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玲

近日，一句“青春沒有售價，硬坐直達拉薩”的響亮口號打響了“特種兵式旅游”的第一槍，并瞬間火遍各大社交媒體。緊接著5天打卡6個省份、30小時往返1300公里游6個景點、一天玩遍北京八大景點等詞條接連在社交媒體上涌現(xiàn)。網(wǎng)友戲稱這種在有限時間和花銷內(nèi)去盡可能多的景點的旅行方式為“特種兵式旅游”，這些游客則被稱為“特種兵”。

這種旅行方式一火，瞬間引來了很多討論。有人認為這種旅行方式體驗感太差，完全就是走馬觀花、博取流量；但也有人認為選擇這種方式出行，是基于時間和經(jīng)濟成本上的考慮，用更少的時間和金錢獲得更多的體驗。本文認為，這種“短時間、高強度”的旅行方式反映了現(xiàn)代社會各方面都在不斷加速的現(xiàn)象。

“特種兵”們的“景點突擊戰(zhàn)”：科技加速的體現(xiàn)

首先，“特種兵”們成功突擊各大景點得益于交通工具和信息化的高速發(fā)展，這是現(xiàn)代社會“科技加速”的體現(xiàn)。哈特穆特·羅薩在《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中提出，現(xiàn)代社會最明顯也最能測量的加速形式，就是關于運輸、傳播溝通與生產(chǎn)的目標導向過程的有意的速度提升，這可以定義為科技加速。交通工具的高速發(fā)展極大地改變了社會生活的空間體驗，空間似乎“縮小”了，不再成為人們之間的距離與阻礙，而時間也越來越被認為壓縮了。從前，慢悠悠的綠皮火車和輪船動輒就是十幾、二十小時的車程。但現(xiàn)在，從公交到地鐵到飛機，從和諧號到復興號，交通工具速度越來越快，人們能用更快的速度、更短的時間到達目的地，甚至能在一天往返，這為“特種兵式旅游”的“瞬移”提供了極大的“硬件”支持。同程旅行的數(shù)據(jù)顯示，自2023年4月以來，最受歡迎的旅游目的地往往是景點相對密集，火車、高鐵和市內(nèi)公共交通便利的城市。大多數(shù)“特種兵”的日程是這樣的：選擇在周末出游，周五一下班或是放學花上三四個小時趕飛機或是搭高鐵，當天即到。他們在景區(qū)騎車，在最短時間內(nèi)打卡盡可能多的景點，并在周一趕回公司和學校。此外，信息資源的高度共享給“特種兵”們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他們能在各大軟件平臺上提前查看旅行攻略，安排整體行程，極大地減少了由于空間帶來的陌生和信息不流通帶來的不便利。出行靠導航地圖，酒店、車票等都能提早訂，也極大地節(jié)省了時間。

“特種兵”們的“拉練”旅行：社會步調的加速

其次，“特種兵”們的旅行方式反映了“社會步調”的加速。在羅薩看來，社會步調的加速是指在一定時間單位當中行動事件量或體驗事件量的增加?！疤胤N兵式旅行”的特點是高強度、高效率。據(jù)白鹿視頻的報道，一單休女子趁周末放假坐8小時臥鋪從鄭州前往北京游玩。第一天下午6點下班，晚上9點的火車，火車上睡一覺第二天凌晨5點到北京，打卡了天安門、前門、北海公園、鼓樓、南鑼鼓巷、天壇公園6個景點，接著下午6點半開始返程，凌晨2點半到鄭州，睡一覺七點半又去上班。網(wǎng)友們稱，看到這么密密麻麻的行程安排，感覺就像“拉練”一樣，一刻都沒閑著?！疤胤N兵”們通過極度壓縮自己的時間、減少休息時間從而做更多的事，體驗更多的可能。他們秉持著一種觀念，在短暫的人生當中，世界上的事物永遠比能夠體驗到的事物還多。如果提升速度，可以在特定的時間內(nèi)實現(xiàn)所有可實現(xiàn)的選項，讓生活過得更加多樣。

“特種兵”們加快步調看似能夠加倍體驗，實質上是被“趕著去玩”的緊迫感催促著。這種時間規(guī)范占據(jù)了壓倒性的地位，為了趕時間，很多“特種兵”們第二天一瘸一拐地走進早八課堂，甚至因為過度行走引發(fā)了急性筋膜炎、半月板損傷等。他們看似獲得了更多的體驗和自由，實質上是被框在了時間規(guī)劃之中，被牽著鼻子走。更有甚者，這些“特種兵”們在社交媒體上進行比拼，看的就是誰去的景點多，比的就是誰花的時間少，純粹以攀比為目的，這種旅行方式逐漸演變成為一種攀比與競爭。這樣的攀比背后反映的是“加速競賽”競爭導向下的邏輯后果。按照羅薩的說法，在現(xiàn)代社會中，工作時間是生產(chǎn)當中的一個根本要素，因此節(jié)省時間就是節(jié)省成本和獲得競爭的一個最簡單而直接的手段。而區(qū)分競爭優(yōu)劣的原則就是成就，因此提升速度或節(jié)省時間就與競爭優(yōu)勢的獲得有關。在這種邏輯下，時間，就直接處于現(xiàn)代性分配模式的核心當中。這種旅行方式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工作”的縮影，“特種兵”們在旅行中不斷節(jié)省時間以期望打卡更多景點，他們到景點的數(shù)量就是他們的“工作成就”，他們在疲憊不堪的過程中互相攀比，在跟風之中不斷“內(nèi)卷”，讓自己困在滾動得越來越快的滾輪之中。

體驗短/記憶也短：時間體驗的變調

最后，加速的社會讓人們的時間體驗產(chǎn)生了極大的改變。按照羅薩的說法，在現(xiàn)代的數(shù)字媒介世界，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體驗短 /記憶也短”的時間體驗形式。假想一下，你來到一個景點，匆匆打卡拍照，甚至為了趕時間沒有全身心地投入體驗。觀賞結束你又匆匆趕往下一個景點。一個接一個，回顧一天的行程，好像一切就“咻”的一下轉瞬即逝了。這是因為時間的緊迫感迫使人們不能再全身心地體驗旅行，不再調動所有的感官和直覺去沉浸，風景并沒有與人們產(chǎn)生“共鳴”，也就是說體驗與個體的身份、經(jīng)歷、感覺是分離的，因此個體的體驗呈現(xiàn)出孤立的、片段化的狀態(tài)并沒有在頭腦中留下太多的“記憶痕跡”。這也就是人們往往會覺得自己的體驗越來越多，但經(jīng)驗卻越來越少。正如瓦爾特·本雅明所認為的，我們可能到了一個體驗很豐富，但經(jīng)驗很貧乏的時代。結果就是，時間飛快流逝，卻又在記憶里不著痕 跡。

當然，并非所有的“特種兵式旅游”都是走馬觀花式地完成任務，甚至是包裝個人形象的社交資本。很多選擇“特種兵出行”的年輕人往往是被有限的時間與金錢所限，但又十分渴望出去看看，滿足自己的探索熱情，彌補自己失去的青春，因而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本文并非批判“特種兵式旅行”方式，而是用羅薩的加速理論分析這一現(xiàn)象反映的現(xiàn)代社會加速現(xiàn)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