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蒙漢兩民族溝通交流的不斷深入,文學作品的互譯越來越廣泛。本文從達木林巴扎爾編著的《蒙漢合璧中國古典文學》和曹都選譯的《唐詩三百首》兩本書中,選取李白《送友人》的兩種不同蒙語譯本進行對比,站在漢語母語者的角度分析兩種蒙語譯本的差別并歸納總結。這些差別在詞語層、句法層中都有體現(xiàn)。唐詩多意性的特點、蒙漢文化背景差異、蒙漢語法結構不同等導致了譯者翻譯的不同,以下是詳細闡述。
本詩蒙譯本在詞匯層上的差別主要表現(xiàn)在顏色詞、單數(shù)詞復數(shù)詞、意象詞翻譯方面。首先是顏色詞。唐詩中有大量關于顏色詞的運用,如“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顏色的合理恰當?shù)倪\用可以增顯詩詞的語言張力。首聯(lián)“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其中的意象詞“青山”和“白水”,兩位譯者都選用了不同的詞匯,這兩個意象不同主要體現(xiàn)在其顏色詞“青”。蒙譯文中兩個詞都有藍、青色之意,但顏色深淺程度上有較大差異?!夺屆吩唬骸扒?,生也。象物之生時色也。”認為青即剛剛從地下生長出來的草木之色,綜上可推得“青”本義為接近草木色的綠色,單從這一點上來看,表達顏色較淺的蒙語詞最為接近原詩意義。
其次是單復數(shù)的差異。唐詩在字數(shù)和對仗上都有嚴格的要求,除了特意強調用數(shù)詞來表示復數(shù)外,如“萬條垂下綠絲絳”“千門萬戶曈曈日”,基本上不會突顯某景物、人物的復數(shù),但讀者可以察覺到是復數(shù)概念而不是單數(shù)概念,如“將軍百戰(zhàn)死”,戰(zhàn)死的肯定不止一位將軍。蒙語表達復數(shù)概念需要在原詞后添加詞綴,兩種蒙語譯本對是否添加詞綴表復數(shù)有很大差別,雖然譯者的翻譯都不會影響讀者的理解,但通過對史料的探究以及李白豪放的詩風,且漢賦夸張技巧的運用對唐詩產生了深遠影響,蒙語詞“山”用復數(shù)形式可以增強語義,渲染一種群山連綿的意境,我更傾向于復數(shù)形式的翻譯。
最后是對意象詞的翻譯處理也有所不同。如在對“孤蓬”這個意象的翻譯上,蓬在干枯之后會斷根,借助風力四處漂泊,沒有歸處,這和游子、流浪者有相似之處,所以常常被用來比喻人漂泊無依,“達譯本”所用詞漢語釋義是“流浪的”,“曹譯本”用詞漢語釋義是“孤單、孤苦伶仃的”,但原詩中的友人是進京趕考,李白和友人從此以后天各一方,我認為用有流浪意思的蒙語詞翻譯更為合適。
本詩蒙譯本在句法層的差別主要體現(xiàn)在代詞上。蒙語中有許多代詞,且代詞分類和語法特征極其詳細,如果離開一些代,詞翻譯會產生歧義。漢語無需表述其主語,只需要表達主題,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表達出意境,如《送友人》中沒有你、我、他之類的人稱代詞,但其中有隱性代詞,也就是意象,如孤蓬,這就需要譯者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分析意象所指代的對象。如《送友人》中“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這一句的翻譯有一個明顯的差異,存在的爭議是揮手的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鳴叫的馬兒是一匹馬還是兩匹馬。存在差異的原因是這句話的主語不清,唐詩注重營造意境,主語對其影響不大,但對翻譯造成很大的困難?!白云潯笔菑拇说囊馑?,“揮手自茲去”的意思就是揮手道別從此離去,“達譯本”用“揮手離別的那天”很精妙地規(guī)避了主語,也清晰地表明了詩意?!安茏g本”表明兩人相互揮手道別。后半句“蕭蕭班馬鳴”在漢語里的釋義也頗具爭議,漢語解釋有兩種,一種是離群的馬,一種是分別的馬,且《周易》中 “乘馬班如”所描繪的就是車馬回旋、徘徊不前之貌?;谥饔^理解的差異性,從意境的角度來再次分析,我們不妨在送別的環(huán)境中設想,友人向李白揮手道別,從此離去,李白的馬兒仿佛也深受感染,徘徊不前,望著友人離去的方向孤凄嘶鳴。兩位譯者的譯文都可以很好詮釋詩詞的表意,就要向意境的塑造做進一步的靠攏。
同樣的一首唐詩,為何蒙語譯本會出現(xiàn)這樣的差別呢?我認為原因有3點。首先是唐詩具有多意性,多意性是古典詩歌中的一種普遍現(xiàn)象,所謂古典詩歌的多意性,一般指宣示意和啟示意,即詞語本意和詩歌以語言、意象等給讀者的啟示。典故和歷史是唐詩具有多意性的主要原因,如李商隱的《無題》,有4個不同的歷史典故,因此這首詩的解釋、主題都各不相同,這也就增加了理解和翻譯的困難。而且相同的意象放在不同的語境下會有不同的意義,如李白對于云的意象情有獨鐘,且云的意象大多為復合詞,十分豐富,如浮云、黃云、彩云,每一種在不同詩詞中有不同的意義。這就需要譯者掌握大量的典故詞匯、淵源,擅長詩詞分析。
其次是蒙漢文化背景差異。蒙古族歷來被稱為“馬背上的民族”,居住在廣闊的草原上,草原時空多變,類型不穩(wěn)定,有時候這邊是草原,那邊就是荒漠,氣候100年可能就有變化,可以隨時拆卸居住的蒙古包去別的草場安家,屬于典型的游牧民族。蒙古部落大多地處溫帶和寒溫帶地區(qū),所以服裝以袍服為主,由帽飾、長袍、腰帶、褲子、靴子、襪子、飾物等組成。但漢族居住的地區(qū)氣候穩(wěn)定適宜耕作,屬于農耕文明,并有固定的房屋居住,沒有遷移的習慣,服飾上以棉、麻為主。不同的生活環(huán)境造就了不同的思維模式,這也就需要譯者轉換思維模式,貼近譯文。
最后是語法體系不同。蒙古語屬于阿爾泰語系,是黏著語,通過增加、改變詞綴來構形、構詞,但漢語屬于漢藏語系,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添加詞綴,靠字、詞的組合來構成不同意義的句子。處于不同的語系,不僅構詞有差異,語法表達也有不同之處。如《送友人》的用詞、語句都十分精簡,基本上都省略了主語和助動詞,但不會影響讀者對句子的理解。但蒙古語有8種格,每個格都有不同的用處和意義,不加、錯加都會改變句子原本的意思。
1813年,施萊艾爾·馬赫在他的《論翻譯的方法》一文中,提出翻譯的兩種途徑,“異化法”和“歸化法”,本詩的蒙語譯文主體都使用了異化法,盡量去貼近作者的思維,盡可能地向讀者展示唐詩的語言特色。不管翻譯方法如何,翻譯是用一種民族語言去解釋另一種民族的語言,譯者的根本任務是再現(xiàn)原文的藝術風貌,讓不同語言的人可以從文學中了解其他民族的文化,所以要盡可能多地保留被翻譯作品的特色,打破常規(guī),不拘泥于傳統(tǒng),在形式上大膽創(chuàng)新,在表達意義上謹小細微。
(作者系西北民族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部2020級本科生級中國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學蒙古語言班宋佳宇)(責任編輯 王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