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玉琢 吳煦
摘要:雇傭救助是指救助雙方約定,不論救助是否有效果,被救助方均需按約定的費率或金額支付固定救助費用的行為。雇傭救助費用和公約救助報酬在法律性質、計酬原則和支付條件上存在根本的差別。雇傭救助請求權不宜享有船舶優(yōu)先權,但可享有一般法下的留置權,在符合共同海損構成要件時,可以列入共損費用進行分攤。
關鍵詞:雇傭救助;“無效果,無報酬”;船舶優(yōu)先權;共同海損
中圖分類號:D922.29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028X(2023)01-0003-11
On the Relationship Among Employment Salvage Payment,Maritime Lien and General Average
SI Yuzhuo, WU Xu
(Law School,Dalian Maritime University,Dalian 116026,China)
Abstract:Employment salvage refers to the act rendered under a contract to pay a given sum for the services or for per diem or per horam wage, payable at all events, regardless whether the work is successful or not. There are fundamental differences in the legal nature, the principles of remuneration and the conditions of payment between employment salvage payment and salvage remuneration under the Convention. The claim for employment salvage shall not have a maritime lien, but may have a lien under the general law. If it meets the constitutive requirements of general average, it shall be allowed in general average and contributed by the beneficiaries.
Key words:employment salvage;“No cure, No pay”;maritime lien;general average
《1989年國際救助公約》(簡稱《1989年救助公約》)第6條“救助合同”第1款規(guī)定:“除合同另有明示或默示的規(guī)定外,本公約適用于任何救助作業(yè)?!睂τ谶@一款的理解,主要有兩種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雇傭救助合同也應該像“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合同一樣,無差別地適用《1989年救助公約》,其救助費用應該和公約救助報酬具有同等的法律地位;另一種觀點認為雇傭救助合同在很多方面和“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合同不同,其救助費用和公約救助報酬應該在法律適用上嚴格區(qū)別開來,而不應該完全一致。兩種觀點在“交通運輸部南海救助局訴阿昌格羅斯投資公司、香港安達歐森有限公司上海代表處海難救助合同糾紛案”(簡稱“‘加百利案”)①
發(fā)生后各執(zhí)一詞,至今尚無定論。目前,對于雇傭救助的法律適用的探討已經較為深入,但對于兩種救助報酬或費用的法律性質和法律適用的實踐檢討尚顯不足。
一、雇傭救助費用和公約救助報酬的本質不同
有觀點認為,由于《1989年救助公約》是任意性公約,雙方當事人約定的“無效果,有報酬”的救助費用應該和公約規(guī)定的“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報酬具有同等的法律性質。②實際上,該論點是將雇傭救助費用和公約救助報酬同質化,不加區(qū)別地適用于其他的法律制度中。筆者認為,由于雇傭救助費用和公約救助報酬在法律性質、計酬原則和支付條件上存在著根本的差別,因此,不能當然地將二者視為同一事物,否則,就會產生南橘北枳的結果。
(一)法律性質不同:意定報酬和法定報酬
從文義解釋上探究,《1989年救助公約》在前言中即表明,公約仍然繼承了《1910年救助公約》的“無效果,無報酬”原則,只在防止和減輕環(huán)境損害方面進行了軟化,救助合同只是起到補充的作用?!綜MI,
The Travaux Préparatoires of the Convention on Salvage 1989,CMI,2003,p.23.】《1989年救助公約》第12條規(guī)定了支付報酬的條件:“1.有效果的救助作業(yè)方有權獲得報酬。2.除另有規(guī)定外,救助作業(yè)無效果,不應得到本公約規(guī)定的支付款項……”這里的“另有規(guī)定”指的是公約另有規(guī)定,即為公約第14條規(guī)定的特別補償?!綜MI,The Travaux Préparatoires of the Convention on Salvage 1989,CMI,2003,p.99.】雖然在“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合同中,救助報酬也是可以約定的,但本質上和純救助一樣,救助報酬是獨立于合同的,【H. Beale,Chitty on Contract (Volume 1),32nd ed.,Sweet and Maxwell,2017,p.S29-142.】故這種約定要受法律的嚴格控制,除本條規(guī)定的“無效果,無報酬”原則外,第13條第1款規(guī)定了報酬的計算方法,該條第2款規(guī)定了報酬不得超過被救財產的獲救價值,就是說,公約就救助報酬的獲取原則、計算標準和報酬上限都作了明確而嚴格的限定。但雇傭救助費用不受公約上述規(guī)定的制約,當事人可以自由約定。因此,雖然在救助合同中,都可以約定救助報酬,但是它們的法律性質是截然不同的:雇傭救助報酬體現(xiàn)了當事人合同自由的任意性,“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報酬則體現(xiàn)了受法律約束的法定性。雇傭救助費用是意定報酬,公約救助報酬是法定報酬。
(二)確定報酬的原則不同:按勞計酬和鼓勵救助
從目的解釋的角度分析,《肯尼迪和羅斯海難救助法》一書認為:“當事人約定不管救助成功與否,都能獲得救助報酬的本身并不導致《1989年救助公約》或海商法(admiralty law)的適用。即使這些條款明示地寫入合同,也只能作為合同條款產生效力,但仍然并非是公約下的救助報酬?!薄綟rancis Rose,Kennedy & Rose Law of Salvage,7th ed.,Sweet and Maxwell,2009,p.368.】托爾·法康格等著的《斯堪的納維亞海商法——挪威視角》一書也寫道:當事人可以不采用“無效果,無報酬”原則,約定不管救助成功與否均按照小時或其他時間單元計費。然而,由于這是對法規(guī)、公約或判例法一般規(guī)則的背離,必須以清楚和明示的方式在合同中寫明?!綯hor Falkanger,Scandinavian Maritime Law:The Norwegian Perspective,4th ed.,Universitetsforlaget,2017,p.454.】上述觀點表明:雇傭救助的救助費用和公約規(guī)定的“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報酬不同,二者因其立法目不同而計酬原則也不相同。
從比較法的角度看,雖然美國是《1989年救助公約》的締約國,但其在美國卻基本不被適用,因為他們認為《1989年救助公約》是在美國和英國主導下制定的,和國內法沒有區(qū)別,所以適用一般海商法(general maritime law)和普通法去處理海難救助的案子?!続ndrew Anderson,Salvage and Recreational Vessels: Modern Concepts and Misconceptions,University of San Francisco Maritime Law Journal,Vol.6:203,p.219(1993).】對于海難救助合同,美國最高法院確立的規(guī)則是:“除非一個合同規(guī)定,不管救助成功與否,在任何情況下都要對提供的服務或根據(jù)有約束力的約定需要支付一定數(shù)額的費用之外,其他都不能阻止一個有價值的救助報酬請求。”【The Camanche [1869] 75 U.S. (8 Wall.), p.448.】亦即在美國法下,一旦證明有雇傭救助合同的存在,就不能訴請海難救助的救助報酬,而只能依據(jù)合同訴請約定的救助費用,該規(guī)則沿用至今?!綟lagship Marine Serv., Inc. v. Belcher Towing Co. 23 F.3d 341 (11th Cir. 1994);Solana v. GSF Devel. Driller I, 587 F.3d 266 (5th Cir. 2009).】在此可以清楚地看到,美國法中,“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報酬請求獨立于救助合同本身,它和合同約定的“無效果,有報酬”的救助費用請求權是嚴格區(qū)分的。同理,將公約項下的救助報酬和其他報酬進行區(qū)分,是因為公約項下的報酬是基于“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原則,體現(xiàn)了公約鼓勵救助的目的;而“無效果,有報酬”的救助費用,以勞務計酬為原則。
(三)支付報酬的條件不同:無條件限制和有條件限制
從歷史解釋上分析,國際海事委員會(簡稱CMI)的立法報告清楚地表明了,公約不準備對所有的救助情形都強制適用。【Francesco Berlingieri,International Maritime Conventions(Volume 2),Informa Law from Routledge,2014,p.86.】公約本身對救助報酬采用的是“無效果,無報酬”的原則,當事人的任意約定的救助報酬根據(jù)第6條第1款的規(guī)定,屬于“另有明示的規(guī)定”,自然就不再是公約項下的救助報酬。換言之,公約對救助報酬本身仍然采取了“無效果,無報酬”+特別補償?shù)脑瓌t,但并不禁止雙方約定其他支付方式的救助報酬,只不過該救助報酬并非公約中規(guī)定的救助報酬。
雇傭救助費用的支付是救助方提供海上服務的對價,只要救助方按約定提供了海上服務,就有雇傭救助費用的請求權,無任何附加條件限制,它既不考慮危險有沒有避免或者減輕,也不考慮有沒有取得救助效果,更不考慮救助費用是否超過財產的獲救價值。而公約的救助報酬有著嚴格的限制條件,它不僅要遵循“無效果,無報酬”,有效果給與豐厚的獎勵的原則,同時還要受限于救助標的的獲救價值(特別補償除外)。法律之所以設定這樣的救助報酬支付條件,一方面體現(xiàn)鼓勵救助的精神,另一方面又不能讓被救方支付超出獲救財產價值的報酬,較好地平衡了二者的利益。所以兩種救助報酬在支付條件上有明顯的差別:雇傭救助費用是不附限制條件的合同對價,公約救助報酬則是附嚴格限制條件的高額獎賞。
綜上所述,雇傭救助費用和公約救助報酬在很多方面都具有不同的性質和特點,在法律適用上應予以區(qū)分?!?989年救助公約》之所以不限制合同自由,本意是給那些缺少經驗、對救助成功沒有把握的非專業(yè)救助及環(huán)境救助中的特別補償留下更多意思自治的空間,但決不意味著取消二者之間的區(qū)別。如果將雇傭救助費用和公約救助報酬完全同一化,就意味著動搖了整個海難救助的法理基礎,從而在實踐中導致專業(yè)救助方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地位大量簽訂不承擔風險的雇傭救助合同,不利于鼓勵海難救助的立法初衷,甚至可能會使建立在“無效果,無報酬”的海難救助法律制度的大廈坍塌。此外,對于兩種不同性質的報酬是否要一視同仁,不僅會對救助雙方的權利義務產生一定影響,【海難救助報酬應當由獲救財產的各所有人,按照各自的獲救價值比例分攤(《海商法》第183條),而雇傭救助費用應遵循合同相對性原則,由被救方(一般是船方)全額支付,貨方是否要分攤該雇傭救助費用,視該費用是否構成共同海損費用,或者船貨雙方事先的約定而定?!扛鼤绊懙胶贤獾谌说睦?,這實際上是不同觀點爭議的核心所在,也是實踐中需要仔細審視的。
二、雇傭救助費用請求權能否享有船舶優(yōu)先權
《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簡稱《海商法》)第22條規(guī)定,“海難救助的救助款項的給付請求”具有船舶優(yōu)先權,據(jù)此,很多人認為雇傭救助合同約定的救助費用也具有船舶優(yōu)先權的性質。筆者認為,這種觀點在理論和實踐中均不足取。
(一)從《海商法》的立法過程進行解釋
《海商法》一共在15處出現(xiàn)過救助款項一詞,和船舶優(yōu)先權討論有關的主要是第22條、第172條和第179條?!逗I谭ā返?72條規(guī)定:“本章下列用語的含義:……(三)‘救助款項,是指依照本章規(guī)定,被救助方應當向救助方支付的任何救助報酬、酬金或者補償?!边@里救助款項由救助報酬、酬金和補償組成,但《海商法》并未對三者進行定義。
按照《1989年救助公約》第1條(e)項的規(guī)定,救助款項包括本公約規(guī)定應付的任何報酬、酬金或補償。公約下的救助報酬是指“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報酬,酬金是指人命救助從財產救助報酬或者特別補償中分得的份額,補償是指環(huán)境救助獲得的特別補償。在公約下,這些定義是明確的,甚至在公約草案討論時,各相關方對救助款項的定義都未提出過任何異議。
《海商法》第179條規(guī)定:“救助方對遇險的船舶和其他財產的救助,取得效果的,有權獲得救助報酬:救助未取得效果的,除本法第一百八十二條或者其他法律另有規(guī)定或者合同另有約定外,無權獲得救助款項?!钡?79條中出現(xiàn)了救助報酬和救助款項兩種不同的表達方式,其目的是什么?由于《海商法》第九章是參照《1989年救助公約》制定的,和公約的原文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第179條將公約第12條第2款的“除另有規(guī)定外”改成了“除本法第一百八十二條或者其他法律另有規(guī)定或者合同另有約定外”,實際上比公約的“另有規(guī)定”增加了“合同另有約定”的表述。該增加導致救助款項并非限制在法律規(guī)定的“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報酬、人命救助的酬金和特別補償三種情形,當事人隨意約定的雇傭救助費用就成了《海商法》上的救助款項。這實際上是《海商法》在移植公約時出現(xiàn)的立法技術上的失誤。第179條在對救助報酬進行規(guī)定時將公約第6條第1款的合同自由放在了支付救助報酬的條件里,導致公約規(guī)定的救助報酬可以自由約定,而公約的本意是公約下的救助報酬是根據(jù)公約第12條和第13條計算出來的,但當事人可以自由約定和公約不同的救助報酬,這樣的修改與公約的本義發(fā)生了背離?!疽驗樵诠s中,所規(guī)定的救助款項僅限于“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報酬(含人命救助酬金)和特別補償?!恳嗉础逗I谭ā返?75條在移植公約第6條時,將“除合同另有明示或默示的規(guī)定外,本公約適用于任何救助作業(yè)”刪除而合并在第179條中。因此,應該從《海商法》立法的目的進行考慮,《海商法》第九章海難救助既然是借鑒《1989年救助公約》制定的,救助款項就應該與公約一致,僅限于救助報酬、人命救助酬金和特別補償。雇傭救助費用既不屬于公約的救助報酬,也不屬于救助款項。
《海商法》第22條是移植《1993年船舶優(yōu)先權和抵押權國際公約》(簡稱《1993年船舶優(yōu)先權公約》)第4條第1款(c)項“就船舶的救助報酬提出的索賠”而來的,不同的是公約用了救助報酬而《海商法》用了救助款項一詞。【雖然該公約頒布于1993年,但《海商法》在制定過程中,參考吸收了該公約草案中關于船舶優(yōu)先權的內容?!俊?989年救助公約》第20條規(guī)定,本公約不影響國內法有關船舶優(yōu)先權的規(guī)定?!尽?989年救助公約》最初起草了救助方對救助報酬具有船舶優(yōu)先權這樣一款,但在大會討論時鑒于大部分國家都參加了《1993年船舶優(yōu)先權公約》,所以不需要在救助公約中另行規(guī)定,故將其刪除,留給各國國內法決定。See CMI,The Travaux Préparatoires of the Convention on Salvage 1989,CMI,2003,p.460-461.】因此,如果無法在救助公約或《海商法》本身找到互相契合的解釋,就只能求助于作為移植范本的《1993年船舶優(yōu)先權公約》。
從《1993年船舶優(yōu)先權公約》立法的過程看,其第4條第1款(c)項刪除了《1967年里斯本規(guī)則》中的殘骸打撈及共同海損,【Francesco Berlingieri,International Maritime Conventions(Volume 2),Informa Law Press,2015,p.173.】并且將特別補償排除在外,只保留了《1926年統(tǒng)一船舶優(yōu)先權和抵押權某些法律規(guī)定的國際公約》第1條第3項中的古老的救助報酬。【Francesco Berlingieri,International Maritime Conventions(Volume 2),Informa Law Press,2015,p.173-176.】《1993年船舶優(yōu)先權公約》第4條中“救助報酬”的措詞用的是“reward”,和《1989年救助公約》第1條(e)項中的用詞一致。由此可見,《1993年船舶優(yōu)先權公約》中救助報酬的含義還是僅限于傳統(tǒng)的”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報酬,沒有擴張到特別補償,更不會擴張到雇傭救助費用。
然而,《海商法》第22條中采用的是“海難救助的救助款項”的表述,這樣一來,聯(lián)系第172條、第179條,具有船舶優(yōu)先權的救助款項除了“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報酬外,還包含了環(huán)境救助中的特別補償以及合同另行約定的雇傭救助費用。由于《海商法》立法移植時,沒有處理好船舶優(yōu)先權和海難救助的銜接,造成了該條的歧義。修改《海商法》時,應將第22條中的“救助款項”修改為“救助報酬”。
(二)對國外立法例的審視
在英國法下,一般認為有四種留置權:普通法留置權(或占有留置權)、衡平法留置權、海事留置權和成文法留置權?!綝avid Osborne,Graeme Bowtle & Charles Buss,The Law of Ship Mortgage,2nd ed., Informa Law Press,2016,p.207.】在上述留置權中,只有海事留置權才是筆者所說的船舶優(yōu)先權。普通法留置權和占有留置權是給實際或者推定占有債務人財產的債權人在債務人還清債務前保持占有的權利。衡平法留置權不依賴于占有留置的財產,而是對另一人財產享有的衡平法上的負擔,以確保債務的支付或義務的履行,故不具有對抗誠信的第三人(買方)的權利。船舶優(yōu)先權是對海上財產的一種特權擔保,是通過法律的運作而產生的。它不依賴于財產的占有或協(xié)議,不需要登記,具有追及性并可通過對物訴訟強制執(zhí)行?!続leka Mandaraka-Sheppard,Modern Maritime Law: Jurisdiction and Risks (Volume 1),3rd ed.,Informa Law Press,2013,p.25.】成文法留置權是成文法直接賦予債權人的一種法定留置權,成文法留置權和船舶優(yōu)先權可能重合。在英國法下,與船舶有關的成文法留置權分為兩類:一是《1981年高等法院法(SCA)》第二十節(jié)賦予索賠人的留置權;二是公法或私法規(guī)范賦予的留置權,這時債權人可選擇行使船舶優(yōu)先權?!綝. C. Jackson,Enforcement of Maritime Claims,4th ed.,Informa Law Press,2005,p.20.】在英國法下,僅船舶(碰撞)損害、海難救助、冒險借貸、【冒險借貸(bottomry)現(xiàn)在已經過時,但從歷史上看,它有助于增加船舶在船籍港以外的地方借貸的融資渠道?!看瑔T工資、船長的工資和代墊付款等可產生船舶優(yōu)先權?!綯he Halcyon Isle [1980] AC 221 (PC) 232-233.】它們的受償順序為:(1)海事法庭的扣押和出售費用;(2)抵押權人(或其他人)扣押或出售船舶產生的法律費用;(3)船舶優(yōu)先權的索賠;(4)占有留置權的索賠;(5)抵押權的索賠;(6)成文法留置權的索賠;(7)如財產還剩余,歸船舶所有人所有。【David Osborne, Graeme Bowtle & Charles Buss. The Law of Ship Mortgage,2nd ed., Informa Law Press,2016,p.370.】
在英國判例法下,一般認為救助報酬優(yōu)先權發(fā)端于1703年的Tranter v. Watson案,【Tranter v. Watson [1703] S. C. 6 Mod. 11. Salk. 35.】到18世紀末,英國海事高等法院在實踐中逐漸發(fā)展出對救助人有利的優(yōu)先權規(guī)則,在1799年的The Two Friends案中,斯托維爾(Stowell)勛爵說道:“每一個救助人對其救助成功的財產享有優(yōu)先權?!薄綯he Two Friends [1799] 1 C. Rob. 271,p.277.】在后來的The Thetis案中,克里斯托弗·羅賓遜(Christopher Robinson)將船舶優(yōu)先權與海難救助索賠的性質密切關聯(lián)在一起?!綯he Thetis [1834] 12EngRep 533.】英國法中的海事優(yōu)先權的分類起源于1851年的The Bold Buccleugh案,【The Bold Buccleugh [1851] 7 Moo. P.C. 267.】在該案中,船舶碰撞、船員工資、海難救助和冒險抵押被列為四種基本的船舶優(yōu)先權。在英國法下,船舶優(yōu)先權和海難救助一樣,均為獨立于合同的權利。也即,不管是按照救助合同的約定,還是提供雇傭救助服務,【The Melanie (Owners) v. The San Onofre (Owners) [1925] A.C. 246.】傳統(tǒng)的海難救助報酬僅限于“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報酬,雇傭救助費用在英國法下僅僅為合同約定性質的報酬,而合同約定并不創(chuàng)造船舶優(yōu)先權?!綯he Valverda [1938] A.C. 173.】雖然《1989年救助公約》規(guī)定了合同自由,當事人可以約定“無效果,有報酬”的救助費用,但公約第20條第1款規(guī)定,“本公約任何規(guī)定不影響根據(jù)任何國際公約或國內法規(guī)定的救助人的優(yōu)先請求權”,因此,英國原有的船舶優(yōu)先權法律規(guī)則并不因《1989年救助公約》規(guī)定合同可自由約定救助報酬而改變其原有的做法,并未將船舶優(yōu)先權擴展至雇傭救助所產生的債權。【D. C. Jackson, Enforcement of Maritime Claims,4th ed., Informa Law Press,2005,p.32.】蓋斯凱爾(Gaskell)在談到英國法下的雇傭服務(engaged service)與《1989年救助公約》第12條的“另有規(guī)定”的關系時說:“如果履行的雇傭服務對最終的救助沒有任何貢獻,正如The Undaunted案的情況一樣,它們沒有‘救助效果,因此不能根據(jù)公約付款,但法院很可能會根據(jù)救助雙方之間的合同以按勞計酬來獎勵此類雇傭服務。不過,因雇傭服務產生的權利將是契約性的,而不是救助性質的。因此,它們不能產生船舶優(yōu)先權?!薄綨. Gaskell,Current Law Statutes 1995 (Volume 2),Sweet & Maxwell,1995,p.398-399.】
美國船舶優(yōu)先權比英國范圍更廣且更復雜,它被規(guī)定在《美國法典》第46卷31301(5)的“preferred maritime lien”中,包括如下六種:(1)第31321節(jié)(46 USCS§31321)規(guī)定的優(yōu)先抵押權(preferred mortgage)登記之前產生的優(yōu)先權(如提供必需品等服務);(2)海事侵權造成的損害(如船舶碰撞);(3)第31341節(jié)(46 USCS§31341)所列人員(船東、船長和船舶管理人等)直接雇用的裝卸工人的工資;(4)船員工資;(5)共同海損;(6)救助(包括合同救助)?!綬ichard E. Burke,Maritime Liens: An American View,Lloyds Maritime and Commercial Law Quarterly,Vol.2:269,p.271-273(1978).】美國法院根據(jù)《美國法典》第46卷31301(5)-(6)條和31326(b)(1)-(2)條中編纂的優(yōu)先權規(guī)則,對海事優(yōu)先權索賠通常遵守以下排序:(1)合法扣押期間的司法費用;(2)船舶優(yōu)先權:(a)船員和船長的工資、給養(yǎng)和醫(yī)療,船東或船東代理人直接雇用的裝卸工人的工資;(b)救助報酬(包括合同救助)和共同海損;(c)海上侵權(包括人身傷害、財產損害和貨物侵權);(d)在優(yōu)先性美國船舶抵押權登記之前產生的合同性(必需品)權利:包括修理、補給、拖航、使用干船塢等;【Robert Force,A. N. Yiannopoulos & Martin Davies,Admiralty and Maritime Law (Volume 2),Beard Books,2006,p.182.】(3)從登記之日起具有優(yōu)先性的美國船舶抵押優(yōu)先權,以及在外國船舶上設定的優(yōu)先性船舶抵押;(4)在優(yōu)先性美國船舶抵押登記之后產生的合同性(必需品)優(yōu)先權;(5)外國船舶抵押(不為《1936年商船法》所保證);(6)在外國船舶抵押后產生的合同性優(yōu)先權(必需品以外——如合同貨物損壞優(yōu)先權和承租人優(yōu)先權);(7)未登記的抵押、完全非屬船舶優(yōu)先權的優(yōu)先權(包括稅收及其他低于船舶優(yōu)先權的政府請求)、州動產抵押與留置、因海事扣押之優(yōu)先權及外國合同性優(yōu)先權(如英國或加拿大的法定對物權利)?!緟⒁娡ぬ┨乩祝骸墩摯皟?yōu)先權法律沖突》,李志文、王立志譯,載《比較法研究》2009年第1期,第149頁?!?/p>
在美國判例法中,一個“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合同,可以獲得較高的救助報酬和救助優(yōu)先權(salvage lien)。【Evanow v. M/V Neptune [1998] 163 F.3d 1108.】如果當事人約定了無論救助成功與否,均需支付固定金額的救助協(xié)議,將破壞合同中的救助人地位及其作為救助方的救助優(yōu)先權?!綧artin J. Norris,The Law of Salvage,Baker, Voorhis & Co., Inc.,1958,p.239, 261.】1992年紐約南區(qū)法院Thomas P. Griesa法官認為:“當事人履行一個只有成功才能獲得報酬的合同獲得了優(yōu)于普通海事優(yōu)先權(ordinary maritime lien)的救助優(yōu)先權。不依賴于救助成功而履行合同的當事人無權享有救助優(yōu)先權,盡管他有權享有普通海事優(yōu)先權?!薄続tco, Inc. v. Disch Constr., 1992 U.S. Dist. LEXIS 12950, 1993 AMC 2195, 2199 (S.D.N.Y. 1992).】2000年得克薩斯南區(qū)法院認為:“盡管存在不按救助效果支付報酬的合同,但如果主張救助優(yōu)先權的一方因船舶處于危險狀態(tài)而自愿提供超出合同要求的服務,則可以產生純(非合同)救助優(yōu)先權?!薄綰nited States v. Ex-Uss Cabot/Dedalo, 179 F. Supp. 2d 697 (2000).】由此可見,在美國判例法下,純救助和“無效果,無報酬”的合同救助都可以享有船舶優(yōu)先權(preferred maritime lien),而不依賴于救助效果進行付款的雇傭救助費用則只享有普通的海事優(yōu)先權。【The Parisian, 264 F 511 (CCA5th 1920); Munson Inland Water Lines, Inc. v. Seidl, 71 F2d 791 (CA7th 1934).】在美國《1920年船舶抵押法》制定之前,普通海事優(yōu)先權優(yōu)先于已登記的優(yōu)先性船舶抵押權受償,現(xiàn)在根據(jù)《美國法典》第46卷第31326條(b)款第1項規(guī)定,除了法院的支出、司法費用和船舶優(yōu)先權外,普通海事優(yōu)先權后于已登記的優(yōu)先性船舶抵押權(preferred mortgage)受償?!綟aneuil Advisors v. O/S Sea Hawk, 50 F.3d 88; 46 U.S.C.S. § 31326(b)(1).】
在吉爾莫(Gilmore)和布萊克(Black)的《海商法》一書中對救助合同的不同類型描述得非常詳細:“如果合同約定當事人將不按效果支付報酬,該服務變成合同救助服務(contract salvage services)?!驹?938年The Admiralty Commissioners v. Valverda (Owners)一案之前,救助服務合同不被法院認為是救助合同,但在該判例中,法院認為約定在沒有救助成功的情況下支付發(fā)生的費用的協(xié)議仍然保留了合同的救助性質?!亢贤戎巳匀幌碛袑Υ暗膬?yōu)先權(a lien on the vessel),【在美國法下,preferred maritime lien專指船舶優(yōu)先權,a lien on the vessel根據(jù)不同的語境,既可以指以船舶為標的之普通海事優(yōu)先權,也可以指對船舶的留置權?!康幌碛懈邇?yōu)先級(high priority)的救助優(yōu)先權。重要的是,如果合同規(guī)定按救助效果支付報酬,不管合同中是否規(guī)定了固定的數(shù)額和保留了補償金額,救助方仍然具有純救助人的法律地位從而具有救助優(yōu)先權——這類合同為‘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合同。如果救助合同規(guī)定僅在救助成功的情形下支付固定的補償費用,這是約定價格的‘無效果,無報酬救助合同,救助方除非證明該約定具有法定的更改情形,否則只能請求約定的金額。如果合同未約定沒有救助效果也要支付一筆約定的費用,僅約定在‘無效果,無報酬原則下救助成功才有權獲得救助報酬,該服務的法律地位并非合同救助而是純救助”,【G. Gilmore & C. Black, The Law of Admiralty,2nd ed., Foundation Press,1975,p.45-52.】自然能享有救助優(yōu)先權。
從上面引用的國外判例和學者論述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美國法下,除了和英國法類似的船舶優(yōu)先權外,美國還將共同海損和提供海上必需品(服務)的合同債權都納入了船舶優(yōu)先權的范疇,有的學者稱之為海事合同優(yōu)先權(maritime contract liens)?!綥ucian Y. Ray,Maritime Contract Liens,Tulane Law Review,Vol.47:587,p.587-607(1972-1973).】即便在船舶優(yōu)先權范圍極為廣泛的美國法下,雇傭救助費用都不能獲得船舶優(yōu)先權的法律地位,更遑論船舶優(yōu)先權范圍非常狹窄的英國了。
總而言之,在英國法下,救助的船舶優(yōu)先權是基于“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產生的,雇傭救助合同的相反約定會導致救助方喪失船舶優(yōu)先權。在美國法下,雇傭救助費用不能享有船舶優(yōu)先權,只能享有普通海事優(yōu)先權,其優(yōu)先效力要低于船舶優(yōu)先權,也低于已登記的優(yōu)先性船舶抵押權。
(三)從船舶優(yōu)先權本身的性質來考量
船舶優(yōu)先權起源于英美法,在美國,海難救助的船舶優(yōu)先權早在1796年就被美國最高法院在The Mary Ford案中認可?!綯he Mary Ford, 3 U.S. 188 (1796).】在英國,船舶優(yōu)先權的分類發(fā)端于1851年的The Bold Buccleugh案中。【The Bold Buccleugh [1851] 7 Moo. P.C. 267.】自船舶優(yōu)先權問世以來,學界對于船舶優(yōu)先權到底是程序性權利還是實體性權利爭執(zhí)不休,但這并不妨礙探求這類權利的設置目的。在英國法中,船舶優(yōu)先權是以羅馬法有關規(guī)則為其起源,通過法律程序行使的一種物上權利主張或特權,其核心在于對物訴訟?!捌浣洕饬x上的動機在于,對于船舶的扣押可以為本土的債權人提供一個方便迅捷的擔保方式”,【參見李東、李天生:《船舶優(yōu)先權源流考》,載《中國海商法研究》2013年第1期,第15頁?!窟@也是習慣上將船舶優(yōu)先權稱之為擔保物權的原因。
一般認為,船舶優(yōu)先權作為擔保物權,其目的在于擔保特定的債權的實現(xiàn),而惠及哪些債權,則取決于一國的公共政策。由于物權具有較強的屬地性,一國的公共政策會決定該國船舶優(yōu)先權范圍的大小,因此,《1989年救助公約》第20條第1款規(guī)定:“本公約任何規(guī)定不影響根據(jù)任何國際公約或國內法規(guī)定的救助人的船舶優(yōu)先權?!薄叭绱怂?,創(chuàng)建于19世紀的英美船舶優(yōu)先權規(guī)則仍將適用,并與‘公約下的索賠無關?!薄綝. C. Jackson,Enforcement of Maritime Claims,4th ed.,Informa Law Press,2005,p.32.】換言之,《1989年救助公約》規(guī)定的救助索賠并不會影響各國國內法原有船舶優(yōu)先權的規(guī)定。不過各國對船舶優(yōu)先權所擔保的債權擴張到特定合同以外的合同領域都持謹慎態(tài)度。中國應根據(jù)本國的法律和公共政策決定
是否將雇傭救助合同報酬請求權納入船舶優(yōu)先權擔保的債權范圍。
如果將雇傭救助費用納入船舶優(yōu)先權擔保的債權范圍,接下來要考慮以下幾個問題:第一,船舶優(yōu)先權是否要擴張到船載貨物和有風險的運費上。如果雇傭救助合同中約定的費率總額超過船舶的價值,超過部分金額是否要擴張到船載貨物或其他獲救財產上?或者救助船舶未獲成功,救助貨物成功,此時,約定的船舶雇傭救助費用是否也可以直接依附在獲救貨物和其他財產上?理論上,船舶優(yōu)先權是基于船舶產生的特定債權,只能對當事船舶行使,不涉及當事船舶之外的船舶所有人以及任何人的財產,如果對貨物和運費行使,相當于擴展了船舶優(yōu)先權的標的范疇。【如有必要,可以參照船舶優(yōu)先權制度,創(chuàng)設貨物優(yōu)先權制度,以貨物和未收取的運費為優(yōu)先權標的,擔保對貨物作出貢獻的債權人的債權,包括雇傭救助的救助人?!康诙?,受償順位如何安排。在“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中,救助報酬占獲救財產價值的比例一般不會過高,有利害關系的第三人(指其他船舶優(yōu)先權的債權人)對于救助報酬的金額有一個心理預期的底線。而在雇傭救助中,雇傭救助費用和救助效果不產生固定的聯(lián)系,該救助費用在某些情形下可能會占獲救價值的較大比例,甚至可能超出獲救財產價值,且發(fā)生在優(yōu)先位階先于雇傭救助費用的債權項目之后,依據(jù)《海商法》第23條第1款的規(guī)定,后發(fā)生的救助報酬請求應當先于排在其前面的債權項目請求受償。因此,后發(fā)生的雇傭救助費用必然會損害其他船舶優(yōu)先權的實現(xiàn),也會妨礙船舶優(yōu)先權以外的留置權、抵押權和一般債權的實現(xiàn)。在這種情形下,如何確定雇傭救助費用在各種不同性質的債權中的位階,不單單是個立法問題,更是一個政策考量問題,如果將一個體現(xiàn)海上服務合同的雇傭救助合同產生的債權列為船舶優(yōu)先權債權,那么與該合同性質類似的海上拖航合同,甚至海上運輸合同產生的債權為什么不可以列為船舶優(yōu)先權?如果將其都列為船舶優(yōu)先權,那么,船舶留置權、船舶抵押權還有什么優(yōu)先性可言?因此,從立法政策角度出發(fā),也不宜將雇傭救助費用列為船舶優(yōu)先權擔保的債權。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雇傭救助合同約定的救助費率與“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報酬性質上完全不同,而公約無意改變在此之前的各國船舶優(yōu)先權的規(guī)定,故不能因為《海商法》第179條的“合同另有約定”就認為兩種救助報酬(費用)性質同一而同樣獲得船舶優(yōu)先權,而是應該從公約本身的含義和船舶優(yōu)先權本身的立法目的,去考量是否賦予其優(yōu)先權的法律地位。雇傭救助費用不能作為船舶優(yōu)先權擔保的債權的根本原因在于:雇傭救助不產生以船舶為擔保物的權利,是對人的權利,只有占有船舶時可享有一般留置權,此種留置權即使存在,也應排在已登記的船舶抵押權之后。
三、雇傭救助費用是否可以列入共同海損
(一)兩種不同的立法例
有觀點認為,只要將雇傭救助費用認定為救助報酬,就可以將其納入共同海損。這種看法是不正確的。對于海難救助報酬能否列入共同海損,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立法例。一種以很多歐洲大陸法系國家(如荷蘭、希臘、意大利、法國和西班牙)為代表,不管法律規(guī)定是由被救助船東先行支付還是由各方按獲救價值比例支付救助報酬,救助報酬均可以作為共同海損由獲救的受益方進行分攤。自1681年法國制定《海事條例》開始,大多數(shù)歐洲國家開始頒布海事法典,其中就包括了共同海損的規(guī)定。1965年歐洲共同海損理算師國際協(xié)會在安特衛(wèi)普召開會議認可:“當救助報酬已經由海難救助仲裁員或仲裁庭在船舶、運費和貨物當事人之間進行了分配時,海損理算員可以將該救助報酬列入共同海損,并根據(jù)經核實后在共同海損理算中承認的實際價值進行另一次分攤?!薄綟. D. Rose, General Average,3rd ed., Informa Law Press,2017,p.116.】
歷史上,純救助的救助報酬被美國法院認定是個人的單獨責任,不能列入共同海損,然而根據(jù)救助合同產生的救助費用,不管是根據(jù)勞氏標準救助合同格式(簡稱LOF)還是其他類型的合同,均可列入《約克-安特衛(wèi)普規(guī)則》(簡稱《規(guī)則》)字母規(guī)則A。【Leslie Buglass. Marine Insurance and General Average in the United States: An Average Adjusters Viewpoint, 3rd ed., Cornell Maritime Press,1991,p.503-504.】隨著實踐的發(fā)展,純救助報酬后來也被美國法院認定為共同海損。在1979年The Mobil Apex案中,當船長接受純救助以解除共同危險時,所支付的救助報酬可以作為共同海損分攤,分攤方式與為共同利益自愿支付的任何其他特別費用相同,符合當事人在運輸合同中選擇適用的《1950年規(guī)則》字母規(guī)則A。判決還附帶對《1974年規(guī)則》規(guī)則VI進行了解釋,表明如果依據(jù)《1974年規(guī)則》,本案的救助報酬應屬于數(shù)字規(guī)則VI?!続merada Hess Corporation v. Mobil (The Mobil Apex), [1979] AMC 2406.】現(xiàn)在,根據(jù)美國判例法,不管是純救助報酬還是簽訂合同的救助報酬或費用,均可列入共同海損。
另外一種立法以英國為代表,采取完全相反的立場。自1885年The Raisby案判決,【The Raisby [1885] 10 P.D. 114; 5 Asp. M.C. 473.】以來英國法院一直認為,如果沒有救助協(xié)議,或者即使有救助協(xié)議但沒有確定報酬金額,由于救助報酬不得超過獲救財產的價值,被救船東支付救助報酬的責任不會超出其在船舶和運費中的權益所應承擔的比例,獲救財產所有人對救助方承擔的責任是個人責任,由獲救方按比例支付各自的救助報酬。亦即,在純救助下,慣例是將救助報酬完全排除在共同海損理算之外;即使法庭作出了總括的(不區(qū)分船貨各自金額)救助報酬裁決,該報酬也由各方按獲救財產價值比例支付。但是隨著“無效果,無報酬”的合同救助的出現(xiàn),在當事人簽訂LOF救助合同(含勞合社標準救助和仲裁條款)的情形下,英國法院的態(tài)度變得不大確定。合同救助意味著救助方既有義務根據(jù)獲救價值對救助方支付報酬,又有義務根據(jù)LOF的約定適用有關仲裁規(guī)則調整自己的權利和義務?!綟. D. Rose, General Average,3rd ed., Informa Law Press,2017,p.117.】為避免爭議,1942年,英國海損理算師協(xié)會制定了一項規(guī)則,允許將合同約定的救助費用列入共同海損。此外,根據(jù)英國《1906年海上保險法》第65條第2款的規(guī)定,如果救助是為了被保險人的自身利益,而不是為了避免共同危險,為防止投保風險造成的損失而產生的救助費用不能列入共同海損,由此產生的單獨費用通常須根據(jù)保單施救費用條款另行賠償。【F. D. Rose, General Average,3rd ed., Informa Law Press,2017,p.4.】值得注意的是,雖然英國法不將單獨負有按份責任的救助報酬計入共同海損,但當事人可以在合同或提單中約定適用相應的共損理算規(guī)則,該約定有效。
雇傭救助費用是否是海難救助的救助報酬和它是否能列入共同海損并無必然的關系,在《1974年規(guī)則》之前,并無單獨的救助費用的數(shù)字規(guī)則,雇傭救助費用可以列入字母規(guī)則A得以分攤??梢?,救助報酬能否列入共同海損,在當事人并無約定時,需要看一國國內法的規(guī)定;如果當事人約定了理算規(guī)則,則依據(jù)雙方當事人約定的理算規(guī)則。所以,那種認為只有雇傭救助費用被納入海難救助的救助報酬,才能列入共同海損進行分攤的觀點是偏頗的。
(二)雇傭救助報酬可列入共損的理算規(guī)則
1.《1974年規(guī)則》
1969年3月,CMI發(fā)出有關共損調查的問題單,很多國家的答復是,不論是否是合同約定的救助費用,只要符合《1950年規(guī)則》字母規(guī)則A,便可以列入共同海損。1972年9月12日,瑞典代表M. Kacic總結了各國的理算實踐,提交了一份數(shù)字規(guī)則VI的提案:“無論是根據(jù)海商法還是根據(jù)合同,當事各方因救助而產生的負債總額,都應計入共同海損,但前提是該救助作業(yè)是為了保護海上財產免受共同危險而進行的?!薄綜MI,1972 DOCUMENT II=2\*ROMAN,CMI,1972,p.156.】這體現(xiàn)了數(shù)字規(guī)則VI最初的真實含義。1974年4月,漢堡會議上討論了《1950年規(guī)則》的修改。會上形成了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只需要在規(guī)則中進一步明確多數(shù)國家的觀點即可;另一種觀點認為,為彌合不同國家(特別是英國)的法律差異,應將救助費用作為單獨一個數(shù)字規(guī)則進行規(guī)定?!綜MI,1974 DOCUMENT I,CMI,1974,p.68;CMI,1971 DOCUMENT I,CMI,1972,p.44.】會議最終選擇了后者?!?974年規(guī)則》增加的規(guī)則VI規(guī)定:“遇險各方因救助產生的費用,不論是否根據(jù)合同,都應允許列入共同海損,但以使在同一航程中的財產脫離危險而進行的救助作業(yè)為限?!?/p>
2.《1994年規(guī)則》
為適應《1989年救助公約》對環(huán)境救助的影響,《1994年規(guī)則》規(guī)則VI修訂為:“(1)航程中各有關方所支付的救助性質的費用,不論是否根據(jù)合同,都應認作共同海損,但以使在同一航程中的財產脫離危險而進行的救助為限。計入共同海損的費用應包括《1989年救助公約》第13條第1款(b)項所述的考慮到救助人在防止或減輕環(huán)境損害中的技藝和努力而付給救助人的任何救助報酬。(2)根據(jù)上述公約第14條第4款或任何其他實質上類似的規(guī)定由船舶所有人付給救助人的特別補償不得認入共同海損。”《1994年規(guī)則》和《1974年規(guī)則》規(guī)則VI比較,除了增加了和《1989年救助公約》環(huán)境救助有關的內容,其他措辭都予以保留。
《1994年規(guī)則》解釋規(guī)則規(guī)定:“共同海損的理算,適用下列字母規(guī)則和數(shù)字規(guī)則,凡與這些規(guī)則相抵觸的法律和慣例都不適用。”依據(jù)規(guī)則本身的含義,可試作如下解釋。其一,以平義規(guī)則解釋,“救助性質”是指該行為在海上援救處于危險中的船舶或任何其他財產。美國有判例指出,共同海損本身就被看作具有救助性質的行為?!綯he Odysseus III, 77 F. Supp. 297, 300, 1948 A.M.C. 608, 614 (S.D. Fla.1948).】“無論是否根據(jù)合同”是指救助費用(expenditure)不論是根據(jù)合同的約定還是法律的規(guī)定。其二,從歷史解釋上看,《1974年規(guī)則》規(guī)則VI草案的措辭為:“不論是根據(jù)海商法還是合同”(whether under maritime law or under contract),【CMI,1974 DOCUMENT I,CMI,1974,p.68.】后來修改為“不論根據(jù)合同與否”(whether under contract or otherwise),二者的含義應該一致,均指不管是根據(jù)海商法應支付的救助報酬還是根據(jù)合同約定應支付的救助費用,均可列入共同海損。其三,從目的解釋來說,只要雇傭救助費用是為了船貨的共同安全實施的有意和合理的支出,納入共同海損就契合共損法律制度的目的;而且,雇傭救助的約定費用和獲救價值之間偏離過多的缺點可以通過共損分攤來予以彌補。如果上述理解正確的話,在《1974年規(guī)則》和《1994年規(guī)則》中,雇傭救助費用為救助性質的合同約定的報酬,除了屬于單獨費用的施救費用外,只要是為了解除共同危險,便可以直接認定為適用數(shù)字規(guī)則VI的救助費用(remuneration)列入共同海損。
3.《2004年規(guī)則》
2004年,溫哥華會議對《1994年規(guī)則》的規(guī)則VI進行了修改:“救助款項,包括所生利息和相關的法律費用,應由付款方自行承擔而不許列入共同海損,除非與救助有關的一方已支付應由另一方承擔的(根據(jù)獲救價值而不是按共同海損分攤價值計算的)全部或部分救助費用(包括利息和法律費用)”,該規(guī)定將大部分救助費用排除在共損之外。不過,《2004年規(guī)則》受到船舶所有人(以國際海運協(xié)會為代表)的強烈反對,因而在實踐中很少使用,在此不作單獨討論。隨后在2012年北京會議上,CMI準備對規(guī)則進行修改。繼2014年在漢堡和2015年在伊斯坦布爾舉行的CMI國際分委會會議上的激烈辯論之后,各方達成一定的妥協(xié)。為了協(xié)調雙方的關切,國際海損理算師協(xié)會(簡稱AMD)建議,除了保留《1994年規(guī)則》中概括地將同一航程中因救助產生的費用納入共損之外,在一方對救助費用承擔個人的單獨責任時,將納入共損的救助費用限制在LOF型救助的以下幾種情形:(1)救助成功后,但后續(xù)發(fā)生的事故影響到獲救的最終價值;(2)有大額的共同海損犧牲;(3)救助價值的計算明顯不正確?!綨. Geoffrey Hudson & M.D.Harvey,
York Antwerp Rules: The Principles and Practice of General Average Adjustment,3rd ed., Informa Law Press,2017,p.109.】最終,《2016年規(guī)則》以修訂的形式恢復了《1994年規(guī)則》的立場,在吸收了AMD的三項建議的基礎上又增加了兩項限制(規(guī)則VI第2款第4、5項)?!?016年規(guī)則》與《1994年規(guī)則》相比,增加了遇險方對救助方負有個人單獨責任但有權計入共同海損的五種例外情形。
(三)《2016年規(guī)則》數(shù)字規(guī)則VI的規(guī)定
《2016年規(guī)則》數(shù)字規(guī)則VI恢復了《1994年規(guī)則》的基本立場,對救助費用的解釋應該延續(xù)其一貫的立場,但是《2016年規(guī)則》又具有自己獨特的特點。
《2016年規(guī)則》規(guī)則VI規(guī)定如下:
“1.同一航程中遇險各方由于救助所產生的費用,不論是否根據(jù)合同,都應允許列入共同海損,但以使同一航程中的財產脫離危險而進行的救助作業(yè)為限,并服從本條第2、3、4款的規(guī)定。
2.盡管有上述第1款的規(guī)定,當同一航程中的遇險各方對救助人承擔單獨的合同或法律責任時,救助費用僅在下列情況發(fā)生時允許列入:
(1)在航程中發(fā)生后續(xù)事故或其他情況致使財產遭受滅失或損壞,從而導致獲救價值和分攤價值之間有重大的差異;(2)存在大額的共同海損犧牲;(3)獲救價值明顯不正確,并且救助費用的分攤存在嚴重錯誤;(4)獲救的任何一方已支付了應由另一方承擔的相當大比例的救助費用;(5)很大一部分當事方已經根據(jù)實質上不同的條款清償了救助索賠,而不考慮利息、匯率的調整以及救助人或分攤方所支付的法律費用。
3.上述第1款所指的救助費用應包括《1989年救助公約》第13條第1款第2項所稱的已考慮到救助人在防止或減輕環(huán)境損害中的技藝和努力而付給救助人的任何救助報酬。
4.根據(jù)《1989年救助公約》第14條第4款或任何其他實質上類似的規(guī)定(例如SCOPIC),由船舶所有人付給救助人的特別補償,不得納入共同海損,并且不被視為本條第1款中的救助費用。”
上述規(guī)定(特別是第2款)從字面上看讓人非常費解,但可以根據(jù)規(guī)則制定時的背景和資料,對本條進行如下解讀。
第一,在規(guī)則VI第1款中,前面部分和《1994年規(guī)則》是相同的,但是該款最后增加了“服從本條第2、3、4款的規(guī)定”。該款有兩個層次的含義:首先,它確定了允許列入共損費用的范圍是救助性質的支出。鑒于各國對于救助定義不一,特別在英國法律中,“salvage”一詞單獨使用時僅指純救助或純救助費用,因此在“救助”后面加上了“不論是否根據(jù)合同進行”,這樣有助于救助含義的國際統(tǒng)一。按此規(guī)定,根據(jù)上文對《1994年規(guī)則》的分析,不管是純救助、“無效果,無報酬”的合同救助還是雇傭救助,均具有救助的性質,其支出的費用均可納入共同海損。其次,如果是遭遇海上風險的一方為了保護涉及的財產免受共同危險而支付的救助款項,應允許將其列入共同海損,但是須服從本條第2、3、4款的規(guī)定。【在規(guī)則VI第2款的情況下,《2016年規(guī)則》中的強調令人困惑,因為規(guī)則VI第1款是以“subject to”表示受第2款的約束,但第2款的規(guī)定為“盡管有上述第1款的規(guī)定”。這很可能是為了強化這一點,但不幸的是,這也與之相矛盾?!垦韵轮馑坪跏堑?、3、4款應優(yōu)先適用,如果如此理解,《2016年規(guī)則》在救助費用上似乎沒有回到《1994年規(guī)則》的立場,范圍仍然相對較窄。
第二,根據(jù)規(guī)則VI第2款規(guī)定,如果在救助合同中,當事人約定了獲救財產所有人各自應支付的救助報酬或根據(jù)法律單獨承擔了相應的救助報酬時,原則上就不再進行共損分攤。【例如根據(jù)《1989年救助公約》第6條第2款的代理貨主簽訂的救助合同規(guī)定了貨主的救助報酬金額,或者在救助合同中將分擔金額予以劃分?!恳?guī)定這一款的原因在于對于救助報酬是由被救助方按比例分別支付還是由被救助的某一利益方先行支付再進行共損分攤,各個國家的法律規(guī)定不一?!?989年救助公約》第13條第2款將這個問題留給了國內法,實際上仍懸而未決?!尽?989年救助公約》第13條第2款規(guī)定:“按照第1款確定的報酬應由所有的船舶和其他財產利益方按其獲救船舶和其他財產的價值比例進行支付,但是締約國可在其國內法中做出規(guī)定,報酬須由這些利益方中的一方先行支付,該利益方有權向其他利益方按其分攤比例進行追償。本條中的任何規(guī)定均不影響抗辯權?!薄繛楸苊鉀_突,《2016年規(guī)則》對此進行了統(tǒng)一規(guī)定:如果遇險各方各自對救助方負有單獨的合同(如LOF)或法律責任,他們通常無權要求共同海損分攤,但具備下列五種例外情形之一的,允許將救助報酬計入共同海損進行分攤。
第一種情形,在完成救助作業(yè)后,獲救的財產又遭受了后續(xù)事故或其他情況造成財產進一步滅失或損害,此時,獲救財產應該以救助完成時的價值為準,而共損分攤價值因后續(xù)損失則比獲救時的財產價值減少,二者存在重大的金額差異?!維imon Baughen,Shipping Law,7th ed., Routledge-Cavendish,2019,p.323.】此時,獲救財產所有人具有兩重義務,一是他須向救助方支付救助報酬,金額不超過其在救助服務完成時的財產價值;二是他還須承擔共同海損分攤責任,最高不超過其財產在危險終止時的財產價值。在極端的情況下,二者費用的總和可能超過其最終的財產價值,對獲救財產所有人而言并不公平。但是,如果將救助費用認作共同海損進行調整,就不可能出現(xiàn)這種情況。例如,如果貨物獲救后,在后續(xù)航程中遭遇海上風險損失,按照本條的規(guī)定將救助費用納入共損,貨主只需要承擔一次共損分攤;如果將救助費用認作救助報酬,而不是共損費用,那么貨主就要承擔兩次分攤:救助完成時的獲救價值分攤和航次終止時的共損分攤。顯然,將雇傭救助費用認作共損費用對貨方是有利的,也更為合理。第二種情形,為了船貨的共同利益,有些財產在救助前就被拋棄,例如為了使擱淺船舶起浮而拋棄的船上的財產,【如果是拋棄貨物,則成為單獨的一項共損“jettison of cargo”,參見《2016年規(guī)則》字母規(guī)則I?!坎荒鼙患{入法律評定救助報酬的十項標準之內,但若這種損失數(shù)額巨大,不將其列入共損則對當事人有失公平。【N. Geoffrey Hudson & M. D. Harvey,York Antwerp Rules: The Principles and Practice of General Average Adjustment,3rd ed., Informa Law Press,2017,p.119.】第三種情形,獲救價值的計算明顯不正確,并且救助費用的分攤存在嚴重錯誤。雖然這種情況很少見,但眾所周知,仲裁員經常無意中忽視了對救助作業(yè)有益的利益或錯誤地計算了救助價值,導致分攤也存在重大錯誤,將救助費用計入共同海損有助于理算師對此進行修正。第四種情形,雖然支付救助費用是個人的單獨責任,但根據(jù)一國的法律或合同約定,船東負責首先支付救助費用;或者為了方便起見,船東也可能為他人的利益先行支付了較大比例的救助報酬。在這些情況下,應該允許所有救助款項計入共損由各方最終分攤。第五種情形,如果為了維護當事人的共同利益,船方和貨方各自以不同的費用和救助方達成協(xié)議時,那么這些不同的救助費用可以列入共損中進行分攤。鑒于船舶和貨物(有時也包括單獨的貨物利益方)向救助方各自提供獨立擔保的傾向增強,向救助方差別付款的情況可能會增加。
此時,單獨擔保的每一項權益都具有獨立的法律上的權利,從而增加了單獨利益方在與救助方的交易中“單干”的機會。例如,一方在仲裁前與救助方達成了單獨的協(xié)議,則另一方可以選擇與救助方和解或進行仲裁。因為救助方更愿意通過談判達成迅速的和解,而不是訴諸仲裁或訴訟,特別是迅速付款,因此,某些被救助方的保險公司可能會競相達成迅速有利的和解,這可能會對其他的被救助方產生不利結果。這項規(guī)定使海損理算人能夠在共同海損理算中作出調整,并可能獲得更公平的總體結果?!綨. Geoffrey Hudson & M. D. Harvey, York Antwerp Rules: The Principles and Practice of General Average Adjustment,3rd ed., Informa Law Press,2017,p.120.】經過對上述五種情形的分析可以看出,規(guī)定第一、二、三種情形的初衷是針對AMD提議的LOF型救助合同的救助報酬,在這些情形中主要是考慮救助報酬和救助價值相比是不是合理,需不需要通過共同海損調整,而在雇傭救助費用中則不需要考慮按救助效果計酬這些因素。不過,雖然第一種情形并非針對雇傭救助費用而言,但是適用于雇傭救助費用并無壞處,反而有利于船東和其他獲救方的利益再平衡。
第三,根據(jù)規(guī)則VI第3款和第4款的規(guī)定,如果救助包括在共同海損中,救助費用應包括《1989年救助公約》第13條第1款第2項所稱的考慮到救助人在防止或減輕環(huán)境損害中的技藝和努力而付給救助人的任何救助報酬。在雇傭救助的情形下,救助費用是雙方自由約定的,不管其約定是否體現(xiàn)了環(huán)境救助,都可以直接認定為共同海損。至于《1989年救助公約》第14條第4款或任何其他實質上類似的條款(如SCOPIC)規(guī)定的救助費用,均被排除在外。
根據(jù)《2016年規(guī)則》規(guī)則VI可以得出如下結論:第一,雇傭救助作為具有救助性質的行為,使同一航程中的財產脫離共同危險,其救助費用可以認作共同海損,可以向其他權益方主張分攤;第二,如果雇傭救助合同中約定或法律規(guī)定被救助各方對救助方負有單獨的責任,他們通常無權要求將救助費用列入共同海損,除非符合規(guī)則VI第2款中的五種
特殊情況之一。然而,《2016年規(guī)則》的修改帶來幾個值得探討的問題:第一,規(guī)則VI第1款和第2款的關系,如果第1款必須服從于第2款,則第1款可列入共同海損的救助費用范圍被第2款的五種特定單獨責任情形所限制,其范圍實際上大大縮小。第二,規(guī)則VI第2款中的前三項規(guī)定,明顯是針對LOF型救助費用的,雇傭救助費用很難在同一規(guī)則下作不同的解釋而將其涵蓋進去。第三,雖然解釋規(guī)則表明,和本規(guī)則相抵觸的法律和慣例都不適用。但是,
一旦當事人對理算結果產生爭議,起訴到一國法院時,還是會受到法院地法對規(guī)則VI中救助性質解釋的影響。第四,上述第2款中的五項事由規(guī)則VI英文均使用了“significant”一詞。什么情形屬于“significant”,需要在實踐中積累經驗,才能形成統(tǒng)一解釋??偠灾?,《2016年規(guī)則》規(guī)則VI的規(guī)定作為各方妥協(xié)的產物,其實際應用效果還有待于實踐的進一步檢驗。
綜上,如果是為了被保險人財產的單獨安全,雇傭救助費用屬于單獨費用,不能列入共同海損;如果是為了船貨的共同安全(或利益),根據(jù)《1994年規(guī)則》,不管同一航程中的遇險各方承擔的是單獨責任還是共同責任,均可以列入共同海損;而根據(jù)《2016年規(guī)則》,在遇險各方只承擔單獨的合同或法律責任時,只有滿足規(guī)則VI第2款的五種情況之一,才能列入共同海損。
四、結語
通過分析,可以得出如下結論:第一,雇傭救助費用和傳統(tǒng)海難救助報酬是兩種不同性質的報酬,前者是意定的,依賴于合同的約定,體現(xiàn)了按勞計酬的原則;后者則是法定的,獨立于合同的約定,體現(xiàn)了鼓勵救助的原則。第二,雇傭救助合同約定的“無效果,有報酬”的意定救助之債,非為對物訴訟和鼓勵救助性質的法定救助之債,不宜享有海商法上的船舶優(yōu)先權,但可享有一般法上的留置權。第三,雇傭救助費用是否被認作共同海損,應以共同海損法律制度本身去衡量。雇傭救助費用雖然并非傳統(tǒng)救助法中“無效果,無報酬”的救助報酬,但只要其符合共同海損法律中為使同一航程中的財產脫離危險進行救助所產生的費用,即可列入共同海損,由各受益人進行分攤。但根據(jù)《2016年規(guī)則》,在遇險各方只承擔單獨的合同或法律責任時,只有滿足數(shù)字規(guī)則VI第2款的五種情況之一,才能列入共同海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