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晉鋒
看著學員們走上前臺,拿著駕照合影留念,寒暄道賀,臺下的老潘漲紅著臉,感到無地自容。突然,老潘跳上座駕,開足油門,車像脫韁的野馬飛馳,時而騰空而起,時而穿越隧道。老潘猛踩剎車,車就是不聽使喚,老潘大喊大叫著從夢中醒來,驚出一身冷汗……像這樣嚇人的夢,老潘不知做過多少回了。
學車可是老潘多年的愿望了。用老潘的話說,年輕時,咱沒那條件,買不起車,想去哪兒,只能買票乘車,求人搭車。前幾年,老哥們都學車,咱又懶得學。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發(fā)現(xiàn),身邊人一個個地考駕照,買了汽車,說去哪兒,一踩油門就開溜了,終于坐不住了,趕緊去駕校報名,3200 元學費便交上了。
從駕?;貋?,老潘就像人生中作了一個重大決定一般踏實,又好像當年考大學被錄取了,欣喜不已,逢人便說,俺也上駕校學習啦!老潘暗下決心,四科全過,來個“短平快”。
老潘學車的消息,在家人和熟人間成了爆炸性新聞。老伴兒首先潑涼水,說:“就你那酒鬼,一天兩頓酒,一頓兩三場,哪來時間學車?即便學會了,有誰敢坐你的車?!”朋友同事更是七嘴八舌,打趣道,潘哥人緣沒得說,喝酒也憨性,一杯兩杯漱漱口,三杯四杯不晃悠,五杯六杯扶墻走,關鍵是天天如此啊,這能學車嗎?還有的說,潘哥分明學的就是醉駕嘛!老潘一旁嘿嘿笑著,吵吵啥啊,這不,俺的科一已高分通過了嘛!眾人哄笑著。
說實話,老潘在小縣城可算得上一個無人不知的人物哩。早年下海經(jīng)商,生意一度紅火。一次酒后,只身揣著五萬現(xiàn)金坐長途,出遠門談生意,生意沒做成,坐車反遭扒竊,當時五萬這個數(shù)目可是不一般,害得老潘差點兒傾家蕩產(chǎn)。從此,老潘恨透了那些車匪路霸,越發(fā)借酒澆“仇”。一想到自己貪酒誤大事,就想淺酌幾口,時間長了,酒癮便越來越甚。好在后來遇上了合伙人,一起經(jīng)營小家電,老潘的事業(yè)起死回生,后又做得風生水起,從小有名氣的小老板,成為縣城小家電的大老總。老潘做生意最講信譽,而且待人真誠,所以顧客盈門。更有坊間傳說:老潘優(yōu)點是實在,缺點是太實在。不過,老潘最負盛名的,還是酒量無人能敵。
科一剛過,老潘便高枕無憂,各種慶賀,馳騁酒場了,好像拿到駕照一樣欣喜,學車的事早和自己不相干了。時間久了,教練憋不住了,心想:執(zhí)教多年,還真沒見過這種只交錢,不上車的。于是,就打電話一催再催,可無論如何,就是不見老潘蹤影,反而遭到老潘各種理由搪塞:“昨天喝高了啊,醒醒再去吧?!?/p>
“今天下雨了呀,改天吧。”
“天氣預報說,明天要下雪哩……”
教練氣得半死,說,我的大爺,你這是逃學呀,學員畢業(yè)了一茬又一茬,就算拖了俺后腿,又不掙你的錢不說,三年培養(yǎng)不出一個學員,你讓俺這臉往哪擱呀!俺求你啦!
教練平時對人嚴厲,吹胡子瞪眼睛,訓學員不留情,這回遇到老潘真是自認倒霉。眼看著,老潘學車臨近三年“報廢期”
了,毫無懸念,大伙兒一致認為,老潘的事白瞎了。偏偏人不留人,天留人。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暴發(fā),駕校停課,學員停學,老潘的學期也得以延長三個月,三個月就是一個季度嘛,老潘竊喜因禍得福——死刑變緩期了。這次,老潘思想不敢怠慢,決定一鼓作氣摘掉“留級生”的帽子。
說干就干,老潘硬著頭皮從科二學起:倒車入庫,側方停車,直角轉彎,曲線行駛,坡道定點停車與起步,逐項苦練。教練常鼓勵說,科二過了,就輕車熟路了。一有機會,教練便給老潘“吃偏飯”,生怕老潘考不過。別的學員心生怨氣,嗔怪教練偏心眼。老潘賠著笑臉說,都是同學,多多關照哦!
老潘會計專業(yè)出身,對數(shù)字特別敏感,但那些要領和死規(guī)則,令老潘頭疼不已——什么時間左打向,什么時候右打向,什么估計達到多少度角再打向……去他奶奶的!老潘的腦袋里亂成一鍋粥,副駕上的教練只好憋著一肚子氣陪練,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車練差不多了。約考吧!老潘心想:約考就如同當年上學時的“月考”,老師們常說,月考是小考,不必緊張。老潘自我安慰著,謹慎地系好安全帶,一切按步驟規(guī)范完成,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倒庫留給老潘只有一次機會了!車啟動了,此時老潘感到手心在冒汗,兩腿在打戰(zhàn),結果可想而知,再一看,安全帶扣到了副駕上!唉,真是氣死個人。
傍晚,老潘約教練一起用餐,一來想安撫一下教練受傷的心;二是想得到教練的寬恕和鼓勵;再則,或許還能討到真經(jīng)。常言道,教會徒弟沒飯吃,師傅總要留一手嘛。席間,老潘和教練稱兄道弟,對飲甚歡,酒過一巡,教練便拍著胸脯說:“潘哥呀,老弟保你過關,今晚俺買單。等你過了關,拿了駕照,給你賀賀,俺還買單?!崩吓撕俸傩χ?。
又一次約考來臨。駕校門口人頭攢動,老潘親友團列隊送考——老潘的老伴兒來了,多年的老顧客來了,同事朋友酒友們都來了!只見老潘面戴口罩,神情莊重地走進來,親友團里有人舉著鮮花,有人打著橫幅,不斷高呼:“潘哥加油!”老潘頻頻點頭,招手致意。
老潘見到教練,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送上一捧鮮花,說:“謝謝您,教練!俺心里沒底,昨晚又喝上了,俺戴口罩就是想遮掩一下酒味兒。俺想好了,開車這行當,俺干不了。俺的學費,就當一個老校友捐給母校啦!”
老潘在教練和眾人無奈的目光中,緩緩走出了駕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