是我的老相識。當年他開中醫(yī)診所，我開手機專賣，商鋪緊挨的，關系處得不錯，沒事就在一起聊大天，很能說在一塊。后來，有一陣子也不知啥原因，來他診所看病的人排起了長隊，每天絡繹不絕，再后來，就搞起了人工掛號，拿著話筒叫號：6號，李XX，9號劉XX，28號賈XX……業(yè)務好得一塌糊涂。我也曾試著問過他用了啥神仙法術，去他那看病的人都能趕上來我這買手機的人多了，簡直豈有此理。開始他不說，神秘一笑：天機不可泄露。一副踩上狗屎運的得意樣兒。當然了，他這副德行僅限于在我們老朋友面前，畢竟他干的可是治病救人的高尚行當，來不得半點含糊，不像我這樣唯利是圖的純粹商人。問了幾次，可能是應了一句老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家伙竟然向我吐露了真言。

每周二，停業(yè)一天，雷打不動。這是他一臉嚴肅，一字一句從嘴里蹦出來的話。為啥？為學習！中醫(yī)博大精深，五行易經，望聞問切，學問大了去了，說了你們也不懂。他的話我認同，對中醫(yī)我是心懷敬畏的，要不然我們倆也不會成為好朋友。他告訴我，每周二他都要去省城，去一位年近八旬的知名老中醫(yī)那里學習。至于學什么？他沒說，我也沒問。用他的話說，說了我也聽不懂。反正經高人指點，遲早必為高人。我深信不疑。

科學控制看病人數。從一天十個人，到一天二十個、三十個人，有計劃接診。你說是賣關子？真不是。從醫(yī)之道，莫過于專精。用一個不恰當的比喻，寧吃鮮桃一個，不吃爛梨一筐。接了診，就意味著責任，就要為患者負責。哪怕一天就看一個人的病，也要全力以赴。這是日日功。都說量變產生質變，其實質變同樣反作用于量變。你懂的。啥？你說病人來了看不上病咋辦？這你也要問我？咱們小城不大，你想見書記市長就馬上能見到？虧你還是生意人。他的一通搶白，直接就把我整了個大紅臉。要不說高人就是高呢，我是真的受益匪淺。心里隱隱感覺到這家伙早晚要成大器。果不其然，又過了兩年，他把自己的門面租了出去，診所不開了，直接搞了中醫(yī)醫(yī)院，就是現在小城有名的橋東醫(yī)院。

推開院長辦公室的門，他正趴在辦公桌上吃飯，一邊往嘴里扒拉米飯，一邊看著手機。見我進來，一臉驚訝，趕忙起身迎了上來。還不錯，看起來這家伙沒忘本，還記得老朋友。一絲感動搞得我眼角都有些潮了。一番客套之后我說出來意，當他聽到我說出的名字時，直接就說出了病情以及用藥情況。天知道他腦子里裝了多少病人多少處方，張口就來的真本事，的確不是吹出來的。

開的藥，管用嗎？我問了一句屁話。話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倒是沒太在意，也許是聽得多了?！澳闩笥涯玫亩际秦浾鎯r實的好藥。貴是貴了點，可是療效好呀，沒問題的?！苯又完割^一味藥一味藥對我講，也不怕對牛彈琴，極有耐心，讓我不忍心打斷他，心里早已笑成了一鍋粥。

一晃半小時過去了，他的飯還沒吃完?！懊刻爝@么忙？你這樣吃飯可不行啊，要對自己好一點。你可是肩負著咱全市老百姓的大健康呢！”我又開始發(fā)揮語言的天賦了。他大聲笑，笑得差點把米粒嗆到氣管里。他知道我是假迷三道，但在我看來，這話聽起來至少應該算舒服。于是，他眼珠一轉，夸贊我有本事有能力，手機店玩成了手機城……等他說完，我拍拍屁股站起來準備離開。我說你少來這一套，價格優(yōu)惠點，比啥都強。他一聽笑得更歡了，說明碼標價，分檔次，一分價格一分貨，好馬配好鞍，好藥治好病。有點無賴樣。他的樣子直接把我逗笑了，笑得不要不要的。我說你這大院長中醫(yī)專家咋跟個土財主似的，啥叫好藥？啥是好?。康舻藉X眼里了？他聽我說完，立馬換了一副很嚴謹的表情，說你還別不信，就拿牛黃丸來說，從幾百到幾萬，品質價格差距大了去了。再拿草藥來說，純天然的和人工種植的價格也有很大懸殊，更別說真的和假的之分了。醫(yī)者，必先醫(yī)己之徳，而后醫(yī)天下病。失德則無信，無信與盜賊各異？是故，醫(yī)者仁心，兼濟天下爾。他這最后一段頗具學問的文縐縐是起身倒水背對著我說的，他知道我大學是學漢語言的，能聽懂，所以說得很順溜，一點沒打磕。我沒接話茬，掃了一眼他桌上的手機，岔開話題，直奔我要的主題。

“熊大院長，我說你這破手機該換新的了吧？”我故意說道。

“昂，是該換了哈，五年了?！彼攘艘淮罂谒患偎妓骰貞?。

“我拿手機換你的中藥如何？”我揶揄直說外帶調侃的味道。

“換？以物易物？原始部落？”他裝出驚訝，慢慢呷一口水，兩腮鼓得圓圓的，越發(fā)像極了大熊貓。

“換不換吧？我用最好的手機，換你最好的藥。咱們都是君子。如何？”我又將了他一軍。

“成交！說話算話?！彼畔率掷锏谋?，很痛快答應了。

這下子該我鼓腮幫子了。他哪里有半點國寶的樣子，分明就是活寶。我吸口氣，使勁把臉頰撐圓，用力點點頭。

“我給藥房打電話，你只管去拿就好了。同樣藥方，最好的藥。放心吧?！彼E起二郎腿，對我說。

“手機我明天安排人送來。最好的，沒問題?！蔽译p手抱拳，給了他一個江湖最高禮節(jié)。

下樓去藥房拿了藥，走出醫(yī)院，小風一吹，我才突然想起來，我倆竟然都沒說價格。注意力都在價值上，價格反倒無關緊要了。兩個活寶?。∥胰滩蛔∮窒胄?。難不成我倆一不小心都成了高人？真未可知。

【作者簡介】翔石，本名呂鑫，70后。山西省介休市作協(xié)理事。作品散見于《山西文學》《青年文學家》《當代作家》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