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南萍 資紅南 資京南
前幾天,曾在南京海軍某部工作的湖南老鄉(xiāng)資京義找來,說受家鄉(xiāng)組織所托,希望我們在學習貫徹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主題教育中談談父親資鳳將軍的事情,這其實有一些為難。一是父親去世多年,很多事情不愿意被提及;二是父親家教很嚴,處事低調已經成為全家恪守的家風。但考慮到這是主題教育的大事,也不好推辭。
父親資鳳,原名資滌輔,1895年3月生于湖南耒陽縣資家村一戶貧苦農民家庭。8歲放牛,11歲上私塾讀書,14歲到縣城一家雜貨店當學徒。1926年,第一次大革命高潮席卷湖南城鄉(xiāng),父親積極投身耒陽農民運動,擔任鄉(xiāng)農民協(xié)會委員長。1927年“馬日事變”后,全省處于一片白色恐怖中,他轉入地下繼續(xù)從事革命活動。同年冬,加入中國共產黨。
1928年1月,朱德、陳毅率領南昌起義余部進入湘南地區(qū),發(fā)動了著名的湘南起義。2月中旬,起義軍進軍耒陽,父親積極發(fā)動農軍參戰(zhàn),從此加入了革命隊伍。朱德在耒陽城西的培蘭齋設立招兵站,父親因上過私塾,能識文斷字,又當過店員會算賬,朱德就讓他負責招兵站的登記造冊和軍需工作。經過嚴格篩選的300多名耒陽熱血青年組建了一個新兵營,在江西永新編入紅二十八團,父親擔任團部特務長。這就是父親“為朱總司令招過兵”的真實故事。在這支耒陽生力軍中,走出了包括父親在內的4位開國將軍,其中中將2人,少將2人。
1928年11月中旬,紅軍集中在寧岡、新城、古城一帶進行冬季訓練。由于湘贛兩省敵軍的嚴密封鎖,井岡山根據地同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幾乎斷絕了一切貿易往來,根據地軍民生活十分困難。為了解決吃飯問題,紅四軍司令部發(fā)起下山挑糧運動,一天要往返50多公里,寫進我們小學課本的《朱德的扁擔》就發(fā)生在這個時期。其實,跟朱老總一樣享受這個“藏扁擔”待遇的還有一個人,就是我們的父親資鳳。當時的紅軍隊伍大多是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只有朱德和我父親兩人的年紀較大。戰(zhàn)士們心疼他倆,不讓他倆去挑糧,還偷偷把朱德的扁擔藏了起來。朱德就從老鄉(xiāng)那里買了一根碗口粗的毛竹,自己連夜做了根扁擔,還在上面刻了字。朱總司令帶了頭,父親自然不甘落后,堅持和戰(zhàn)士們一起下山挑糧,挑糧的途中還在黃洋界遇到了毛委員。
1929年2月14日,毛澤東、朱德和陳毅率領紅四軍主力3600多人離開井岡山,踏上轉戰(zhàn)贛南、閩西的艱難行程,父親一直在隊伍中擔任財務工作。1933年11月,蘇維埃中央臨時政府秘書謝覺哉到瑞金縣檢查政府工作時,發(fā)現瑞金縣蘇維埃主席楊世珠的不少問題,立即派人向毛主席作了匯報。毛主席親自點將,命令資鳳立即帶著審計組趕赴瑞金突擊查賬,揪出了楊世珠伙同會計科長等人私吞基層單位上交款項2000大洋、集體貪污4000多元的一個大案,相關人員得到了嚴厲懲處。事后,毛主席專門聽取了案件情況的匯報,對謝覺哉雷厲風行、當機立斷的政治警覺給予高度評價,對我父親和審計工作組的工作提出了表揚,說父親是“革命的紅管家”“財務工作者的模范”。這個案件的處理,開創(chuàng)了我軍財務審計工作的起點,也是傳說中的父親“為毛主席管過賬”故事的由來。
第五次反“圍剿”失敗,中央紅軍開始了二萬五千里長征,父親在耿飚為團長的紅四團擔任會計股股長。紅四團在長征途中多次擔任全軍的開路先鋒,四渡赤水、飛奪瀘定橋,一馬當先,浴血奮戰(zhàn),做出了巨大的犧牲。父親和出納兩人帶著挑夫,負責全團的公文、手榴彈和糧食等30多擔物品,緊跟部隊行動。誰知到了湖南宜章,出納開小差跑了,還帶走了幾個挑夫。這時前方戰(zhàn)斗非常激烈,急需送彈藥。父親臨危不懼,幾個擔子并在一起挑,帶領挑夫拼命向前,終于追上了部隊。當時,部隊與敵人激戰(zhàn)多時,眼看就要彈盡糧絕。當耿飚團長見到父親滿身傷痕地出現在面前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直到很多年后,他還拿這件事來教育部下:“只要有資鳳這樣的精神,世上就沒有完成不了的任務?!?/p>
抗日戰(zhàn)爭時期,父親從延安到太原,從八路軍到新四軍,轉戰(zhàn)河南竹溝、淮北、淮南和蘇北等地,先后擔任八路軍駐晉辦事處供給科科長,新四軍第六支隊留守處處長,新四軍第四師供給部副部長兼出納科長,第四師兼淮北軍區(qū)供給部副政委,淮北行署金庫主任等職務。
1938年春,青黃不接,部隊供應一度難以為繼。一天,彭雪楓司令員把父親叫去,讓他把跟自己征戰(zhàn)多年的棗紅馬賣了,以解燃眉之急。父親起初堅決不同意,但彭司令員一再堅持,反復開導大家說:“古時候秦瓊受困于山西潞城,不也賣掉了他心愛的黃驃馬嗎?紅驃馬、黑驃馬、白驃馬,沒有什么了不起。馬一天不騎不要緊,飯一天不吃不行啊!今天失馬,明天、后天或許可以從敵人手里奪取更好的戰(zhàn)馬。”第二天一早,父親帶著飼養(yǎng)員把彭司令員的棗紅馬和另外10余匹戰(zhàn)馬,牽到集市上賣了。事后,父親只要一談起賣馬這件事,總是很感慨。他說,賣馬籌來的錢雖然不多,但那是救命錢,不僅緩解了當時部隊的燃眉之急,還救濟了一些特困群眾,度過了抗戰(zhàn)歲月里最為艱難的“春荒”。
解放戰(zhàn)爭時期,父親跟隨部隊參加淮海戰(zhàn)役、渡江戰(zhàn)役等一系列重大戰(zhàn)役。新中國成立后,父親任華東軍區(qū)財務部政委(正軍職)。1955年9月,父親被授予少將軍銜,榮獲二級八一勛章、二級獨立自由勛章、二級解放勛章。11月26日,一封由南京軍區(qū)發(fā)出的大紅金字請柬送到了家里,上面寫著:“奉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總理命令,定于一九五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上午八時,在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授銜、授勛典禮,由國防委員會副主席劉伯承元帥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總理授予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官將官軍銜,請屆時參加,接受軍銜?!钡浅_z憾的是,父親已經無法看到這份黨和國家授予的至高無上的榮譽,他于1955年11月5日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年僅60歲。他是共和國第一位逝世的開國將軍。南京軍區(qū)為我父親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并將他的遺體安葬在雨花臺望江磯,與他的老戰(zhàn)友“皖南三烈士”項英、周子昆、袁國平長眠在一起。
父親去世后,按照他的遺囑,母親很快就帶著我們全家從原來居住的小樓搬到了一所平房里。在父親看來,那座小樓是國家給自己的職務待遇,自己不在了,家屬和孩子們就不能再享受這個待遇。1985年母親去世后,我們全家又很快將那所平房還給了單位,這也是母親生前的諄諄囑咐。
“給朱總司令招過兵”“給毛主席管過賬”“給耿飚團長送過糧草、手榴彈”“給彭雪楓將軍賣過馬”,父親戎馬一生,雖然沒有像那些身先士卒的戰(zhàn)將一樣去沖鋒殺敵,但從工農紅軍、八路軍、新四軍、解放軍,一路走來,幾乎經歷了他去世前我軍的每一個階段,其艱難卓絕可想而知。有人說他,管了一輩子錢,卻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可他總是說自己是最幸運的人,當年參加“湘南暴動”跟隨朱總司令上井岡山的耒陽兒女前后共有8000多人,到紅軍長征結束時只剩下30多人。據確切統(tǒng)計,僅僅一個耒陽縣有名有姓的革命烈士就有2萬多人。
(責任編輯孫月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