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莘 李祖康
摘要:構建中國特色新型智庫話語體系,是國家高端智庫建設高質量發(fā)展的核心議題,是助力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建設、提升中國國際傳播效能的關鍵一環(huán)。本文從“界限溝通者”出發(fā),指出其當下的困境,并提出了從“界限溝通者”到“界限賦能者”的角色轉換,是中國智庫增加海外話語機會的可行路徑。精準對話“關鍵定義者”、傳播跨輿情周期的“韌性”話語、動態(tài)調適人-機對話關系、對話橋接社群、對話“無聲”的“潛水者”,是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實現(xiàn)“賦能”的核心要點。最后,本文聚焦新華社國家高端智庫(NCR),探討了其構建中國特色新型媒體智庫話語體系的主要經驗與未來趨勢。
關鍵詞:中國特色新型智庫話語體系 NCR 界限溝通者 界限賦能者
近年來,我國媒體“走出去”的步伐不斷加快,對提升國家影響力發(fā)揮了顯著作用。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是提升國家軟實力的重要一環(huán)。站在新的歷史起點上,我國智庫如何更加積極有為地承擔起構建中國特色話語體系和敘事體系的歷史重任是亟需討論的重要議題。作為“我國國家高端智庫方陣中唯一媒體型智庫”,新華社國家高端智庫(簡稱NCR)兼具信息總匯與政策研究的雙重優(yōu)勢,在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中獨樹一幟。以其為典型分析樣本,探討在構建中國特色新型智庫話語體系的過程中面臨哪些挑戰(zhàn)、擁有哪些機遇、進行了哪些有益探索,具有重要意義。
放眼全球,重視高水平智庫建設,早已形成共識:智庫既是“思想庫”(Think Tank),也是“旋轉門”(Revolving Door);既是多元公共政策議題研究的“智囊團”,也是政策研究人才跨界流通的“中轉站”。實踐中,智庫跨越組織邊界、溝通信息觀點,扮演著“界限溝通者”的重要角色。所謂“界限溝通者”,最早源于學者Adams,J.S.對組織內部功能結構的學術研究,是指與外部環(huán)境進行信息交換與資源交換的組織成員?!敖缦逌贤ㄕ摺蓖l(fā)揮著交換信息、過濾信息、匯集信息、發(fā)布信息以及為組織建立信息“緩沖區(qū)”的功能。據(jù)此分析,質言之,智庫組織本身就是社會運行系統(tǒng)中的“界限溝通者”:智庫促進了“智力資本”的跨界流動,增益了環(huán)境間信息交換的機會;同時,在危機傳播與沖突情境中,還發(fā)揮信息交換“緩沖區(qū)”的調節(jié)功能。
盡管如此,在全球信息環(huán)境日益復雜的今天,扮演“界限溝通者”角色的智庫,正面臨多重挑戰(zhàn)。從話語體系角度出發(fā)進行分析,要點如下:
首先,近年來,隨著社會組織的形態(tài)變遷與社交媒體崛起,智庫發(fā)揮影響力的機制正在改變。傳統(tǒng)組織形態(tài)外,包括網絡意見領袖社群、非政府組織(NGO)等形態(tài)在內的自組織興起;跨國組織、超國家組織也參與到全球治理中。多元、多軌與多變的“界限”,令“界限溝通者”難于發(fā)揮以往的效能。其次,全球發(fā)展環(huán)境的易變性(Volatility)、不確定性(Uncertainty)、復雜性(Complexity)與模糊性(Ambiguity)驟增,全球輿論光譜既“光影交錯”,又“光怪陸離”,使得跨組織的“界限溝通”頻頻失效。全球發(fā)展環(huán)境巨變與全球思潮劇變互為表里。近年來,和平發(fā)展的主潮下,逆全球化思潮、政治極端主義、民粹主義抬頭,國際輿論交鋒激烈而頻繁,意識形態(tài)斗爭形勢嚴峻而復雜。西方國家刻意制造對立、挑起糾紛,令智庫發(fā)揮“二軌外交”的“界限溝通者”效能大打折扣。再次,智能技術的“雙刃劍”效應,使得智庫在提供“全球公共品” (Global Public Goods)時,面臨復雜的供需環(huán)境。信息獲取方面,新聞信息領域的智能推送技術,既讓信息獲取從標準化走向精準化;但也制造了諸如算法控制下的“信息繭房”“信息回音壁”效應。從個性化走向自我區(qū)隔,從開放性轉向封閉性,折射出智能技術迅猛發(fā)展背后的信息失衡。
輿論生成方面,算法通過無數(shù)信息與觀點的“過濾泡”(Filter Bubble),對用戶進行著隱蔽的“操縱”。比如,研究顯示,由算法支配的社交機器人(Social bots),已經具備了操縱輿論的能力。這其中介入政治傳播議題的,就是“政治機器人(Political bots)”。計算宣傳干預下,全球輿論場盛行“媒介化憤怒”、社會怨恨等在內的情緒極化現(xiàn)象,反映出智能技術“樂觀主義”背后,被遮蔽的價值悖論。
“話語機會”(Discursive Opportunities)是指公共話語中,那些決定信息、觀點能否以及如何走入媒體報道視野、調動公眾注意力的傳播機會?!霸捳Z機會”解釋了為何某些信息、觀點能夠引發(fā)社會共鳴、躋身熱點議題的話語空間博弈機制。增加話語機會主要有兩種策略:原則性議題上堅定立場,在全球話語“競技場”中,時刻維護自身話語正當性,保護自身話語機會的合法性,清除全球對話的“負能”;非原則議題上求同存異,規(guī)避話語間的“零和博弈”,創(chuàng)造話語間的“正和博弈”,為全球對話“賦能”。媒體型智庫介入全球議題的話語機會得天獨厚。媒體型智庫既更加接近全球公共事務(Global Public Affairs)現(xiàn)場,又能保持研究者的觀察距離。“記者+智庫”有機協(xié)同的媒體型智庫模式,有助于智庫拓寬“聲道”,釋放“聲量”。在面對大環(huán)境下智庫“界限溝通”之困時,媒體型智庫需要升級“界限溝通”思維,鋪設“界限賦能”路徑,用以增加話語機會。
1.精準對話“關鍵定義者”。如上所述,社會組織的形態(tài)變遷與社交媒體崛起,正使得溝通的“界限”多元、多軌與多變。但越是界限紛繁、甚至界限混沌,就越需要抓住其中的主要矛盾,清晰識別話語場中發(fā)揮關鍵輿論影響力的組織或個體。在媒介研究中,人們發(fā)現(xiàn),存在所謂的“議程設置型媒體”。它們或依靠較高的公信力(如機構型媒體)、或依靠較強的情感效力(如自媒體),左右著社會的事實認知與價值判斷。研究者也將其稱為“關鍵定義者”(Primary Definer)。它們(他們)處于信息交換網絡的中心節(jié)點,有力地影響著社會輿論的走向。這提示我們,影響有影響力的人(關鍵定義者),至關重要。與“關鍵定義者”對話中,議程設置、議程融合與反向議程設置,構成了議程“三角”。缺失對任何一環(huán)的關注,都可能導致對話的失敗。有鑒于此,首先,依據(jù)重要(Significance)、相關(Relevance)、適用(Applicability)法則,設計議程清單。其次,激發(fā)數(shù)據(jù)的“勢能”,通過數(shù)據(jù)挖掘(Data Mining)技術,刻畫主題聚類、情感向度,尋求界限間對話的最大公約數(shù),并注重雙向、多向的議程融合。再次,需要妥善應對“反向議程設置”。針對“關鍵定義者”對我方設置議程的發(fā)難,若僅僅停留于回應式對話,極易喪失議程設置權;議程設置權的反轉,便是輿論反轉的前奏。
2.傳播跨輿情周期的“韌性”話語。國際輿情瞬息萬變、波詭云譎,這更加考驗我國媒體型智庫參與國際對話與話語交鋒的智慧。面對變動不居的輿情熱點,需要提供跨越輿情周期的“韌性”話語。如果說熱點輿情是“快變量”,那么熱點輿情背后的底層邏輯,則是“慢變量”。發(fā)掘短期熱點輿情的底層邏輯,直擊其核心關切,引入長久議題,從而實現(xiàn)賦能話語“韌性”。見證輿情周期、超越輿情周期,這是媒體型智庫的顯著特性。在快慢交替間,考驗的是媒體型智庫的話語“韌性”。
3.動態(tài)調適人-機對話關系。Boshmaf等人的研究顯示,(社交)機器人對社會網絡滲透的成功率可以達到80%。通過算法運行的社交機器人,在當今全球輿論場的議題擴散力遠遠超過人類。但是,算法不是萬能的,社交機器人亦有其“阿克琉斯之踵”:研究證明,對非結構性數(shù)據(jù)的忽視、不確定性推理的累積、真實性核查的缺位,是人工智能技術參與信息傳播全流程中的“痼疾”。算法的議題擴散能力強,但議題的回應能力弱。媒體型智庫在發(fā)聲過程中,動態(tài)調適人-機對話關系,有助于將新聞的議題擴散與專業(yè)的深層解析有機結合,實現(xiàn)媒體所擅長的“短平快”與智庫所擅長的思想性的有機協(xié)同。
4.對話橋接社群。研究發(fā)現(xiàn),跨文化傳播中,具有文化雙重身份的群體與組織,擁有“排他性”的傳播資源。能夠更好地穿透“文化”屏障,給跨文化傳播帶來不同話語間“浸入式”的收受體驗。這帶來的啟示是:我國媒體型智庫創(chuàng)新話語體系時,需要提升文化敏感度,注重“同聲”與“轉譯”的結合。“同聲”是指我國智庫對不同文化間的智庫,運用直接對話的方式,傳播中國聲音、提供中國方案、貢獻中國智慧;“轉譯”是指充分吸納、借助海外華僑、華人社群中的智庫專家人士、媒體人士的多元發(fā)聲渠道及其人脈資源、社會網絡,建立外部形式松散、文化認同緊密的“橋接組織”,為中國特色新型智庫更好傳遞本土聲音、融匯全球“聲部”,提供話語“接力站”,實現(xiàn)話語傳播的路徑轉圜。
5.對話“無聲”的“潛水者”??此票娐曅鷩W的全球輿論場喧囂表象下,是“沉默的大多數(shù)”——無數(shù)的網絡“潛水者”構建起的“潛輿論場”。然而,“潛水者”并非沒有態(tài)度,他們“相機抉擇”,極有可能在全球熱點輿情事件激發(fā)下,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的輿情嘯聚。一旦“爆發(fā)”,其輿論烈度不容小覷。在近年一系列引發(fā)全球關注的“連結性行動”(Connective Action)中,都伴隨著“潛輿論”演變?yōu)椤靶袨檩浾摗钡倪^程。這提示我們,媒體型智庫在聚焦“關鍵定義者”時,需要反顧、研判、引導全球互聯(lián)網輿論場中那些“沉默”與“沉沒”的聲音。媒體型智庫有著其他類型智庫所不具備的輿情分析優(yōu)勢,又有著進行跨學科深度分析輿情成因的突出特點。這是媒體型智庫介入全球輿論場的“隱形”話語機會。
NCR既立足“界限溝通”,更向“界限賦能”積極轉型,構建中國特色新型(媒體)智庫話語體系,進行了有益探索。
1.貢獻中國方案,對話“全球南方”。2021年,NCR向全球發(fā)布《中國減貧學——政治經濟學視野下的中國減貧理論與實踐》(Chinese Poverty Alleviation Studies: A Political Economy Perspective)的智庫報告。通過傳播中國特色反貧困之策,為全球社會的公共福祉建設賦能?!吨袊鴾p貧學》既跨越中西語境、具有全球視野,更注重與全球輿論場中失語的“全球南方”國家進行積極對話。在全球發(fā)展深度不平等、傳播權力嚴重失衡的現(xiàn)狀中,通過對話“全球南方”這一國際輿論場中“無聲”“沉默”的對話者,不僅為第三世界國家擺脫貧困,提供平等的對話平臺、有益的方案鏡鑒,更通過媒體型智庫的傳播力,提高了反貧困議題的全球可見度。此外,該智庫報告,聚焦了中國方案中的關鍵議題,提出“中國減貧學”這一重要概念。借此概念,NCR成為全球輿論場此議題的“關鍵定義者”。
2.放眼長周期,與時間對話。從2014年至今,NCR連續(xù)以“中國經濟的下一程”為議題,舉辦“思客年會”。與會者是來自政經、科技、文化等領域的著名專家學者,圍繞我國經濟社會發(fā)展中的多元議題,展開思辨對話。以2021年第8屆思客年會為例,會議邀請來自清華大學等高校的著名學者、來自全國政協(xié)等政府部門的專家領導、來自金融等行業(yè)的領軍人物,與會嘉賓陣容充分體現(xiàn)NCR跨行業(yè)跨領域的對話功能;會議議題主要討論新能源、元宇宙、公共衛(wèi)生體系、城市數(shù)字化賦能、宏觀經濟調控等長周期議題,凸顯對話內容的實踐性與未來性。從對話的設計看,沒有局限于“回眸”,更是重在展望。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特別需要有識之士,傳播那些跨越全社會輿情熱點周期的中國發(fā)展“韌性”話語。不為一時一事所局限,不被一得一失所牽絆,能夠在放眼長周期、與時間對話的過程中,闡釋好中國道路的全球價值。
3.立足理性話語,提升對話的可理解性。NCR作為媒體型智庫,不僅注重以理性話語方式開展思想對話,還發(fā)揮“媒體”特性,提升對話的可理解性。比如,開設“思客云講壇”“中國智策”等視頻節(jié)目,更好適應傳播的“視覺轉向”所帶來的新變化。NCR在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進程中已有長足發(fā)展,通過體系建構、組織優(yōu)化、融媒體改革等等方式,增強傳播力與影響力,使思想對話在內容與載體的共同提升中實現(xiàn)可理解的廣泛傳播。NCR立足中國經驗、推介中國方案,構建有中國特色的國際傳播話語體系,服務國家十三五、十四五戰(zhàn)略規(guī)劃,充分體現(xiàn)了中國特色;NCR共建9個下屬研究中心,形成有獨特“智力資本”的、專業(yè)化水平較高的媒體型智庫;NCR作為國家高端智庫中唯一的媒體型智庫,創(chuàng)新了智庫組織理念與形式,注重智慧集思,更注重智慧傳播,在多渠道中實現(xiàn)智庫研究成果的融合媒介呈現(xiàn)。NCR在近兩年陸續(xù)發(fā)布《人民標尺——從百年奮斗看中國共產黨政治立場》《全人類共同價值的追求與探索——民主自由人權的中國實踐》等重大智庫報告,持續(xù)不斷推出有深度、有影響、有標志的一流智慧成果,向“全球南方”推介具有豐富理論性與實踐性的中國經驗,在全球發(fā)展中國家的政經領域、學術界、媒體行業(yè)以及公民社會中得到了廣泛的理解、認同與贊揚。
當然,比照國際一流新型全媒體機構與中國特色新型智庫的定位,NCR還有進一步提升的空間。比如,如何更好采納智能技術,通過算法來增強議題的擴散度?如何更好對話橋接社群,打通全球傳播的“最后一公里”?如何增加在諸如全球氣候變化等全球治理議題中的話語機會?這些都是NCR在國家高端智庫建設高質量發(fā)展過程中,亟待思考的課題。
作者王亞莘系河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講師、河北省城市傳播研究院研究員
李祖康系河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
本文系河北省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青年基金項目)“戰(zhàn)略傳播視角中的河北省新型智庫傳播力研究”(項目編號:SQ2023249)、河北大學校長基金項目“互聯(lián)網時代的中國共產黨政論思想研究”(項目編號:2019HXZ018)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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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錢爾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