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邀主持:王 興
“喬夢符吉博學多能,以樂府稱,嘗云:‘作樂府亦有法,曰鳳頭、豬肚、豹尾六字是也。’”這是元代陶宗儀在《南村輟耕錄》里說的。如何才能讓文章主體部分豐富起來呢?
一是細分放大。對于所寫的事件,可以按照時段分解;所寫的事物,可以多角度表現(xiàn)。如朱自清的《春》。
二是橫向關(guān)聯(lián)。就事論事,往往缺乏厚度。可以在需要突出重點的部分,引入相關(guān)史料,如典故、神話、傳說、風俗以及閱讀所得的材料等。如汪曾祺的《昆明的雨》。
三是情境化。任何事情的發(fā)生,都必然是在一定情境中。描繪好情境,不僅可以讓人身臨其境,還可以突出主旨。如魯迅的《社戲》、曹文軒的《孤獨之旅》。
四是增加心理活動。單純敘述事情的經(jīng)過,往往難以激發(fā)讀者的想象,難以觸動讀者的情感。因此,適當?shù)虑榈慕?jīng)過,增加心理活動,讓文字情緒化,更能打動人。如魯迅的《藤野先生》。
◎鮑爾吉·原野
春天忙。如果不算秋天,春天比另兩個季節(jié)忙多了。以旅行譬喻,秋天是歸來收拾東西的忙,春天是出發(fā)前的忙,不一樣。所以,不要跟春天說話。
螞蟻醒過來,看秋葉被打掃干凈,枯草的地盤被新生的幼芽占領(lǐng),才知道自己這一覺睡得太長了。螞蟻奔跑,檢閱家園。去年秋天所做的記號全沒了,蚯蚓松過的地面,使螞蟻認為發(fā)生了地震。打理這么一片田園,還要花費一年的光景,所以,不要跟螞蟻說話。
燕子斜飛。它不想直飛,免得有人說它像麻雀。燕子口銜春泥,在裂口的檁木的檐下筑巢,劃破冬日的蛛網(wǎng)。燕子忙,哪兒有農(nóng)人插秧,哪兒就有燕子的身影。它喜歡看秧苗排隊,像田字格本。銜泥的燕子,從不弄臟潔白的胸衣。在新巢筑好之前,不要跟燕子說話。
如果沒有風,春天算不上什么春天。風把柳條搖醒,一直搖出鵝黃。風把冰的裝甲吹酥,看一看冰下面的魚是否還活著。風敲打樹的門窗,催它們上工。風把積雪融化的消息告訴耕地:該長莊稼了。別對風說:“嗨!”也別勸它休息。春風休息,春天就結(jié)束了。所以,不要跟春風說話。
雨是春天的戰(zhàn)略預備隊。在春天的戰(zhàn)區(qū),風打前陣,就像空軍作第一輪攻勢一樣,摧枯拉朽,瓦解冬天的軍心。雨水的地面部隊緊接著趕到,它們整齊廣大,占領(lǐng)并搜索每一個角落,全部清洗一遍,讓泥土換上綠色的春裝。不要跟它們講話,春雨軍紀嚴明。
草是春天的第一批移民。它們是老百姓,拖兒拉女,自由散漫。草隨便找個地方安家,有些草跑到老房子屋頂,以及柏油路裂縫兒的地方。草不管這個,把旗先豎起來再說。陽光充足的日子,草晾曬衣衫被褥,弄得亂七八糟。古人近視,說“草色遙看近卻無”。哪里無?溝溝壑壑,連電線桿子腳下都有草的族群。人見春草生芽,舒一口氣,道:春天來了!還有古人作詩:“溪上誰家掩竹扉,鳥啼渾似惜春暉。”(戴叔倫《過柳溪道院》)“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云。”(杜甫《春日憶李白》)春暉與春樹都比不過草的春意鮮明,它們縫春天的衣衫,不要跟忙碌的縫衣匠說話。
“管仲上車曰:‘嗟茲乎!吾不能以春風風人,吾不能以夏雨雨人,吾窮必矣。’”(《說苑·貴德》)沒有誰比春天更厲害,管仲傷感過甚??创禾烊缈创髴?,急弦繁管,萬物萌生。在春天,說話的主角只有春天自己,我們只做個看官。
(選自《鮑爾吉·原野散文少年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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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寫春天,著力分解“不要跟春天說話”:不要跟螞蟻說話,不要跟燕子說話,不要跟春風說話,不要跟春雨說話,不要跟春草說話。以擬人化筆法,放大這些事物在春天的表現(xiàn)。比如螞蟻的錯覺和忙碌,春風如何帶來春天的氣息等。文章主題鮮明,內(nèi)容豐富多彩,行文搖曳多姿。而在寫草時,作者橫向關(guān)聯(lián)古詩詞,結(jié)尾引用了管仲的話,文章就顯得意境深遠,主題也更為突出。
◎曹文軒
白鴿在天上盤旋著,當時正是一番最好的秋天的陽光,鴿群從天空滑過時,滿空中泛著迷人的白光。這些小家伙,居然在見了陌生人之后,產(chǎn)生了表演的欲望,在空中瀟灑而優(yōu)美地展翅、滑翔或作集體性的俯沖、拔高與互相穿梭。
桑??吹搅送馄派砼砸粡埼⒀鲋哪?、一對烏黑烏黑的眼睛。
白鴿們終于像倒轉(zhuǎn)的旋風,朝下盤旋,然后又紛紛落進院子里,發(fā)出一片“咕咕”聲。
紙月慢慢地從受了驚嚇的狀態(tài)里出來,漸漸松開外婆的胳膊,新鮮而又歡喜地看著這一地雪團樣的白鴿。
“這里是桑校長家嗎?”紙月的外婆問。
桑桑點點頭。
“你是桑桑?”紙月的外婆拉著紙月往前走了一步。
桑桑點點頭,但用疑惑的目光望著紙月的外婆:你是怎么知道我叫桑桑的?
“誰都知道,桑校長家有個長得很俊的男孩叫桑桑?!?/p>
桑桑突然不安起來,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的樣子:沒有穿鞋,兩只光腳臟兮兮的;褲子被胯骨勉強地掛住,一只褲管耷拉在腳面,而另一只褲管卻卷到了膝蓋以上;褂子因與人打架,缺了紐扣,而兩只小口袋,有一只也被人撕下了,還有一點點連著。
“你爸爸在家嗎?”紙月的外婆問。
“在?!鄙I3脵C跑進屋里,“爸,有人找?!?/p>
桑喬走了出來。他認識紙月的外婆,便招呼紙月的外婆與紙月進屋。
紙月還是拉著外婆的手,一邊望著鴿子,一邊輕手輕腳地走著,生怕再驚動了它們。而鴿子并不怕紙月,其中一只,竟然跑到了紙月的腳下來啄一粒玉米,紙月就趕緊停住不走,直到外婆用力拉了她一下,她才側(cè)著身子走過去。
桑桑沒有進屋,但桑桑很注意地聽著屋子里的對話——
“這丫頭叫紙月。”
“這名字好聽?!?/p>
“我想把紙月轉(zhuǎn)到您的學校來上學?!?/p>
“那為什么呢?”
停頓了一陣,紙月的外婆說:“也不為什么,只是紙月這孩子不想再在板倉小學念書了?!?/p>
“這恐怕不行呀。上頭有規(guī)定,小孩就地上學。紙月就該在板倉小學上學。再說,孩子來這兒上學也很不方便,從板倉走到油麻地,要走三里路?!?/p>
“她能走?!?/p>
屋里沒有聲了。過了一會兒,父親說:“您給我出難題了?!?/p>
“讓她來吧。孩子不想在那兒再念書了。”
“紙月,”父親的聲音,“這么遠的路你走得動嗎?”停了停,紙月說:“我走得動?!边^了一會兒,父親說:“我們再商量商量吧?!?/p>
“我和紙月謝謝您了?!?/p>
(選自曹文軒《草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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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寫的是外婆帶著紙月請求就讀油麻地小學的事兒。作者在文章第一段,用細膩的筆觸描繪了鴿子在陽光下飛翔的美好畫面,給人以祥和、寧靜之感。就在這美好的情境中,讓人憐愛的紙月走入我們的視線,開啟了新的故事。這也預示著油麻地小學又一個美好的開始。這樣的情境描繪,就讓文章豐富了起來,且讓人產(chǎn)生身臨其境的感覺。
◎丁子墨
在遠離大山的城市中,長街上一片輝煌,四處掛滿了燈籠,車燈如流星一般劃過大街小巷——人們正在享受著熱鬧的夜晚。
而城市霓虹卻不能照到大山里的一個小山村。皎潔的月光灑下來,將整個村莊籠罩了起來,顯得格外安靜?!案绺纭背錆M稚氣的聲音,從一間破舊的平房傳了出來。
一個披散著頭發(fā)、穿著深紅色裙子的小女孩在門口來回張望著?!案绺纭彼齽傄_口說什么又閉上嘴,這個晚上和平時不一樣,今天是中秋節(jié)。爸爸媽媽本應該回來的,卻沒有回來,她多么希望爸爸媽媽能回來呀,她多么希望能和爸爸媽媽一起吃飯,一起入睡呀!可是夜越來越深了,爸爸媽媽還沒有回來。
“哥哥,爸爸媽媽什么時候……”話音越來越小,這已經(jīng)是她第三次問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哥哥要專心學習,老跟他說話會影響到他的?!安皇歉阏f了嗎,爸爸媽媽工作忙,這個中秋節(jié)他們就不回來了???、快、快去睡覺——乖!”哥哥頭也不抬。但他滿臉漲紅,顯然有些生氣,他抬起頭來,剛想斥責妹妹幾句,卻看見了妹妹那清澈而又天真無邪的眼睛。一瞬間,他的心顫抖了一下。是呀,妹妹才幾歲?才五歲,五歲孩子,她能干什么?她只能想著爸爸媽媽,等著爸爸媽媽回來,可爸爸……唉,可憐的妹妹……他眼眶濕了。
“妹妹,”他抬頭看了眼妹妹,故作輕松道,“走,哥哥帶你去山頂玩!”“耶,哥哥好呢!”說著妹妹便跑到他前頭去了??粗妹脷g喜的樣子和一跳一跳的身影,他嘆了口氣,搖搖頭無奈地跟了上去。
“哇,哥哥你看那邊好熱鬧,好漂亮??!”
“那是大城市,你以后要是有出息就可以去那兒!”
“嗯,我以后一定要有出息,這樣我就可以把哥哥、媽媽、爸爸接過去一起住、一起玩兒了!”
看著妹妹一臉的憧憬,他笑了又哭了,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流了下來。突然,一只熱乎乎的小手貼在他的臉上。妹妹那一張充滿稚氣的臉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哥哥怎么哭了?哥哥羞羞?!彼Σ粮裳蹨I,不好意思地笑笑。隨即便對妹妹說:“我們坐下來看月亮吧?!泵妹霉郧傻刈谒磉?。月亮很大,也很圓,泛著淡黃色的光,宛如天上的玉盤一般。
奶奶說人死了,就會變成一顆星星。爸爸、奶奶,你們在哪里呀?我好想你們!還有媽媽,你在哪里呀?我和妹妹多么想你呀!月光柔柔地照耀著,山頂上螢火蟲也飛了起來,如一個個懸掛在半空的小小燈籠?!昂簟簟彼D(zhuǎn)過身去,妹妹整個人已經(jīng)靠在他身上,正均勻地打著鼾。他笑了,望著這個酣睡的妹妹,這個可愛的妹妹,這個讓人心疼的妹妹,他抱起妹妹,獨自坐在山頂上,望著月亮。
就在前一陣子,媽媽讓別人捎信來,說爸爸因一場車禍走了。叫他照顧好妹妹與他自己,只在信封里放了一些碎錢。
然后,每天的日子,都寫滿了盼望。
(選自《語文報》2021 年11 月合刊,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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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寫的是留守兒童對父母的思念和期盼,讀來令人淚目。作者選取的材料僅是兄妹二人夜晚在山頭盼望親人的簡單情節(jié),卻寫得豐富充實,感人至深。除了兄妹對話外,文章開頭的環(huán)境描寫,不僅交代了兄妹思親的情境,還將城鄉(xiāng)作對比,顯得深沉悠遠;而哥哥的心理活動,更是再現(xiàn)了留守兒童的堅韌與苦難。
作者丁子墨是我現(xiàn)在班上的學生。第一次讀到她的原文時,題材正好反映頗受關(guān)注的留守兒童問題。于是指導她著力增加故事發(fā)生的特定情境描繪和“哥哥”的矛盾心理。調(diào)整后的文章,一下子就切中我的淚點,也再一次證明寫人一定要寫“心”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