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朝陽

2022年7月召開的全國文物工作會議對新時期我國文物工作方針作出了新的表述，即從“十三五”期間“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強管理”的十六字，調整為現(xiàn)在的二十二字，“保護第一、加強管理、挖掘價值、有效利用、讓文物活起來”。新表述最令人矚目的地方之一就是“挖掘價值”這四字的新提法。

此前我國文物工作的主要任務更多地聚焦于文物的物理形態(tài)，“保護”“搶救”“利用”“管理”這些關鍵詞過去都主要是和文物的物質硬件層面的屬性聯(lián)系在一起的。而“挖掘價值”這四個字的納入，則意味著對文物非物質層面價值內涵的研究、闡釋和傳播，被明確為我國文物工作的基本任務。那么，中央對文物工作做出如此重大調整的原因和目的是什么？對這一問題的回答，直接關系著我們能否全面深刻領會新時期文物工作的方針，能否把準正確的工作思路和發(fā)展方向。

文物作為物質形態(tài)的歷史遺存，相當于特定時期人類文明經歷歲月變遷而幸存下來的“DNA片段”，保留和承載了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依托這些信息派生出來的價值，就是我們所說的文物價值?！吨腥A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在“總則”中確認和強調的文物價值主要包括歷史、藝術和科學這三種基本價值，文物的其他應用價值都是依托這三種基本價值衍生出來的。挖掘文物價值，主要就是對這三種價值內涵的研究、闡釋和傳播，“有效挖掘文物蘊含的歷史、文化和科學等價值，充分發(fā)揮文物的公共文化服務和社會教育功能”。以下三個維度，可以幫助我們更加全面準確地理解文物價值挖掘的意義和目的所在。

第一，從國家文化戰(zhàn)略的維度看，挖掘文物價值，是確保文物有效發(fā)揮其社會教育作用的重要舉措。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一個博物館就是一所大學?！?，就在于博物館收藏展示的文物，具有“見證歷史、以史鑒今、啟迪后人”的作用。文物作為歷史證物，在闡釋歷史、鑄魂育人時所具有的實證性、感染力和說服力，是很多其他教育方式無法比擬的。因此，黨的十八大以來，文物工作就一直被中央從維系民族精神、堅定“文化自信”、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提供文化精神滋養(yǎng)的戰(zhàn)略高度，賦予了空前重要的價值和地位，成為傳承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培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基礎性戰(zhàn)略性工程。文物能否承擔起這一“國之重器”使命，有賴于我們的文物利用工作能否超越以往那種單一的器物展示方式，在充分深入的價值挖掘基礎上，讓文物成為融入當下社會生活的精神標識和文化符號，發(fā)揮出引導公眾形成正確歷史觀和價值觀的社會教育功能。這一邏輯在2022年2月中宣部、文化和旅游部、國家文物局聯(lián)合印發(fā)的《關于學習貫徹習近平總書記重要講話精神? 全面加強歷史文化遺產保護的通知》中得到了非常清晰和明確的闡述：“深入挖掘歷史文化遺產蘊含的豐厚內涵、系統(tǒng)闡釋中華文化的時代新義，讓文物說話、讓歷史說話，更好發(fā)揮歷史文化遺產以史育人、以文化人、培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優(yōu)勢作用?！?/p>

第二，從經濟社會發(fā)展的維度看，挖掘文物價值，對實現(xiàn)我國旅游業(yè)高質量發(fā)展也是不可或缺的。實現(xiàn)旅游業(yè)高質量發(fā)展目標，必須遵循以文塑旅、以旅彰文的“文旅融合”發(fā)展規(guī)律。所謂文旅融合，其核心就是“以優(yōu)秀人文資源為主干，深入挖掘和闡釋其中的文化內涵，把歷史文化與現(xiàn)代文明融入旅游業(yè)發(fā)展，提升旅游品位”，文旅融合的本質是在旅游場景中講述好以歷史遺產資源為依托的人文故事，豐富和增強對游客的“文化內容供給”，讓游客獲得高品質的文化體驗和充實的精神收獲。高品質的文旅產品及服務體驗，都是“景點基礎設施+文化內涵表達”二者缺一不可的軟硬件復合體。離開文化價值內涵的賦予和展現(xiàn)，任何人文歷史景點都不過是空洞、平常的物件而已。對人文旅游發(fā)展而言，文物價值挖掘，或者說歷史遺產價值闡釋傳播工作，相當于畫龍點睛、99度加1度那樣的關鍵一步。而文旅業(yè)的這種“文化內容供給”能力，主要來自對以文物為代表的歷史遺產的價值挖掘。這也正是中央反復強調要“不斷提高遺產價值挖掘闡釋和傳播推廣水平”以促進文旅融合發(fā)展的原因和目的所在。

第三，從國際規(guī)范和國際共識的維度看，挖掘文物價值，加強對歷史遺產的“價值闡釋”，有助于歷史遺產得到更好的保護。早在1990年，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在洛桑通過的《考古遺產保護與管理憲章》中便將“價值闡釋”納入其倡導的“整體保護政策”。該組織又在后來相繼通過的《奈良真實性文件》（1994年）和《文化遺產闡釋與展示憲章》（2008年）兩份文件中，進一步明確：對文物等歷史遺產的價值闡釋與傳播，是促進和體現(xiàn)人類文化遺產多樣性和真實性保護的重要手段。尤其是《文化遺產闡釋與展示憲章》還進一步為遺產價值的“闡釋與展示”制定了定義、標準和專業(yè)準則，并指出這些闡釋、展示和傳播屬于“更大規(guī)模保護程序的組成部分”，最終目的都是為了培育遺產保護所需的公眾意識和公眾參與。因此，挖掘文物價值，有助于我國文物工作更加科學化和國際化，進入利用與保護相得益彰、相輔相成的良性局面。

讀懂價值挖掘的重大意義，有助于幫助我們改變重保護輕利用、重收藏輕研究、重靜態(tài)展示輕動態(tài)傳播的傳統(tǒng)心態(tài)，加快文博工作的重心調整，從而學會面向公眾講好文物故事。只有這樣，文物才會真正活起來，成為推進“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活躍力量，廣大文博工作者才不會辜負黨和國家所寄予的使命與厚望。

（作者：偽滿皇宮博物院研究員）

責任編輯 唐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