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于野

此刻，我站在鏡子前。

鏡中的世界不是靜止的。水銀在透明的鏡面后緩緩流動，銀色的光裹挾著若隱若現(xiàn)的彩色。我的影像在鏡中扭曲著、變換著，卻總能看出模糊的輪廓。

販賣者的話在我腦海中再一次響起。

“這面鏡子是時空的裂縫，趁著時間他老人家還沒發(fā)現(xiàn)……”販賣者當(dāng)時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繼續(xù)說，“抓住機(jī)會進(jìn)去看看吧，它會將你傳送到最想去的時間段，但只能回到過去——當(dāng)初賣給我的那個人可沒告訴我這個，我還想著用它去未來看看呢，如今只好賣掉了，它對于我也沒什么用。但是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要試圖改變?nèi)魏问挛?，千萬千萬?！闭f最后一句話時，販賣者的神色突然有些凝重。

趁著自己還沒有退縮，我伸手輕觸鏡面。瞬間，冰涼的感覺漫過全身，眼前銀光閃爍，我跌進(jìn)了鏡子里。

一片黑暗。

淡淡的消毒水味飄了過來，伴隨著樹葉的沙沙聲和溫暖的陽光，我睜開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鏡子有意為之，它竟然把我傳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現(xiàn)在維持著前傾的姿勢，正在端詳著一本日歷。

2019年，我的小學(xué)。

我直起身子，不禁笑出了聲。身邊同學(xué)嬉笑打鬧的聲音，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

我回到了一切的起點(diǎn)，我還有機(jī)會改變。如果趁著現(xiàn)在把當(dāng)時本來想學(xué)的都學(xué)明白——也許我的初中就不會有那么多個不眠夜；也許我桌上那盞燈就不用整晚亮起；也許、也許，我就不用再對著一道別人輕易就能算出的題冥思苦想，直至掉下淚水，在本子上和著墨暈開，開出最暗淡的花兒。

在那樣熱切的期望中，我早就忘掉了當(dāng)初販賣者的警告。

我記起來下節(jié)課是語文，還要考試。我又記起這次考試我答得一塌糊涂，所以，聽試卷講評時，我硬是咬著牙把老師講的內(nèi)容一字不差地記在了卷子上。筆勁透紙，黑色的墨水與試卷上的紅叉混到了一起。

許是當(dāng)時落差太大，答案我至今記憶猶新。

我握筆的力道又緊了幾分。考卷發(fā)下后，不知為何，自從我寫下第一個與之前不一樣的答案，一陣嗡鳴聲就在我腦海中響起。

我寫下第二個與之前不同的答案時，嗡鳴聲驟然加大。突然，眼前晃過一陣黑色。我搖搖頭，心里怨恨著：怎么偏偏就在考試時，怎么偏偏就在我要改變時……

像是冰水從頭澆下，販賣者的警告重新在我大腦中響起——千萬不要試圖改變?nèi)魏问挛铩?/p>

筆從我的手中落下。我咬著牙忍住劇烈的疼痛和暈眩感，抓起涂改帶涂掉答案，繼而寫上之前我詛咒過千百次的那個答案——景物停止晃動，重新變得清晰起來。當(dāng)我涂掉第二個答案時，嗡鳴聲消失了。

我木然地盯著那張卷子。

千萬不要試圖改變?nèi)魏问挛铩?/p>

我無法改變過去。

一陣猛烈的拉力拉扯著我的全身，冰涼的感覺瞬間包裹著我——我回到了現(xiàn)實(shí)世界，像從綴滿繁星的天鵝絨毯子中掉到堅(jiān)硬干裂的土壤上。

可有什么辦法呢？我無法改變過去。販賣者說錯了，時間他老人家不是沒注意到這個時空中的裂縫，他只是想用這個裂縫開最殘忍的玩笑，把全部的美麗和希望捧到一個絕望的人面前，又在那人顫抖著伸出手時，讓全部美麗和希望化作泡影。

我只能活在當(dāng)下。

幸好，我還能改變當(dāng)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