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無言

1

高中后，媽媽以耽誤學(xué)習(xí)為由，把我的手機換成了老年機。

可是，開學(xué)后第二個月的某一天，她突然生氣地攥著我的老年機質(zhì)問我：“你和那個叫林漢旭的，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媽，你干嗎呀！怎么能偷看我手機！”

“走，跟我去學(xué)校找你們班主任！”

被我嗆了句，老媽的怒火徹底憋不住了。

我暗叫：“不好！”

2

林漢旭是我同桌，純純的革命友誼。

我倆剛挨著的時候，互相不對付，兩個體重加起來將近400斤的大胖子，每天盯著一張桌子斗智斗勇。本著“寸土必爭”的原則，兩只胖胳膊沒少掐架，誰也不肯多讓出一步。有時候斗爭太過激烈，還會摻著鼻涕眼淚。

可是有一天，我倆突然和解了。

那是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大課間，我從書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我最近喜歡上的愛豆海報。

和我冷戰(zhàn)了3天的林漢旭眼尖地看到了，把他的胳膊從桌子上拿下來，甚至帶上了些討好的笑容。

“你能把這個借我看看嗎？”

“你知道他？”

“馬xx嘛，我可都喜歡他4年了呢，他剛出道那會兒，我就知道了呢。欸，他最近主演的電視劇《XXXX》播了，你看了沒？”

“我看了，太好看了??！”我也興奮起來，“可是我媽每天只讓我看一集，就催我去寫作業(yè)，導(dǎo)致第二天晚上再看的時候，唉，都接不上劇情?！?/p>

“哈哈哈，我媽就不管我，我可以完完整整看完兩集呢！”林漢旭得意起來。

“那你快給我講講，昨晚播的那個，他倆之間的誤會，到底有沒有解開啊？”

我也把手臂從桌子上拿下來。

林漢旭滔滔不絕地開講。

兩堵厚厚的城墻瞬間瓦解。

我和林漢旭，稀里糊涂變成了相見恨晚的好朋友。

3

我倆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下課的短短幾分鐘，當然不夠。于是，我們開始發(fā)短信。

當老媽疑惑地看著我又欠費了的電話卡時，我把全部原因都推到了亂扣費的中國移動身上。本以為這就逃過一劫，哪知道老媽會一絲不茍地查看話費賬單，接著又翻了我的手機。

被拎到學(xué)校時，我像一只胖鵪鶉。

旁邊的老媽向班主任詢問我最近的學(xué)習(xí)情況，詢問我在學(xué)校的表現(xiàn)，最后落到了她此次行程的重點問題——我女兒和林漢旭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她和林漢旭從開學(xué)就坐同桌，關(guān)系挺好的，小孩子玩兒得好，咱們家長也不用太敏感?！?/p>

老媽的眉頭還是緊緊鎖著。

“您要是實在不放心，等下次班級重新排座位，我看一看，把他們調(diào)開吧?！?/p>

老媽點點頭。

我的天要塌了——我和林漢旭以后不能坐同桌了！

“不要——”我的聲音很小，卻帶了哭腔。

4

林漢旭是我在這個班級里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

我小時候生過一場病，長期吃藥后發(fā)胖，就再沒瘦下來過。170cm的身高，體重將近200斤。

沒人愿意和我玩兒，我知道，他們都在背后笑我是個大胖子。

林漢旭不一樣，他也是個200斤的大胖子。

也許是胖子間的惺惺相惜，我們都格外懂得尊重和保護對方。

肥胖導(dǎo)致的自卑與敏感，就像心底里長出來的彎彎曲曲的刺。嘲笑挖苦是雨水與肥料，尊重包容是明媚耀眼的陽光——沒人知道，我多需要這陽光，它一點點地照亮幽暗之處，抑制惡魔的生長。

我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平日里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老媽也有點兒心軟了。

她問班主任：“我能不能找林漢旭這孩子嘮嘮？”

班主任沒直接同意。

5

巧的是，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敲開。

林漢旭扛著一大桶飲用水進來，夏天燥熱，他額頭上掛滿了汗珠。

“老師，我剛才來送作業(yè)的時候看見飲水機里沒水了，給您換一桶。班里的也剛換完，您放心?！?/p>

他的頭發(fā)都被汗?jié)裢噶耍麄€人看起來憨憨的。

他把水桶安上去，轉(zhuǎn)過頭才看見我。

我哭喪著臉，旁邊還站著個爆炸頭的中年婦女。

我媽燙頭失敗的事情，我給他講過。他肯定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了。

他的小胖手偷偷摩挲著褲角，應(yīng)該是在猶豫著要不要打招呼。

“哎，林漢旭你過來！”班主任開口打破了這尷尬，“這是李茹芯媽媽，過來打個招呼?！?/p>

“阿姨好！”

林漢旭還有點兒喘，說話倒是一直中氣十足的。

“原來你就是林漢旭啊，你好你好??！我總聽小芯提起你，好孩子，漢旭是個好孩子。”

我偷偷瞥我媽的表情，竟然看出了慈眉善目的感覺。

6

又是風(fēng)和日麗的一天。

用林漢旭的話來說——幸虧是個“HE”的結(jié)局。

我倆，最終沒有被調(diào)開，仍然快樂地坐著同桌。

只不過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兒，唯一不快樂的是，我的老年機被沒收了。

我倆的“短信時代”也宣告結(jié)束。

高三的時候，學(xué)習(xí)時間比較緊張，很多同學(xué)都從家?guī)э垇韺W(xué)校。林漢旭家是做生意的，他爸媽比較忙，所以他的中午飯總是隨便糊弄一下。

我有次隨口和我媽提了這事兒，她說：“做一份兒也是做，做兩份兒也是做?！?/p>

于是，林漢旭開始悲催地和我一起吃減脂餐。

令人振奮的是，在我媽科學(xué)餐譜的不懈努力下，我倆終于，都逆襲瘦下來了！

林漢旭感激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說我們?nèi)叶际撬拇蠖魅恕?/p>

我拍著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7

畢業(yè)時，林漢旭在給我的同學(xué)錄上面寫了一句話。

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很清楚——

“謝謝你，和我做朋友?！?/p>

然后，旁邊打了個括號，括號里的字是用鉛筆寫的：

“不嫌我胖，看完記得擦掉哦！”

6月的太陽，明晃晃、暖洋洋的。這心里都被照得暖和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