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
雪
在遙遠(yuǎn)的東北
我逝去的姑姑,走失在一場雪里
我從未向世人透露
兩個姓氏之間的秘密
雪——
壓在先輩的痛上,像一把潔白的鹽
驟然而止的雪
落在嘎吱作響的雪上
誰是更遙遠(yuǎn)的雪
我在新疆的倒春寒里想起這一切
悲傷和我隔著一條黑龍江
我們之間的親情,像一片廣袤的凍土
我的父親,從未向我說起
他的親人
祖 父
我從未見過我的祖父
遺傳像一種意志
我如此倔強,昂起額頭
像我的祖父
像我祖父的痛苦。他粗糙的手扒上火車
饑餓的骨節(jié)透出一個時代的荒涼
他闖過關(guān)東,在狹窄的工棚里
倔強地貧窮、悲痛、蒼老
當(dāng)我隔著一個時代寫下他
在并不清晰的家譜中,曾有過的姓氏爭議
已無從得知
數(shù)年后,幾代人
像是被生生割斷的草,我們遠(yuǎn)離祖籍
成為不再尋根問祖的人
我在南疆的春天想起這些
父輩們受過的苦像融化的河流
我的祖父,正以新的身份走在人群中
一個叫泉子街的地方
父親終究賣掉了從牧場帶回的小麥
買下了一處泥巴院墻
被鹽堿侵蝕的墻角
像漏風(fēng)的老人,父親在水渠邊
打土塊,端著沉重的模子
扣出長方形的泥坯
所有的墻角都補好了,嶄新的土炕
散發(fā)著好聞的泥巴味
院子周圍種下的白楊、桃樹長成了風(fēng)景
可我們?nèi)找顾寄钪菰抢锏奈萆?、山?/p>
疊嶂的松柏
一個叫泉子街的地方
眷戀,像走失的子女
剪刀草
那么大的剪刀,適合剪開烏云
在泉子街,沒有比大姐剪羊毛更快的姑娘
沒有比大姐辮子更長的姑娘
天黑前,我們要剪完所有的羊毛
母親正把羊毛卷成卷
這是女人們的活
父親一早就騎馬出去了
頭晚母親在他的褡褳里裝滿了干糧
而哥哥正從山頂趕回羊群
在泉子街我們遵循草場規(guī)律
不擔(dān)心牛羊走失
不擔(dān)心去了深山的父親
不擔(dān)心糧食
我們采回松果、貝母、野草莓
我們的事情只有天上的云知道
南山和盤羊知道
吉 爾 原名黃鳳蓮,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詩集《世界知道我們》《我從未與世界如此和解》,獲第20屆華文青年詩人獎、第六屆詩探索·中國詩歌發(fā)現(xiàn)獎、金種子詩歌獎、兩屆“塔河文藝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