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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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的新片剛殺青。五月,耿樂就要趕赴新劇組。2023年伊始,節(jié)奏突然快了起來,綜藝、平面拍攝也會穿插著奔向耿樂的生活空間。
去年,耿樂有足足4個月“沒什么像樣的工作”。
“好,我接受?!睙o事可做對他似乎也不意味著無所事事?!霸谏畎 !彼f這話時笑得坦然,看不到絲毫的情緒波動。似乎只要是過去了,就無須再放大、重復。
何止4個月,漫長的30載里,他從沒有后悔和彷徨。在他特有的“慢節(jié)奏”里,耿樂從一個長發(fā)的文藝青年逐漸學會了換位思考,變得平和且專業(yè)。
1994年,管虎籌拍處女作《頭發(fā)亂了》。找不到合適的演員,就到中央美院碰運氣。當時的耿樂20歲,穿皮夾克、留長發(fā),一眼被相中。他就這么入了行。
于是,一群年齡相仿的年輕人聚了起來,他們抹去了“專業(yè)”和“業(yè)余”之間的界限。耿樂在其中得以自如地體會“從無到有”的感覺。此后,他也接觸到了許多“又敬業(yè)、又專業(yè)”的優(yōu)秀演員,慢慢打磨演技,慢慢擺脫稚氣。
“當你完全清楚該做什么,目標是什么,也就不再緊張。”
提起《陽光燦爛的日子》,記憶仿若昨日?!澳鞘且粋€黃金時代,劇組的所有人像是熟悉的小家庭?!比缃?,變化是巨大的?!埃▌〗M)人更多了,但也更遠了?!?/p>
所有人為了一部電影耗時7個月?!艾F(xiàn)在那么奢侈的機會不多了?!惫氛f。
《刺猬》和《嘉年華》算是耿樂自己印象很深的作品。導演的細心指導,耐心微調,讓耿樂切實感受到了幸福。
“這種幸福是拍攝作品的享受,而不是制作產品的‘工作。”
慢、隨性、社恐——這是耿樂形容自己的三個關鍵詞。
他是個慢性子,溫吞水的個性,總是最后登機的那個乘客。他說:“同一架飛機,就算你走得那么快,飛機也不會因此而提前起飛?!甭宰?、隨遇而安的心態(tài)亦成為他工作與生活的指北針。
他沒有盲目的分享欲,比起單方面的輸出,他更在意兩個人之間的交流?!拔液茉谝馕艺f的時候他有沒有聽,或者他說的話題我有沒有興趣,這個很重要?!?/p>
他形容自己是社恐,甚至一度夸張到“為了消除緊張感而討好陌生人”。時至今日,圈內好友仍不多,但這并不意味著孤獨和孤僻。相熟的朋友之間,耿樂也很愿意傾聽、交流和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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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為演員是偏“被動”的職業(yè),“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項任務、工作是什么樣的?!边@種狀態(tài)與耿樂的性格頗為相似。剛入行的時候,劇組的數(shù)量不多,拍戲的節(jié)奏很慢,一年拍一部戲也很正常。
他也曾產生過自我質疑。入行五年多時,耿樂陷入了“虛度光陰”的焦慮之中。那時他還沒有開始接拍電視劇,一年可能只拍一部戲。大把大把的時間無事可做。那時候沒有互聯(lián)網、沒有手機,耿樂只能待在家里,看碟片。
“要不然還是畫畫吧。”
這個念頭突然就冒出來了。當時閑得實在沒事做了,才會去畫畫,如今想畫畫了,卻需要擠時間。今昔對比,不免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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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消磨,亦有大把的時間用來蛻變。他說不會去做太熱鬧的事,但也不會是一個苦行僧一樣的藝術家。
也許正是這樣的慢性子,給予了他很多仔細雕琢的機會?!恫凰僦汀防锏淖儜B(tài)殺手出租車司機,《突圍》里脾氣火爆的牛俊杰,《執(zhí)念如影》里斷案如神的刑警隊長,個個都不像他,但個個都是他。
本來就是不渴望大紅大紫,也不會去毛遂自薦的人。在這樣的心態(tài)下,“邊緣角色”反而更有生存空間。他們也許并不起眼,但耿樂總能找到靈魂共鳴的地方,將其刻畫得有血有肉。
I have to remind myself that some birds weren'tmeant to be caged. Their feathers are just too bright——The Shawshank Redemption. 有些鳥兒天生就是管不住的,他們的羽毛太鮮明,歌聲太甜美,也太狂野了?!娪啊缎ど昕说木融H》
有演員的耐心和謹慎,也有藝術家的自由和執(zhí)拗。兩個看似矛盾的特質在耿樂身上奇妙地融為一體。
這和他從小到大“自由散漫”的生活環(huán)境有關。小時候,父母會替他請假,帶他沉浸于電影周;初中畢業(yè),進入中央美術學院附中,更是投入了自由群體的懷抱。隨后,來到中央美院,甚至連老師都默許了他的散漫和自由,“我竟然在上大三的時候,拍了兩部電影。”
而拍戲也不是他的唯一選擇。
大學剛畢業(yè)時,耿樂在某家公司做平面設計。在悶熱天里,穿著西裝襯衣、打好領結,到固定的工位、打卡,對著同一臺電腦做重復性的工作。日復一日,像個提線木偶。
這種“被束縛和浪費”的感覺讓耿樂難受,不到半個月,他辭職了。
他討厭“流水線”的機械性工作。“演戲是有創(chuàng)造性的,每一天都不一樣。就應該在一個很寬松、很自由的環(huán)境里,才能無中生有、才能做白日夢、才能創(chuàng)造?!?/p>
也許就是這股自由不羈的感覺,讓管虎導演一眼就看中了這個留著長頭發(fā)的“怪才”。
第一次去攝影棚的時候,耿樂還是個外行。滿地的各種器材、來回穿梭的工作人員,不免有些雜亂無章。等他熟悉以后,才發(fā)現(xiàn)攝影組、燈光組、美術組、服裝組、化妝組……各個行業(yè)的藝術家井然有序,湊在一起為了一件事去努力,“這個就挺過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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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飄逸的長發(fā)未能“存活”太久。高中時物理老師讓剪,拍攝《陽光燦爛的日子》時,姜文導演也讓剪。耿樂直愣愣地問一句“為什么不能用頭套呢”,逗樂了姜文。
半路出道的耿樂,初入劇組時還是個“愣頭青”。會在開機時不知所措,也會在熬夜拍戲時脾氣暴躁,但他就這樣慢慢學著。及至后來,耿樂還能在與導演意見相左時,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構思。
變動的環(huán)境給了他堅持的理由,但真正推動他行走三十載的,不是“喜歡”,而是“不癡迷”。
不管是演戲還是畫畫,耿樂從來不會癡迷于某一件事。拍攝平面時,他自然、舒適,會跟攝影師主動溝通,也會積極去看樣圖效果。前衛(wèi)大膽的服裝下,他的肌肉輪廓清晰,身材挺拔——但健身也不是他的必需品。需要投入時間、生命,甚至整個自我的愛好和職業(yè),太累。
“不癡迷,也就不會被消磨?!?/p>
工作與生活就好比一方容器,容納了他的所有不羈和散漫,在不停的奔赴之間,一個個生動鮮活的人物就此躍然熒幕。
人生很長,他從沒想過加速奔跑,也不想提前預覽。
對耿樂而言,最好的狀態(tài)不是“挑戰(zhàn)”,而是“玩兒”。演一部戲就像一次旅行,耿樂享受在現(xiàn)場“玩兒”的感覺。也許在外人眼里,拍戲這件事,無非是冰冷的影棚與機械式的對白,但身在其中的耿樂清晰地看到樂趣所在。
拍了多年電影,初次接觸電視劇時,耿樂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大量的臺詞、快速的工作節(jié)奏,不熟悉的感覺讓他非常緊張,“你拍過電影不等于你可以勝任電視劇”。
第一個轉變很快就來了。2009年,耿樂接到了一個劇本——《跟我的前妻談戀愛》。剛看完劇本的時候,耿樂下意識就要推掉。因為他要飾演的角色是一個“話癆”,是一個能把老婆吵得啞口無言的人。這與現(xiàn)實中的耿樂相去甚遠。
經紀人勸他:“你為什么不試試呢,你怎么知道你演不了呢?”
“好吧,那我就挑戰(zhàn)一下?!?/p>
每天收工以后,耿樂就開始背詞,一直背到晚上12點。開拍時語速需要特別快,還不能卡頓,這對不健談又慢性子的耿樂來說,確實壓力很大??吹剿啾撑_詞的模樣,搭檔小宋佳都忍不住說:“這真的是,讓全世界最不會說話的人演了一個最會說話的人?!?/p>
硬著頭皮演完的感覺并沒有那么糟糕。最后看到成片時,耿樂大吃一驚,“這人可真能說,但是肯定不是我。”有些意想不到的東西出現(xiàn)了,這部戲因此成了耿樂的轉折點。
他說,別自己給自己設限。
在2018年拍攝《突圍》時,耿樂問搭檔閆妮:“你覺得牛俊杰這個人物跟我哪里像?”結果閆妮回了一句,“你跟他哪都不像。”
短暫的詫異之后是興奮。耿樂開始享受轉變,毫不相似意味著他的創(chuàng)作空間有無限大?!斑@個太爽了?!庇谑蔷陀辛似饣鸨摹叭碎g清醒”??〗?。
耿樂不喜歡打無準備之仗。在自己熟悉的領域,他會非常自信。他讓許多邊緣角色有了“生存空間”,同時也給了自己無限的“成長空間”。每一部戲都有可供挖掘的東西,每一部戲都有可以學到的東西。
正如他所言,東奔西跑,才是演戲的樂趣。上臺領獎,不是。
永遠在適應,永遠在“玩”的路上。面對過去,他偶有懷念,但絕不追憶。面對未來,他不怕挑戰(zhàn),也絕不給自己“設限”。
大約十幾年前,耿樂和同學做過一次關于《出口/入口》的藝術展。
耿樂為自己參展的作品取名為《相》。作品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他20歲之前的人生:用近百個五官石膏隨機拼貼后,置于一面白墻之上。另一部分,是他轉型成為演員后的作品剪影:以投影的形式,循環(huán)投影在石膏像群上。站在遠處看,二者偶有重合,卻又完全不同。
現(xiàn)在的耿樂好像仍在“出口與入口”處駐足,也在獨特的慢節(jié)奏里,與時間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