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鼓藏節(jié)作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是黔東南地區(qū)苗族社會中最隆重、最悠久、參與人數(shù)最多的節(jié)日之一。文章在以往鼓藏節(jié)相關研究的基礎上，以一個苗族村寨為具體對象，翔實記錄鼓藏節(jié)儀式過程。鼓藏節(jié)儀式主要包括起鼓、轉鼓、送鼓這三個過程，送鼓儀式后的“吃鼓藏肉”也是鼓藏節(jié)儀式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在整個儀式過程中，鼓藏頭扮演重要角色，苗族人對鼓藏頭有極高的認同度，儀式在鼓藏頭的帶領下順利展開。與此同時，鼓藏節(jié)中展現(xiàn)的苗族服飾、飲食、社會結構與禁忌等充分表現(xiàn)了苗族的社會文化結構。鼓藏節(jié)儀式有敬神娛人的作用，凸顯苗族人對祖先的崇敬及苗族人緊密團結的精神，極大地促進了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增強了苗族人之間的認同感，有力維系了苗族文化傳統(tǒng)和社會現(xiàn)實。也就是說，鼓藏節(jié)是體現(xiàn)苗族歷史與文化的重要載體，通過對苗族鼓藏節(jié)儀式過程開展田野考察，從歷史、經濟、服飾、飲食、社會結構等方面全面呈現(xiàn)苗族文化，充分展現(xiàn)了苗族的文化傳統(tǒng)和文化特質。同時，鼓藏節(jié)作為聯(lián)系民族情感的重要媒介，鼓藏頭、舅家親屬以及祭祖儀式等將人們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鼓藏節(jié)儀式過程在維系苗族文化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社會關系方面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鼓藏節(jié)；儀式過程；“吃鼓藏”

中圖分類號：K892.1；B9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05-0-03

0 引言

“每十三年畜牯牛，祭天地祖先，名曰吃牯藏。因其以肉分贈親友，而以腸臟餉客，故名?！保?］黔東南臺江縣ND村，是典型的苗族村寨，鼓藏節(jié)是當?shù)刈钪匾墓?jié)日之一，從埋鼓后的那一年起，到第十一年“開鼓”，第十二年“轉鼓”，第十三年“送鼓”，如此十三年一個循環(huán)。鼓藏節(jié)儀式過程為苗族家族之間、村民之間聯(lián)絡感情提供了重要契機，人們在鼓藏頭的帶領下有序完成儀式，增強人們之間的情感認同，蘊含苗族豐富的文化內涵。

鼓藏頭是苗族社會中的重要人物，在ND村，鼓藏頭的選舉條件一般是家庭人丁興旺、為人質樸正直、有才識等。另外，鼓藏頭還必須為當?shù)刈钤缃ㄕ募易宓某蓡T。因而在ND村，鼓藏頭常常由建寨家族成員世襲。同時，“在儀式上，鼓是一件用以敲擊的樂器，也是一件象征物，一個象征符號。血緣宗族就是鼓所象征的內容”［2］。鼓在鼓藏節(jié)中具有重要作用，整個節(jié)日的儀式過程基本圍繞鼓進行。

1 鼓藏節(jié)儀式過程：開鼓、轉鼓、送鼓

上一次鼓藏節(jié)后的第十一年陰歷十月，“開鼓”儀式開始。開鼓前，先要由本村的鼓藏頭在老鼓場舉行開鼓儀式。ND村的鼓場在村子中央的平坦小場地里，一個原因是他們的老祖宗早先搬到ND村時就住在這塊場地的周圍，也就是說，他們是以這塊場地為中心向周圍發(fā)展起來的；另一個原因是土鼓放在這個位置，鼓聲響亮，村寨各處的村民容易聽見鼓聲。

開鼓的儀式正式開始，先由鼓藏頭在老鼓場中央挖一個約67厘米深的土洞，洞口直徑約27厘米，洞底直徑約40厘米。挖好后，用一塊圓形的杉木薄板蓋嚴洞口，然后在洞口的南方和北方各距洞口約133厘米的位置各打上一個木樁（苗語叫“洞飛牛”）。之后，再放置一根薄竹片，橫跨洞口，緊緊捆在兩個木樁上。接著又在洞口的圓木板上安裝一個木釘頂著這根薄竹片，竹片被拉得緊繃繃的。緊接著，鼓藏頭在挖好的土鼓邊燒香和紙錢、供幾條魚（單數(shù)）以及一只公鴨、肉、酒，然后放鞭炮。之后，鼓藏頭拿起兩個木錘有節(jié)奏地敲打蓋在土洞上的圓木板，發(fā)出“吧啦吧啦銅……吧啦銅……”的鼓聲。這時，鼓場上身著綠色長綢袍子的寨老們圍著土鼓先向前跳三圈，再向后跳三圈。最后燃放鞭炮，起鼓儀式宣告完成。儀式完成后，老鼓場上的人要向老人們敬酒，而后從鼓藏頭家把銅鼓請出來，敲起鼓，吹起蘆笙，寨子里成群結隊的穿著銀飾盛裝的男女老少圍著銅鼓和蘆笙跳了起來。此時，鼓場上禮炮沖天而起，人們沉浸在人聲、鼓聲、蘆笙聲交織的歡樂海洋之中。

隨著當?shù)厝丝诘脑黾?，村子中央的老鼓場已經不能同時容納那么多人跳鼓了。因此，跳鼓時大家會來到離老鼓場不遠的ND村活動室旁的一個操場上，這里更寬敞，可容納更多的人跳鼓。但即使人口增加了，開鼓儀式和埋鼓儀式仍舊要在老鼓場舉行。同時，起鼓儀式一般是由鼓藏頭操作，跳鼓一般是3天、5天、7天、9天不等（單數(shù)，且不得少于3天，多于9天）。

開鼓即意味著鼓藏節(jié)的開始，屆時，當?shù)孛缱宓挠H戚朋友會來慶賀。但是在第一年，要求不太嚴格，親戚朋友如果忙于其他事務也可以不來。但在第三年，客人都要來，尤其是舅舅家，舅舅在整個節(jié)日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轉鼓”在“開鼓”后一年，即第十二年進行，時間同樣是陰歷的十月。轉鼓期間人們可以請親戚朋友過來一起過節(jié)，情況與開鼓大致相同。如果碰上好天氣且村里經濟寬裕，那么當?shù)厝藭愬X舉辦一些娛樂活動，如打籃球、唱飛歌、爬山等。此外，還要把銅鼓請來，男女老少身著盛裝，圍著銅鼓四周踩鼓。踩鼓和開鼓的天數(shù)一樣，為3天、5天、7天、9天不等，不少于3天且不多于9天。

第十三年的陰歷六月六，村寨舉行送鼓（又稱埋鼓）儀式。埋鼓儀式也是在老鼓場由鼓藏頭主持。同樣，埋鼓之前也要先敬獻幾條魚（數(shù)量為單數(shù)）以及一只公鴨、肉、酒等祭品，然后將蓋土洞的那塊圓形杉木板保存在鼓藏頭家。接下來大家就到操場上跳鼓以歡度節(jié)日了。跳的天數(shù)與上述相同。

2 “吃鼓藏”

“吃鼓藏”是送鼓之后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送鼓那年的陰歷十月，人們依據(jù)苗歷擇選一個好日子“吃鼓藏”。吃鼓藏準備的豬的數(shù)量視自家親戚的多少而定，如果親戚多，就要多準備一些豬肉，甚至得提前一年或者半年開始喂豬。但是也有家境不錯的人家會選擇在臨近鼓藏節(jié)時直接購買豬肉。如果親戚少，大可不必為之太過焦心，屆時殺一兩頭豬即可。此外，還要準備一些紙錢、香燭、酒菜等用于祭祀祖先。女主人還得打掃好房前屋后，準備好鍋碗瓢盆、棉被、桌椅等，以迎接客人的到來。

吃鼓藏前一天客人就會陸續(xù)到來。一大早，主人家便已起床，準備好米飯和酒菜，以招待客人。村里的寨老和村長也會向全村人宣布村規(guī)民約及簡單的防火知識。比如“不許在柴垛堆上放鞭炮；不許在節(jié)日期間斗毆；不許借酒鬧事；不許怠慢遠道而來的客人；注意節(jié)日期間用火，節(jié)日期間人多混雜，杜絕偷雞摸狗、偷牛盜馬……若有類似情況發(fā)生，不論偷盜者為主客，責任都歸主人家，一律按村規(guī)民約論處”等。

隨著主人把酒菜備好，客人也陸續(xù)進寨。一整天，村里隨處可見挑著禮品趕來的親戚朋友。他們一般會帶數(shù)斤酒、一只公鴨子、一籃子蒸熟的糯米飯（也可用生糯米代替）、魚（一般為3條、5條、7條、9條、11條或者13條不等，只能是單數(shù)，不少于3條且不多于13條，以前要用繩子穿過魚的下顎并掛在扁擔的一頭挑著來，但現(xiàn)在人們覺得麻煩并且考慮到魚死后不鮮等，便直接用桶將魚裝過來）、鞭炮等禮品前來。對ND苗族人來說，鞭炮的數(shù)量越多越好，大家認為客人攜帶的鞭炮多，放的時間長，就意味著自家有賢達的親戚，他們就感覺越高興、越有面子。因而，從客人進寨起，整個寨子里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聲。

客人來的這一天，主人家要用親戚朋友帶來的食物招待客人，包括客人帶來的所有的魚、鴨和糯米飯等。一整天，大家不分主客，一起殺魚、殺鴨、煮飯等。按ND苗族人的說法，這一天是“鬧多干邦”，即“吃客人們帶來的”。把魚、鴨等煮熟以后，也臨近晚上了。

人們吃飯之前，要祭祀祖先。首先，主人家舀上自家的丁點米飯、酒菜，由家里的男主人在火塘前敬香、燒紙；然后，擺出3個碗碟，并在里面倒少許的酒；最后，還要把桌子上擺的酒、菜以及客人們帶來的糯米、酒等各放一小點在碗里，念些主客平安、萬事如意之類的話后將碗里的這些祭品倒在火塘前；隨后到神龕前敬列祖列宗，所念內容與火塘前的一樣；最后還要到門口敬外戚家的祖先及護佑平安順利的諸多鬼神。接著大家才開始吃飯。席間，大家相互飲酒作樂，不拘小節(jié)。但因為第二天還有殺牛、殺豬等重要活動，大家擔心喝多了會誤事，所以也都淺嘗輒止。

到了吃鼓藏這一天，要殺豬來祭祖。據(jù)ND村70歲的老人YSF（化名）回憶，以前過鼓藏節(jié)要殺水牯牛，但由于殺公水牛費用高，而且影響第二年春耕，因此人們集中商議后決定“以豬替?！?，改殺豬了。現(xiàn)在也偶有個別人家殺牛過鼓藏節(jié)，但一般只有家境比較富足的人家才負擔得起。可見，當?shù)厝说墓?jié)日消費早已轉變?yōu)槔硇韵M。

吃鼓藏節(jié)當天凌晨三四點，主人家就要開始準備，先殺一只雞煮熟，大家一起吃完便準備殺豬。殺豬時有一些禁忌用語，要用隱晦的詞語代替，如用于殺豬的刀叫“葉子”；“吃飯”叫“扒沙子”；用來蓋豬、燒豬毛的稻草叫“棉被”；用稻草蓋豬叫“保崩”，即蓋被子的意思……大家常用手勢或者暗語交流。值得一提的是，在鼓藏頭殺豬之前，全村人都要靜靜地等著，只有聽到鼓藏頭家的殺豬聲響起后，大家才陸續(xù)開始動手。殺豬時，主人家先把“谷斗”抬出來，倒置在家門口，然后由青壯年將豬抬至“谷斗”上，由主人家的舅舅“動手”。因為豬必須一刀斃命，否則視為不吉利，所以如果舅舅不敢殺或者沒有把握一刀將豬捅死，舅舅便要拿出1.2兩銀子或12（或120）元錢請人替殺，殺完一頭豬后，繼續(xù)殺下一頭，要把所有的豬殺完。

殺完豬后，人們用“棉被”（稻草）把豬蓋上，回到屋子里吃飯或休息片刻之后再給豬去毛。去毛時，以前會用火燒，現(xiàn)在只是象征性地點燃稻草燒一下，最后用開水將豬毛刮掉。之后，就可以給豬開膛了，其間需以豬乳為中心將豬的腹部割成方塊肉，洗凈后放進鍋里煮。此外，還要將豬心也割下來，冷水下鍋煮熟。豬的其他部分，除了前后腿要送給客人外，其余的肉都用來招待客人。待豬乳肉和豬心煮熟，將它們撈出后以豬乳為中心切成坨坨肉，又叫“鼓藏肉”。豬心則切成小片。“鼓藏肉”和豬心各置于兩個大盆內。吃“鼓藏肉”之前，主人家要先祭祖，由家里最年長的長輩祭奠，燒紙、敬香，倒一碗酒，盛一碗米飯，夾一塊“鼓藏肉”放在地上敬祖先。過后，主人才給賓客倒酒，大家開始圍坐在一起吃鼓藏肉。

吃鼓藏的過程中，人們不能隨意說話，如果吃不下，就拿在手中，稍后放在桌子上即可，但不能放回原來的盆內或者丟掉，否則會被視為對祖先和對主人不恭。主人勸肉也不許說話，席間不論老少、主客，大家皆食而不語。偶有一兩個客人在吃“鼓藏肉”時被油膩嗆得嘔吐而又不敢做聲，或者某個老人突發(fā)童心，故意惡作劇勸年輕人多吃鼓藏肉，年輕人又不敢違背，只能我看你，你瞪我，因強忍著不出聲而擠眉弄眼，最后隨著大家哄堂而笑，“鼓藏肉”也算吃完了，所有的禁忌也隨即解除。此后，大家自由交談、相互取笑逗樂。

吃完“鼓藏肉”，主人家將剩下的“鼓藏肉”撤走，將桌子收拾干凈，開始上別的餐食并開始用餐。席間，大家自由暢飲，相互談論豐收或說些慶賀的吉利話。吃喝一直持續(xù)到晚上，客人有事可以在下午離開，但大部分是在13號才離開?！啊жi腿是鼓藏節(jié)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它關系到親戚的團結、情感的鞏固以及親疏秩序的表達，起著連接姻親和宗親的作用?！保?］因而，待客人離去時，主人要送客人一只豬腿。舅舅家以外的客人，前后腿不論，但是舅舅家需送一條帶有豬尾巴的后腿。等客人們散盡，鼓藏節(jié)就算過完了。

3 結語

鼓藏節(jié)是ND村苗族的重要節(jié)日，其儀式活動具有嚴格的程序，當?shù)厝嗽诠牟仡^的帶領下，依照共同的規(guī)范完成儀式，有條不紊地完成整個儀式過程，將村落成員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順利度過這十三年一次的重大節(jié)日，充分展示了人們強大的認同感，有效維系了苗族人之間的感情。

與此同時，鼓藏節(jié)是苗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表現(xiàn)了苗族社會最核心的文化傳統(tǒng)和文化特質。ND村的鼓藏節(jié)具有明顯的循環(huán)性和嚴格的程序性，每十三年才過一次鼓藏節(jié)，每次鼓藏節(jié)都要在鼓藏頭的帶領下經歷開鼓、轉鼓和送鼓的儀式過程，儀式進行過程中穿插著祭祖等活動，存在許多“規(guī)矩”與禁忌。通過考察各項儀式，不難看出當?shù)厝藢ψ嫦鹊某缇?、對鼓藏頭的認同、對民族情感的重視，這些儀式將苗族人緊密團結在一起。此外，鼓藏節(jié)具有敬神娛人的功能，節(jié)日期間的大量活動極大地促進了族群聯(lián)系，成為維系苗族文化傳統(tǒng)和現(xiàn)實社會關系的紐帶?？偠灾?，鼓藏節(jié)以祖先崇拜為核心，體現(xiàn)當?shù)厝藦姶蟮恼J同意識，全面反映了當?shù)氐臍v史、文化、經濟、服飾、飲食、社會組織以及社會秩序等。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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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楊正文.鼓藏節(jié)儀式與苗族社會組織［J］.西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5）：19.

［3］ 楊丹，莊柳.禮物、耗費與社會延續(xù)：黔東南烏寨鼓藏節(jié)調查研究［J］.原生態(tài)民族文化學刊，2022，14（3）：79.

作者簡介：方銳（1996—），女，貴州盤州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民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