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善蘭不僅是晚清著名的數(shù)學家、天文學家、物理學家、植物學家和教育家，還是卓越的科學翻譯家。作為科學翻譯家，他一生譯著等身，譯筆延及數(shù)學、天文學、力學、植物學等多個西方近代科學重要領域，其涉獵之廣博、鉆研之精深、格局之瞻遠，晚清恐只此一人。他在充分理解西方科學概念，并慎重考量中國傳統(tǒng)科學術語內涵之后，通過“承舊名，揚傳統(tǒng)”“沿已名，統(tǒng)其法”“借舊物，廣其用”和“立新名，薦其事”，建立起西學譯名體系，為近代中國科學術語譯名規(guī)范化和中國科學近代化做出重要貢獻。

關鍵詞：李善蘭；科學術語；術語翻譯

中圖分類號：H083；H315.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2339/j.issn.1673-8578.2023.02.010

Li Shanlans Outlook on the Translation of Scientific Terminology//LI Changbao

Abstract：Li Shanlan is a well-known mathematician， astronomer， physicist， botanist， educator as well as translator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of China. As an outstanding translator， he had 8 great translation works published in his lifetime， totaling 104 volumes and covering many important fields of modern western sciences—mathematics， astronomy， mechanics and botany. His erudite knowledge， profound research， and far-sighted vista mark the translator somebody in the Chinese history. Having fully understood the western scientific concepts and carefully examined the implications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scientific terms，Li Shanlan established a western translation terminology system by “inheriting the old terms so as to promote the Chinese tradition”，“following the existing terms so as to be consistent”，“borrowing the old things so as to broaden their use” ，and “adopting new terms so as to introduce new things”，thus making great contributions to the standardization of modern Chinese scientific terminology translation and the modernization of the Chinese science.

Keywords： Li Shanlan; scientific terminology; terminology translation

收稿日期：2022-07-21 修回日期：2022-08-23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李善蘭翻譯研究”（20BYY018）

0 引言

術語（terminology）是指“各門學科（科學、技術、文學、藝術）為確切表達本領域內的概念而創(chuàng)制和使用的專門詞語。其意義要求反映所研究事物的本質特征，所以必須同科學概念相一致?？茖W術語具有單義性和統(tǒng)一性的特點，即不能是多義的，也不應該有同義詞，否則會給科學研究帶來很大的不便”［1］。關于李善蘭的科學術語翻譯研究，雖已有些文獻，但研究的整體性和系統(tǒng)性還可有所作為。李民芬［2］指出李善蘭在翻譯《幾何原本》后九卷時融中國傳統(tǒng)思維方式于對西方科學知識理解和對西方著作編譯之中，使得該譯著在體例、內容、術語等方面具有中國傳統(tǒng)特色，既有利于國人理解西方科學又可促進西方科學知識體系在中國傳播。趙栓林和郭世榮［3］發(fā)現(xiàn)李善蘭譯著《代數(shù)學》所采取的沿用傳統(tǒng)術語、舊詞新用、創(chuàng)譯新詞等術語翻譯原則對近代科技翻譯特別是數(shù)學術語翻譯產生了重要影響。趙栓林［4］發(fā)現(xiàn)19世紀中后期形成的代數(shù)學術語有70％沿用至今，且均源自《代數(shù)學》和《代數(shù)術》這兩部科學譯著。張必勝等［5］指出李善蘭的數(shù)學譯作具有創(chuàng)造科學譯名等翻譯特點，他在傳播西學和學術研究上都堪為大師。薛芳［6］認為《代微積拾級》的術語翻譯既遵循“本土化”又不乏創(chuàng)新，許多微積分術語沿用至今。閆志佩［7］指出李善蘭第一次較為準確地創(chuàng)譯出包括“植物學”一詞在內的許多植物學術語，很好地繼承和發(fā)揚了我國傳統(tǒng)的植物學，開辟了我國近代植物學發(fā)展的新紀元。李亞魯［8］指出，韋廉臣、艾約瑟和李善蘭共同翻譯了第一部中文植物學著作《植物學》，并創(chuàng)譯了一系列植物學術語，創(chuàng)立了我國第一個具有現(xiàn)代意義上的植物學語義場，為中西思想和文化交流做出了巨大貢獻。于應機［9］認為李善蘭通過開創(chuàng)一條譯、研相結合的翻譯道路，在翻譯方法和厘定近代科學名詞的譯名方面做出不可小覷的貢獻。

1 李善蘭及其科學術語譯名概要

李善蘭（1811—1882），原名心蘭，字竟芳，號秋紉，別號壬叔。他學貫中西，撰述譯著并稱于世，不僅是晚清中國著名的數(shù)學家、天文學家、物理學家、植物學家和教育家，還是卓越的科學翻譯家，是“西學東漸的集大成者”［10］。作為科學翻譯家，他與西方學者合作，一生出版譯著8部，共計104卷，譯著等身，譯筆延及數(shù)學、天文學、力學、植物學等西方近代科學重要領域，主要包括：《幾何原本》后9卷（與偉烈亞力合譯，墨海書館，1858）、《代微積拾級》18卷（與偉烈亞力合譯，墨海書館，1859）、《代數(shù)學》13卷（與偉烈亞力合譯，墨海書館，1859）、《談天》18卷（與偉烈亞力合譯，墨海書館，1859）、《重學》20卷（與艾約瑟合譯，墨海書館，1859）、《圓錐曲線說》3卷（與艾約瑟合譯，墨海書館，1859）、《植物學》8卷（與韋廉臣、艾約瑟合譯，墨海書館，1858）［11］。所譯西書幾乎全是本學科領域的經典名作，為晚清中國推開了通往西方近代科學的大門，引領了晚清譯介西方近代科學的潮流。

中國近代科學術語是中西科學和文化交匯的產物。傅蘭雅（John Fryer，1839—1928）在其《江南制造總局翻譯西書事略》中曾指出“譯西書第一要事為名目”。李善蘭特別關注科學術語的創(chuàng)立，在他創(chuàng)造的所有科學術語譯名中，以代數(shù)、解析幾何與微積分相關的術語比例最高，它們?yōu)橹袊茖W院所沿用的比率分別是44%（代數(shù)學術語）、50%（解析幾何術語）和65%（微積分術語）［12］。李善蘭創(chuàng)立的科學譯名不僅在晚清引起時人的仿效，如在19世紀后期傅蘭雅和華蘅芳（1833—1902）合譯的《代數(shù)術》中近50%的代數(shù)術語沿襲了《代數(shù)學》中的術語譯名［13］ ，而且這些譯名經受住時間和歷史的考驗，還遠渡日本并對日本科學譯名的厘定起到促進作用。此外，李善蘭科學譯著中相當一部分術語譯名沿用至今且仍舊廣泛使用，繼續(xù)影響著當代科學教育。

2 李善蘭科學術語譯名觀剖析

在術語翻譯上，李善蘭雖然沒有明確提出他的翻譯原則，但他在和西方學者的合譯過程中顯示出明顯的翻譯傾向和選擇。關于這一點，可以從《代數(shù)學》第二卷本的一段“不能減之式”（impossible subtraction）漢譯文得到印證：“觀昔人知不能減之式，可用代數(shù)法推之，但未解其理，故依前論定其法之名，但用其名，不易其意，于理不合，蓋言乃顯心中之意，意該者言亦當該，令言與意合，所以言必明白曉暢，以宣我意，故新意若仍用舊名，當定例分別，勿令新意摻入舊意，蓋數(shù)學中之意今已略知，而記號之用，已為數(shù)學所未有，諸記號之用已定，則當名之以顯明諸用法”［14］。由此可以看出，李善蘭是在充分理解西方科學概念，并慎重考量中國傳統(tǒng)科學術語內涵之后，建立起西學譯名體系的，可謂博采眾長，兼收并蓄，體現(xiàn)了其承傳統(tǒng)立新名的術語譯名觀。概括起來，李善蘭的科學術語譯名觀主要體現(xiàn)在“承舊名，揚傳統(tǒng)”“沿已名，統(tǒng)其法”“借舊物，廣其用”“立新名，薦其事”等四個方面?，F(xiàn)分述于下。

2.1 承舊名，揚傳統(tǒng)

“承舊名，揚傳統(tǒng)”，是指李善蘭在翻譯時慎重考量并盡量使用中國傳統(tǒng)科學中已有的相關術語，不求全盤西化革新［11］，具體見表1。值得一提的是，在表1中，由于在中國傳統(tǒng)算學里，“朒”有“不足”之義，所以按中國算學傳統(tǒng)理念將“indeterminate analysis”譯成“盈朒”；“率”在中國古代算學中表示數(shù)量間的某種關系，所以有“密率”（approximation）、“率”（ratio）等術語；至于“等數(shù)、實、法、方程式、開方、方田、比例、勾股（行）、商功、同數(shù)”等數(shù)學術語，“部、類、種、橘、柑”等植物學術語，“人力、馬力、風力、軸、柱、梁、齒輪、轆轤”等靜力學術語均沿用了明清時期的固有術語［15］。

2.2 沿已名，統(tǒng)其法

“沿已名，統(tǒng)其法”，就是李善蘭沿用了前人譯作中使用過的術語，保持本國科學術語譯名統(tǒng)一［11］。譬如：李善蘭和偉烈亞力（Alexander Wylie，1815—1887）合譯的《幾何原本》后九卷與徐光啟（1562—1633）和利瑪竇（Matteo Ricci，1552—1610）翻譯的《幾何原本》前六卷或其他已有譯作在內容上有關聯(lián)，因此不少術語都是直接沿用了前人譯作中已有的表述方式（見表2）。表2中的這些術語，全都沿用了《幾何原本》前六卷的徐光啟譯名。

2.3 借舊物，廣其用

李善蘭基于英國數(shù)學家德·摩根（Augustus de Morgan，1806—1871）的代數(shù)名稱處理方法，將術語譯名創(chuàng)立稱為“立名有兩例”：“一是顯其事。若事非數(shù)學中所有，則可立新名。若強去數(shù)學中之舊名而用新名，則不便，蓋未至得數(shù)，不知誤與否，故不必盡去舊名而用新名也。二是已用之名而變意以廣其用。亦即本舊意推廣之，此在尋常事恒有之，如欲為新物立名，借舊物之略似者名之是也?！保?4］據此第二例，“借舊物，廣其用”意即李善蘭通過賦予或增添中國舊有術語新的科學含義和所指范圍，增強術語譯名的延續(xù)性［11］（見表3）。在這一點上，還需指出，李善蘭在“借舊物，廣其用”的術語翻譯過程中比較傾向于利用一些固有的中國傳統(tǒng)算學語匯。譬如：“率”在中國古代表示數(shù)量之間的一定關系——“地心漸加力率”（今用名“重力加速度”）、“凸力定率”（今用名“彈性系數(shù)”）、“面阻力定率”（摩擦系數(shù)）等；“率”還表示單位時間速度的變化量——“漸加力率”（今用名“加速度”）；也表示單位時間動量的變化量——“動力率”（今用名“沖力”）；還表示單位時間的功——“作工之能率”（今用名“功率”）等等，不一而足。然而，此類譯名，隨著科學的發(fā)展，其中不少已為新術語所取代，如：“未知元/未知幾何”→“未知數(shù)”，“地心漸加力率/地力”→“重力加速度”，“漸加力率”→“加速度”，“鶴子草”→“鶴草”。

2.4 立新名，薦其事

李善蘭在科學術語翻譯過程中，既沒有同類書籍可參考，也極少有現(xiàn)成的術語可套用，更由于所譯內容的新穎性和開拓性，所以他們不得不在譯名創(chuàng)立上反復推敲，獨運匠心，另起爐灶?；凇傲⒚袃衫敝谝焕骸耙皇秋@其事。若事非數(shù)學中所有，則可立新名?！保?4］ “立新名，薦其事”意即精選或連綴能表達原本術語的新譯名表述方式，積極引介西方科學術語［11］，創(chuàng)立新名。在這一點上，李善蘭通常選擇能夠揭示原詞含義的漢字加以直譯并組成新的術語（見表4中的1～15），或者選用一個或幾個漢字解釋新概念從而構成新的術語（見表4中的16～30）。其中最為典型的創(chuàng)譯術語當推“代數(shù)”（algebra）一詞，是“以字代替數(shù)”意思，源自李善蘭的《代數(shù)學》卷首“代數(shù)之各種記號”所述：“西國之算學，各數(shù)均以○一二三四等十個數(shù)目字為本，無論何數(shù)，均可以此記之。用此十個數(shù)目字，雖無論何數(shù)皆可算，惟于數(shù)理之深者，則演算甚繁；用代數(shù)，乃其簡法也。代數(shù)之法，無論何數(shù)，皆可任以何記號代之?！保?6］卷首“代數(shù)”這一創(chuàng)譯新名反映了該學科當時以字母代替數(shù)的研究方法，從此取代了如偉烈亞力自序“代數(shù)術略與中土天元之理同，而法則異。其原始即借根方。西國名阿爾熱巴拉，係天方語，言補足相消也。”［16］偉烈亞力自序中我國固有的“天元”和“借根方”以及音譯“阿爾熱巴拉”，生動而貼切。

3 結語

李善蘭一生學貫中西，撰述譯著并稱于世，不僅是晚清中國著名的數(shù)學家、天文學家、物理學家、植物學家和教育家，還是卓越的科學翻譯家，是“西學東漸的集大成者”。作為科學翻譯家，他承傳統(tǒng)立新名，將中國傳統(tǒng)科學觀念與西方先進科學理念兼收并蓄，通過“承舊名，揚傳統(tǒng)”“沿已名，統(tǒng)其法”“借舊物，廣其用”和“立新名，薦其事”，建立起西學譯名體系，為近代中國科學術語譯名規(guī)范化做出了重要貢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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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黎昌抱（1964—），男，浙江財經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合作導師、院長?，F(xiàn)任中國翻譯協(xié)會翻譯理論與翻譯教學委員會委員、中國英漢語研究會外語學科發(fā)展研究專業(yè)委員會常務理事、中國高教學會高等財經院校外語教學研究會副理事長、浙江省高等學校外國語言文學類專業(yè)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浙江省翻譯協(xié)會副會長等。主要從事翻譯史、語料庫翻譯學和文學翻譯研究。出版《基于語料庫的文學自譯現(xiàn)象研究》等專著5部，《諾貝爾經濟學獎頒獎詞與獲獎演說全集》等譯著5部，《英語詞匯 探幽攬勝》等編著15部，主編省高校重點教材《中外翻譯理論教程（英文版）》，應邀參編大型翻譯學工具書《中國翻譯家研究》（多卷本）；在海內外刊物上發(fā)表論文200余篇；連續(xù)主持完成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3項，主持完成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項目、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等10余項。通信方式：changbao@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