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河

月光漫過她的黑夜時

她是自己的情人

撫摸著身體里正醒來的一條河

歲月露出理性的岸，帶著她回去

月亮的額頭被誰撫摸

擺渡者帶著自己的肉身一次次出發(fā)

直到，荒原生出寂靜

傷口忘記刀鋒

歲月替她飲下的蒼茫

又生出新的芒刺

詞語忍受腹背受敵的拷問

她忘記了如何落淚

轉(zhuǎn)不出的山水，風吹著浪花

那一朵接一朵的玫瑰

最后，在紅塵的巖石上

碎成，明月的骨頭

草原之夜

季節(jié)從來不曾缺席

草木準時立秋，月光又薄了一層

可你的寂靜啊，才剛剛開始

一切隱于赤裸的風中，彌合時間的裂縫

你被誰喚醒，陽光洗過的面孔

收下大地的疲倦，還有我的浪跡

我有大悲傷，雨水被更多的白云吸走

逐年劇增的狼毒花代替金蘑菇

裝滿退化的風景線時

我有小歡喜，牧女清晨擠出的牛奶

還能煮出雪山的激情

低頭穿過圍欄時，女兒伸來的小手

能拉直我彎曲的影子

如果把目光送向遠處

群山起伏間

星火被黑夜點燃

古寺被清風撫慰

你被虛無騰出更多的空

今夜的草原，像我們的愛

在高貴的馬背上，馳騁

古老的火焰

色林措

是的，神一定沒有徹底降伏色林魔

不然你看，湖水年年還在擴張

他的懺悔，誰聽見了

悄無聲息中膨脹的，何止

是你

終將被淹沒的，又何止是

眼前這片保持安詳?shù)牟莸?/p>

湖水溢出的部分

何止是不該融化的冰川

失控的速度，從事物的內(nèi)部坍塌

耀眼的迷局背后潛藏的黑暗

是另一種

危險的索取

色林措，和我滿目的灰塵一樣

無處安放，風只管吹它的

只要順著微瀾的光線，伸手一碰

局部的動蕩

指尖上滑下的一滴

我嘗到了淚水般的苦澀

我相信

我相信開在廢墟上的花朵是一座宮殿

一次偶然的小小布施能拯救麻木的心

一個伸出的空缽里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有

我相信一條渾濁的河流源頭是雪山

一塊石頭的心臟是菩提心

一座光禿禿的大山背后也有隱秘的湖水

一塊落寞的無字碑是活著的詞典

我相信一道秘密的傷口里會長出翅膀

一次無端的淚涌是愛的證詞

一個甜茶館里的乞討者也有尊嚴

一只流浪狗也有無憂無慮的明天

一個遲鈍的老人是常跟神打交道的熟人

是的，在西藏

我相信神鷹俯瞰是超越時間的人間

舷窗外

白得虛無

深刻、精致

又無聲無息

像一束初生的光源

神性在蒼茫之外熠熠生輝

寂靜生出寂靜

宇宙中心冥冥隱于其中

體內(nèi)僅有的詞語只能無地自容

默然凝視是唯一的表達

天空，空在哪里

唯獨鷹的翅膀

可以統(tǒng)領(lǐng)它們的疆界

讓你看見卑微的影子

面向塵世捧出露水之心

從舷窗里，我只是微微一瞥

就可以潛入遼闊的悲憫

那皚皚的群峰，多像

生命的乳汁

山挨著山，像嬰兒一樣睡去

塵世縱橫，我聽見河流推開的兩岸

萬物在回應(yīng)最初的呼喚

冬 至

古城在光芒上席地而坐

一盞燈，陪我度過了最長的夜

還是那盞燈

從宇宙的掌心上

勾勒出萬物的影子

今夜

我安然坐在塵世的窗口

看著風吹落的事物

像塵埃一樣寂靜

悲憫

我用滾燙的詞語

填滿虛實間浩蕩的縫隙

直到夜的盡頭

一顆星辰隱入黎明的心口

午后的陽光里

托林寺門前的石碑安靜

菩薩在幽暗的壁畫里安靜

一直凝視菩薩的女孩安靜

白塔對面的廢墟安靜

你也是

一直收緊喉嚨里可能吐出的咳嗽

目光舉著安靜的酥油燈

只要有風吹過

你也會即刻散落成無數(shù)個安靜

納穆卓瑪 本名拉珍，藏族 。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學(xué)會會員，西藏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31期少數(shù)民族作家高研班學(xué)員。著有詩集《半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