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佳斌,朱曉君
(貴州大學,貴州 貴陽 550003)
蠟染古稱“蠟纈”,自秦漢時期,貴州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就已開始使用蠟制作的日常用品。宋代朱輔在《溪蠻叢笑》中對少數(shù)民族蠟染工藝有記載:“溪峒愛銅鼓,甚于金玉;模取銅紋,以蠟刻板印布,入靛漬染,名‘點蠟?!盵1]。丹寨縣內多民族聚居,保持著原始的民族特性和深厚的文化底蘊,因此保留著具有地域特色的民間手工藝,尤其以蠟染藝術為代表,被稱為中國的“蠟染之鄉(xiāng)”。傳統(tǒng)蠟染是中華民族固有的經(jīng)典文化,在世界藝術領域中依舊有重要地位[2]。當今時代背景下,當代中國文藝要把目光投向世界,以藝通心,以文化人,與世界更好地交流溝通。應對這一變化,應重視與發(fā)展民族藝術的內容與形式,拓寬其藝術樣式,發(fā)揚其藝術傳統(tǒng),以便在世界藝術領域展現(xiàn)立體且生動的中國風范。
丹寨蠟染是集實用與裝飾為一體的視覺符號系統(tǒng),集中體現(xiàn)苗族人民對于自然、祖先、圖騰的崇拜,是苗族婦女智慧與情感的結晶[3]。這一獨特藝術形式,記錄著苗族人的生活,表達著當?shù)厝嗣窬袂楦?,蘊含著苗族的文化意涵,體現(xiàn)著苗族群體的社會秩序,在苗族代代相傳的歷史發(fā)展中逐漸形成苗族的民族標識,被稱為苗族“行走的百科全書”。在眾多研究丹寨蠟染的專家學者中,對丹寨蠟染的研究多從歷史起源、工藝、藝術、文化內涵等角度出發(fā),如學者張鑫對丹寨蠟染工藝流程進行詳細闡述,分析了蠟染紋樣的藝術特征[4];學者黃亞琴對蠟染風格進行了分類,對相關圖案的文化內涵進行闡釋[5];學者劉冬云從現(xiàn)代審美與設計的理念出發(fā),對蠟染元素在中式服裝上的創(chuàng)新應用進行了研究[6]。較少從符號語構學的視角對其進行深入探析,尚未充分挖掘紋樣視覺符號形式中存在的信息?;诋斍把芯繝顩r,以語構學的視角,由表及里、縱向深度對丹寨蠟染的審美與文化內涵進行分析研究,探索蠟染視覺符號系統(tǒng)中符號與符號間的排列規(guī)律與視覺形式美的法則,尋找蠟染各符號元素的“編碼”與“解碼”規(guī)律,豐富丹寨蠟染研究體系,構建人們對丹寨蠟染的深度認知。以此為蠟染藝術在新時代的創(chuàng)新轉換提供新思路,為文藝創(chuàng)作注入新的活力,積極推動文化建設和文藝繁榮發(fā)展。
丹寨位于貴州省黔東南地區(qū),由丹江、八寨合并成為一個縣,從其中各取一個字,稱為丹寨[7]。《考工記》中講:“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四者然后可以為良”[8]。相對封閉的地理環(huán)境,溫度適宜的氣候條件,豐富多樣的自然材料,為蠟染工藝持續(xù)性活態(tài)發(fā)展奠定物質基礎。鄉(xiāng)土的氣息與色彩,給蠟染的制作工藝增添無數(shù)靈感,深化它的韻味。由于當?shù)厝嗣竦纳盍曀缀蛯徝酪庾R依舊保持著一個相對獨立的文化場域,因此能夠將固有地域特色的蠟染視覺符號系統(tǒng)以集體認同的方式傳承至今。
丹寨蠟染是把蜂蠟作為防染材料的傳統(tǒng)紡織印染工藝,通過藍靛草、蜂蠟、土布等自然材料以扁平化的視覺形態(tài)呈現(xiàn)典雅古樸的藝術特色。其風格樸實生動,變化多樣,創(chuàng)作取材于自然但又不是對自然物簡單的刻畫,當?shù)鼐用裢ㄟ^觀察、體味、提煉并融合自己的豐富想象進行創(chuàng)新制作。丹寨蠟染與美結合,參與苗族人的生活,與經(jīng)濟生活相關聯(lián),是苗族人精神與物質結合的一種文化現(xiàn)象。優(yōu)良的質地、合適的形態(tài)、獨特的工藝流程、特有的圖案紋樣及淡雅的色彩搭配,成為丹寨苗族區(qū)別于其他民族的顯著標志。丹寨蠟染同語言一樣為符號系統(tǒng),其視覺形態(tài)的構成語言概括為形態(tài)與材料的構成語言、紋樣的構成語言、形態(tài)與色彩的構成語言。
材料不僅是滿足功能需求的符號載體,也是藝術視覺形式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同材料的肌理質感構成事物的內在觀念秩序與外在表達形象,塑造和渲染不同的視覺感受,帶來差異化的心理體驗。丹寨本地的藍靛草、蜂蠟、山間生長的三兩植物、單一的工具、簡易的浸染方法、村里的畫娘,素雅的丹寨蠟染誕生在這樣一個簡單純粹的物質世界里,其材料形態(tài)蘊藉著一股超越人類智慧與存在的力量,即便沒有調用人類世界的智慧與見識,它的材料符號映射在我們眼中依然是美。
丹寨蠟染的材料是其紋樣與色彩的外在形式,是人們對丹寨蠟染視覺載體形式的認知,即對蠟染所發(fā)出的信息的感知,而對于蠟染符號系統(tǒng)的理解基于人們頭腦中固有的文化體驗,以此來獲得蠟染符號所蘊含的意義。時間的積累使材料與苗族人之間產(chǎn)生固有聯(lián)系,此聯(lián)系穩(wěn)定后逐漸形成一種獨有的符號。蠟染使用材料與形態(tài)根植于其功能定位,其空間形態(tài)的構成是以一定的材料結構形式來實現(xiàn)功能目的。這種潛在的結構形式即蠟染材料符號的深層次表達,文脈、環(huán)境、程式法則等都決定了丹寨蠟染的材料結構形式。
紋樣與色彩是基于材料載體的外現(xiàn),不能游離于材料而存在,民間藝術在制作工藝上因所用材料不同而呈現(xiàn)不同風格樣貌。蠟染作為一種民間器物,主要是應用于日常生活中,其潛在的結構形式就是蠟染符號的深層結構,它不但是某種“視覺秩序”的規(guī)定,而且與歷史文脈、居住環(huán)境相聯(lián)系:即自然環(huán)境固有的信息決定了丹寨蠟染的材料形式。歸納田野調查挖掘蠟染材料的深層結構發(fā)現(xiàn)丹寨蠟染用品是當?shù)厝藗兇┲c裝飾的重要載體,其材料、形態(tài)、尺寸等必須滿足人們在個人空間及公共空間中各項活動的需求,即必需性活動與社會性活動,如婚嫁民俗、苗年節(jié)等。蠟染工藝孕育著豐富的女性文化,丹寨苗族婦女無論老少都擅長蠟染,幼年時期就在母親的指導下學習蠟染技藝,成為她們情感鏈接的紐帶,共同構筑蠟染技藝“實踐共同體”;蠟染藝術是各類資源的使用者,包括材料資源、技藝資源、人力資源等;蠟染服飾及蠟染用品營造的空間是一種文化象征,體現(xiàn)丹寨的城市形象,承載著當?shù)氐奈幕刭|。
丹寨苗族蠟染制作多使用棉麻布料,集結純粹的自然元素,在自然給予基礎上,筑起牢固的工藝之城。苗族人民通過種麻、收麻、切麻、績麻、紡麻、織布等來制作蠟染材料,在長期的社會實踐中創(chuàng)造美的事物,按照美的“經(jīng)驗”對自然材料進行塑造。人、植物、動物之間互生互動的情境深深烙印在苗族蠟染材料加工制作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表現(xiàn)苗族人民“因地制宜”的自然觀,向往人與自然的親密接觸,是民間工藝中最生動的質樸美。在純色的手工土布上進行染色活動,使用天然的植物染料——藍靛草染色,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記載:“藍水、染布水,皆取藍及石灰能殺蟲解毒之意”。不僅滿足審美要求,而且還能起到消炎、殺菌的藥理保健作用,這是傳統(tǒng)民族文化與自然生態(tài)的耦合[9]。染色后的面料色彩優(yōu)雅,自然粗獷的視覺美感與紋樣和諧搭配,共生儒雅的氣韻,營造出古樸典雅的視覺想象空間。藍靛泥使用后形成的廢料,苗族人通過加工將其處理成肥料來滋養(yǎng)農(nóng)作物,充分體現(xiàn)人與自然互生互利的和諧發(fā)展理念。
丹寨蠟染所用材料多取于自然,通過手工藝的媒介表現(xiàn)傳統(tǒng)“天人合一”的造物思想,反映當時的農(nóng)耕文化,從自然中汲取力量,又在造物活動中與自然和諧相處。以蜂蠟作為防染材料,蜂蠟不溶于水,在不同溫度下呈現(xiàn)不同狀態(tài),同時對紡織物具有一定的附著性,經(jīng)過高溫加熱后轉換為液態(tài),苗族人用銅制的蠟刀蘸取蠟液在土布上描繪圖案,與其他材料相比,蠟液在繪制過程更為順暢,紋樣圖案更加細膩,曲線造型更流暢生動。由于蠟液質地較脆,在風干和浸染的過程中容易斷裂,染液沿著斷裂的紋理浸入,形成了自然的冰裂紋。蠟染冰裂紋呈現(xiàn)交叉結合、曲度不一、形態(tài)各異的豐富特征;線條主要呈流線型,較少變化為折線形態(tài),既增添了畫面的節(jié)奏與韻律,也使畫面和諧統(tǒng)一;各線條的曲率不盡相同,若隱若現(xiàn)地穿插于紋樣之間,使畫面整體疏密有致;冰裂紋形成的過程中,當一條冰紋與其他冰紋相遇時則停止,形成“T形”交叉狀,交叉點處出現(xiàn)冰紋互相垂直的現(xiàn)象,裂縫處的線條形成較大夾角,浸染更多染料,與其他線條呈現(xiàn)深淺不一、豐富變化的肌理形態(tài),賦予蠟染自然靈動的生命力。使用后的蜂蠟在脫蠟過程中經(jīng)過收集可重復利用,尊重自然材料的物理屬性,充分利用材料的天生麗質,體現(xiàn)丹寨先民物盡其用、可持續(xù)利用發(fā)展的造物思想。
美國哲學家莫里斯把符號學的研究區(qū)分為三個組成部分,即語構學、語義學和語用學。語構學,即研究一個符號系統(tǒng)內部符號間的連接關系與規(guī)律,及符號語言語匯之間的關系[10]。丹寨蠟染紋樣作為一個非語言符號系統(tǒng),當?shù)厝嗣裨谧裱到y(tǒng)中符號與符號間排列法則的基礎上對符號進行“組詞造句”,完成符號的有效編碼[11]。如圖1所示。視覺符號的語構視角大致有以下基本法則。
圖1 視覺符號的語構視角基本法則
(1)自由模擬
模擬即通過不斷地觀察與體驗,在對自然物象再現(xiàn)的基礎上,概括并總結出物象本質性的視覺藝術符號[12]。丹寨蠟染紋樣主要分為植物紋樣、動物紋樣和幾何紋樣,大部分為自然與生活中的物貌經(jīng)過畫娘的描摹、想象與組合,突出原始本真的生態(tài)美感,以圖像符號的形式構成精美的生活飾品。首先是將自然物象的形態(tài)作符號化處理,取材于自然但又不拘泥于自然;其次將自然物象的單個視覺因素抽取并加以強調,增加視覺形式的張力;最后將生活中自由地思考與感受融入符號具象的表現(xiàn)形態(tài)之中。
如圖2所示,“一只牙疼的鳥”,該紋樣為苗族錦雞的形象,適用于苗族婦女服飾中的一種蠟染紋樣種類。苗族人把握住自然中錦雞靜態(tài)與動態(tài)中飄逸靈動的主要形象特征,通過整體或局部參照完成自然錦雞與紋樣錦雞的完美嫁接,各個符號元素有序組合成“形”與“神”共生的造型,組織生動且親切、富于動感且多變。此紋樣中錦雞的嘴與生活中錦雞形態(tài)形成較強差異,該紋樣的設計者解釋為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自己的牙齒感到疼痛,以局部變異的方式把自己的生活感受“自由”遷移到錦雞的形象中,形成局部鮮明對比,讓設計形象融入生活的感受與體驗,拉近人與造型之間的距離,提高人與圖像符號之間的“心交流”。
圖2 牙疼的鳥
(2)單純化重復
單純化重復構成即構成元素少的形體以規(guī)律秩序化形式反復出現(xiàn),建構為具有視覺沖擊力的紋樣符號。丹寨蠟染的幾何紋樣主要采用此原則,常見的有萬字形、馬蹄形、窩妥紋等,多數(shù)作為紋樣的邊飾出現(xiàn)在苗族的服飾及生活用品上,強化人們對其感官形象的感受與印象。首先確定重復符號元素的樣式及數(shù)量;其次通過方向、位置、空間、重心的變化對符號元素進行編排與組合;最后按照一定的比例關系把符號元素組成新的整體。
如圖3所示的“窩妥紋”,紋樣由苗族先民在生活中所看到的類似“螺旋”狀的綜合體演變而來,逐漸成為一種“集體認知”的物化形式,多出現(xiàn)在苗族婦女盛裝的衣領與衣袖的裝飾部位[13]。由8個帶旋轉方向的圓形螺紋規(guī)律組合為符號整體,呈現(xiàn)四方連續(xù)圖式,選用雙線螺旋作為符號單體,通過省略歸納、精簡凈化和變形夸張,高度概括所要描繪的意象內容,排除一切冗余部分,形成視覺焦點。各個相同符號單體以銅鼓紋為中心呈米字結構向外擴散,8個“螺旋體”向外延伸的同行骨骼組合為8條4組的“相似形”,規(guī)律化重復交疊與相互滲透,節(jié)奏化形態(tài)空間的層次感,產(chǎn)生了強烈的視覺沖擊,創(chuàng)造了豐富的視覺空間和深邃的裝飾空間,突出了深遠的文化意涵。
圖3 “窩妥紋”
(3)形型相適
形型相適即在紋樣載體的形狀或范圍限制下,通過調整紋樣的造型與形式,創(chuàng)造與外形相“鏈接”且兼具視覺美感的符號造型圖式。丹寨苗族人民無論遇到任何外形輪廓,都能巧妙創(chuàng)新紋樣,把限制轉換為創(chuàng)造性的有利因素,“適形中造型,造型中適形”,在有限的范圍內將紋樣的“型”與輪廓的“形”和諧安排在一起,成為一個視覺符號整體,達到紋樣裝飾的最佳效果。首先確定所要裝飾物的外形與輪廓,對其基本尺寸及裝飾范圍進行估測;其次對所要描繪物象圖形符號化處理,針對裝飾范圍把物象或增或減、或大或小的重構變形,進一步地把物象符號化;最后將紋樣與裝飾物以合適的方式有序地連接為一體。
如圖4所示的香囊,該紋樣為錦雞,紋樣的符號載體為心形的香囊。設計者在繪制錦雞時通過調整其左右翅膀的造型大小來適應香囊的形狀,把左邊翅膀的形狀跟隨心形的輪廓進行繪制,把心形的限制范圍轉換為有利條件,因形制型,在轉換的過程中不斷與固定的“形”進行磨合且創(chuàng)造新“型”,將錦雞的符號內容充分呈現(xiàn)在圖形的空間范圍內。最終紋樣符號有序且動感,畫面充實并飽滿,造型與“裝飾形”相得益彰,和諧共生,共構為同一整體。
圖4 “心鳥”
(4)意象與遐想
意象與遐想即通過借喻和象征等方法,融入作者的主觀意識后再經(jīng)過完善創(chuàng)新出一種符號形象,該符號兼具“外形”與“內象”,不偏不倚,溫文爾雅。丹寨苗族婦女以紋樣符號的“形”寄托心中的“意”,流露自己的生活觀念與情感,表達對美好事物與生活的愿景。“造型”過程中不受外界的束縛與羈絆,往往是生活之余和勞動之際的靈感閃現(xiàn),一個飽含真情的紋樣作品就此誕生。正所謂“依形寫意,形神兼具”,設計者記錄客觀的美,著力描繪符號的內容情節(jié),設定一個明確的情感導向,建構一個造型空間,營造一種獨有的文化意境,從而引領欣賞者感受造型與空間的特有意象,進而由意象走向遐想之中。
丹寨苗族畫娘善于在自己生活記憶的基礎上,加以意象創(chuàng)造新的符號物象,在客觀對象與主觀對象之間建立有效的鏈接,如紋樣“喜上眉梢”,通過把梅花與喜鵲組合在一起形成新的符號圖式,借助喜鵲呈現(xiàn)“喜”,憑借梅梢展現(xiàn)“眉梢”,以此來表達“喜上眉梢”的吉祥寓意。符號“象”與文化“意”的對比,不僅增加紋樣的視覺張力,而且?guī)頍o盡的文化遐想。正所謂“有圖必有意,有意必吉祥”[14]。丹寨蠟染紋樣中的動物紋樣和植物紋樣多通過諧音借比、象征傳意、寓意抒情等表現(xiàn)手法,賦予紋樣符號情感信息,充實和延展自然之美,表達對美好生活希冀的文化意象。詳見圖5。
圖5 蠟染紋樣及文化意涵
以符號學語構的原理探析視覺美的規(guī)律與法則,主要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理性秩序的美,通過對稱、重復、放射等規(guī)律化構成方式呈現(xiàn);一種為感性無序的美,通過變異、夸張、對比等構成方式呈現(xiàn)。丹寨苗族蠟染紋樣的視覺符號主要來源于自然物象,故多遵循此構成的表現(xiàn)法則。
(1)數(shù)理之美
丹寨苗族蠟染紋樣不僅基于當?shù)厝藢ψ匀坏挠^察與生活的體驗,而且其造型特征折射出他們對理性美的追求。通過對稱、反復等法則,紋樣形態(tài)的各組成部分在橫縱方向,分布等量又等形的符號元素,按照一定的序列而成。給人以安穩(wěn)、嚴謹、莊重的秩序感,在視覺上達到完全的平衡。如圖6的窩妥紋,左右和上下分別為對稱的螺旋,形態(tài)一致,通過數(shù)理關系的推算與剖析,以“窩妥紋”的中心作外切圓a,以中心銅鼓紋的輪廓作圓b,然后作圓a的外切正方形ABCD,以正方形的A、B、C、D點為起點,作圓b的外切線,延長外切線交于正方形ABCD上的四點EFMN,組成圓b的外切四邊形HIJK,具體推算過程如圖7所示,其內含勾股定理的幾何分割特征,凸顯數(shù)理的理性之美。
圖6 “窩妥紋”1
圖7 證明過程2
(2)衡穩(wěn)之美
衡穩(wěn)即在紋樣中設立一條無形的線或一個點,其周圍繪制不同的圖式,符號由形式與數(shù)量的對稱轉變?yōu)榱α康膶ΨQ,強調視覺中心的均衡,是一種富于變化的平衡與穩(wěn)定,具有生動、活潑、輕松的視覺美感[15]。在丹寨蠟染的紋樣符號設計,苗族畫娘依靠自己平時的繪畫經(jīng)驗,不僅考慮單個構成符號元素的形態(tài)與重心,還需要構思各符號間重心位置的相互關系。如丹寨百鳥圖,由一百多只形態(tài)各異的鳥組成,通過協(xié)調各個鳥形狀大小與重心,加入自然界植物紋樣作為點綴,它們多隱藏在各個主體紋樣間并起著襯托的作用,規(guī)整畫面整體布局,平衡因大量描繪相似紋樣所帶來的視覺疲勞感,使得各個鳥紋樣雖層層穿插卻能繁而不亂,整體畫面凸顯視覺平衡之美,處于一種活躍開放的狀態(tài),產(chǎn)生一種視覺延伸的運動感,給觀者帶來協(xié)調與衡穩(wěn)的視覺感受。同時反映了萬物變化相生的造物思想和自然界周而復始的變化規(guī)律。
(3)自在之美
在田野調研時,時常聽到苗族畫娘講:“我愛畫什么就畫什么”“想著怎樣好看就畫什么”。言語間表達出民間藝術者的造物心態(tài),展現(xiàn)民間藝術符號的構成規(guī)律。她們以自己的表現(xiàn)需求作為出發(fā)點,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基于自身的所看、所想、與所思,對原有印象進行能動性創(chuàng)造,不注重形象上的真而追求情感上的“真”。丹寨蠟染典型的錦雞紋樣,幾乎沒有固定的圖案定式,如丹寨百鳥圖,由一百多只不同圖式的錦雞紋樣組成,呈現(xiàn)自由、多維的視覺圖式,畫娘因生活境遇、文化場域、審美觀念的不同而創(chuàng)造形態(tài)各異的紋樣造型,她們認定“就應該這樣”,任何事物都無法遮擋她們“心眼”的視線,物象的表層被創(chuàng)作者執(zhí)著的表達所突破。反映出丹寨苗族人們自由與靈活多變的生活態(tài)度。畫娘在制作百鳥圖的過程中,通過每畫一只鳥就丟掉一個石頭的方法進行計數(shù),完成一百只鳥的制作,體現(xiàn)其“自然與自由”的心智。
色彩的運用影響著人的視覺需求、心理感受和情感體驗,是人類表達情感的重要視覺符號,它通過視覺感官來傳遞信息進而使人們產(chǎn)生不同的心緒反應[16]。丹寨蠟染的色彩在當?shù)厣罘绞?、審美觀念、文化氛圍的影響下,基于哲學、歷史、造物等對維度建構的認識表現(xiàn),以一種獨特視覺符號形式外現(xiàn)及延伸,成為人們在生活中可視與可感的具體視覺形象,是丹寨民間藝術者文化意蘊表達的基礎語言之一。
民間流傳“遠看顏色,近看花”的說法,色彩的選擇在民間藝術形態(tài)中有重要地位。在政治、文化背景的影響下,色彩的選擇是現(xiàn)實元素、審美元素、歷史元素、觀念元素的結合體。丹寨蠟染選用藍色作為裝飾色彩,貴州丹寨地理位置適合藍靛草的生長,以藍靛草為染料來加工提煉相對容易;同時中國民間藝術“尚藍”情懷,德國心理學家馬克思·露思雅在《色彩與格式》一書中對色彩與性格的反應進行描述,喜歡藍色的人群大都內向,遇事沉著冷靜。丹寨苗族長期歷史發(fā)展形成的尚藍情懷顯現(xiàn)出該民族群體優(yōu)雅、沉穩(wěn)的心理特質;藍色波長介于450~470nm,明度為5,純度為6,波長、明度、純度均適中,在視網(wǎng)膜上成像的位置較淺[17]。久視的狀態(tài)下不易產(chǎn)生不適感,靛藍在日光照射下可以提升視覺舒適感和空間感,同時藍色易聯(lián)想到藍天和大海,代表著冷靜、沉穩(wěn)、含蓄與神秘,體現(xiàn)了丹寨當?shù)貏趧尤嗣翊緲懵收娴男愿?,表達了沉著內斂的人文精神。丹寨蠟染中的白色,是布料本身的顏色,布料通常是當?shù)厝俗孕屑徔棧挥H切稱為“土布”,“土布”的白色,混合一定了土黃色,與瓷白的顏色相對比灰度值偏高,飽和度較低,同布料粗糙的肌理和諧搭配,傳遞出傳統(tǒng)與淳樸的符號信息。
貴州丹寨蠟染的色彩搭配井然有序,樸實無華,素雅而內斂,這是貴州丹寨群山環(huán)繞的土地蘊養(yǎng)出的氣質,它遠離了城市的喧嘩,自然環(huán)境為丹寨蠟染的色調賦予了沉靜。以藍底白花和白底藍花兩種主要方式呈現(xiàn),“藍白”與“白藍”互為陰陽的轉化形式既體現(xiàn)虛實相生和相輔相成的哲學思想,也是一種審美情趣的藝術表現(xiàn)。藍色與白色的相互對比襯托,形成較強的視覺沖擊力和縱深的空間感,白色的波長在所有顏色中最長,藍色的波長較短,藍白兩種波長差異較多的光波在人視網(wǎng)膜上的成像有前后位置的差異,白色的紋樣視覺效果向前推進,藍色的紋樣背景向后倒退,形成一種視錯感受,使二維的蠟染紋樣營造出三維的立體空間感。藍白兩色的搭配符合苗族人的審美標準與心理特征,是他們所喜愛色彩的外化表現(xiàn),與青花瓷的藍白雅韻一脈相承,白得純凈,藍得質樸。
在染料品種有限的情況下,當?shù)厝藗儼岩磺薪煌薪o當?shù)氐膯我徊牧希{的種種變化都只依托于色澤的濃淡與簡單的組合,美與簡單達到了極致。通過兩種不同大小的面積對比,以大面積的色塊來襯托小面積的色塊,呈現(xiàn)色彩的輕重力度與差異化的體量感,在一定的比例協(xié)調下呈現(xiàn)丹寨蠟染色彩的素雅與律動[18]。制作過程中浸染的次數(shù)與時間、染色時蠟液的溫度等對藍色的色彩明度產(chǎn)生不同影響,浸染的時間越長,藍色的明度越低,蠟液的溫度越高,顏色的明度越低,不同的浸染條件形成色彩明度多層次的變化。在變化中求統(tǒng)一,統(tǒng)一中求變化,形成單一而又多變的“參差的對照”效果,營造明暗相間與虛實并存的氛圍感。丹寨蠟染藝術者通過明度差異產(chǎn)生的視錯覺來表達色彩的層次和空間感,豐富符號的視覺表現(xiàn)形式,同時又給人一種音樂般的節(jié)奏與韻律感。色彩與材料、紋樣圖式多元融合,為蠟染藝術注入更多時代的活力與生命力,成為眾多民間藝術中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蠟染的染色技術多傾向“花”與“色”共進,在染色的過程中賦予織物色彩肌理。畫娘對蠟染溫度及蠟刀力度的掌控,染料、時間、織物貼合度等染色條件的相互配合,在紋樣與紡染區(qū)域之間出現(xiàn)偶成性的暈染現(xiàn)象。冰裂紋制作的過程中,蠟面在自然開裂時導致周邊蠟層的附著力降低,部分染料進入裂縫,在上蠟區(qū)域出現(xiàn)明顯染色不均勻的藍色波紋,隨機分布在圖案之間,形成滲透與層次、統(tǒng)一與多樣、自然漸變的暈染表象,整體趨向于粗獷奔放的視覺風格。使用蠟刀繪蠟時,后著落的蠟液較之于先著落的蠟液溫度低,與面料的貼合度降低,從而布料中滲入少量蠟液,表現(xiàn)為深淺不一、富有層次的色彩漸變,提升蠟染圖案整體的視覺張力,是丹寨蠟染工藝獨特的藝術符號語言。每一件蠟染織物皆是偶然與必然的結晶,蘊含丹寨苗族工藝“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造物法則。
蠟染在貴州丹寨苗族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反映著當?shù)厝说膶徝烙^念與文化情感,同時也是中國民間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基于符號語構學,對丹寨苗族蠟染視覺符號系統(tǒng)的“形”與“意”進行研究,梳理出丹寨蠟染材料與工藝的視覺特征,為紋樣和色彩的呈現(xiàn)提供理論基礎,總結出丹寨蠟染紋樣、色彩的造型規(guī)律和形式美法則,主要為自由模擬、單純化重復、形型相適、意象與遐想等構成方法,廣泛應用數(shù)理、衡穩(wěn)等特殊的形式美法則。以分析傳統(tǒng)圖形的發(fā)展規(guī)律與意義來探尋其與視覺形象設計結合的具有時代特征的符號價值體現(xiàn),為丹寨蠟染符號元素與現(xiàn)代設計創(chuàng)新結合提供了借鑒與參考,對于研究貴州地區(qū)民族文化資源在新時代背景下的應用設計和傳承保護具有積極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