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示（外二首）

■茉棉

一棵樹，懷念一根繩索

和它帶來的身體

樹和繩索已經(jīng)變得柔軟

像達利的鐘表

撤走了垂直的重量

重新分配時間和意識

身后的荒野

不會誤入歧途

互換一下身份，可能嗎？

讓樹變?yōu)槔K索

讓繩索變?yōu)闃?，而不是別的什么

那么遠，黑暗中

兩個彼此感知疼痛的身體

望著夜空微笑

（也許有個地方在下雨）

他們沉默地說：不

這只手

有幾秒鐘。我看著

向我打開，等待我的手

放進去的這只手。

它不同于我本來的虛弱。

這只手被幾個男人握過。

在夜行的車里，在穿著高跟鞋

上山的途中。一個懷疑論者，

我信賴了它們，不是全部。

我平靜地看著面前這只手

（它提醒我要愛惜自己）

我渴望的，我的一生都在渴望

我可以埋首在里面哭泣的

也許永不會到來。

帶著各自的氣息，在蒙古包似的

大廳里，立冬第一夜，

詩歌朗誦在繼續(xù)。

這只手自然地收回藤椅扶手。

沒有人注意。沒有難堪。

它握著的，是冰涼的空氣

形式

我不喜歡

蜂蜜像口紅一樣，涂在唇上

這種物質(zhì)應(yīng)該浸入骨髓

或者血液里誕生

然后分解成鳥語，啞語，墨水

或者：空

我的胸腔

常被這些飽滿的空炸裂

萌芽（外二首）

■章仙蹤

這是磨損、破壞、爆裂之聲

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從屋檐、樹枝、土墻拐彎處發(fā)出

甚至古老沉默的大地

已能明確感知在田原內(nèi)部

響起了噼噼啪啪聲響

一些溫柔的尖銳之物

敲打著，喊叫著，流淚著

鉆出母體

仿佛千萬只鳥喙

啄開帶著血絲的卵殼

放聲翻譯了第一句胎心音

——母親受苦的日子揭開序幕

門檻

跨過門檻，來到中年

門那邊的你，脈脈含情

門這邊的你，尚不知所以

燈光打在臉上，透明涂層

影子落在門里，作好了彈射你

遠走他鄉(xiāng)的準備

白色的你向前，灰色的你居后

門檻有時是死線

心中所念之物，忘在舊門那邊

你一次次返場，細察昔日場景

憶及曾經(jīng)的苦辣酸甜

遂記起須索取之物，原來是你自己

事物分兩端，你在去往未來的此刻

向過去回望了半晌

雨腳

在黃山村，雨腳是數(shù)得清楚的

金腳，銀腳，大腳，小腳，還有跛腳

有欺負他人的和被人欺負的腳

跟人們的日子一模一樣

憑什么數(shù)得清楚呢

憑村口十幾畝的水杉林

憑一塊又一塊變得清冷的山塘水

憑老父親劈開又碼放整齊的滿墻的柞木柴

憑它們在臭椿樹上棲息

忽然打開春天的一瞬間

致遠方（外二首）

■馬季

我寄希望于一種獨特的語言

將聲音翻譯成色彩

重溫一雙鞋子對山林的幻想

我總是在傍晚時回到從前

卻在清晨錯失一天的光陰

在縫隙里拐七拐八，為了迷失

不斷尋找新的路徑

好多次在陌生城市的街頭

我看到似曾相識的景象

看到一些快要遺忘的背影

慢慢地，想不起來自己的模樣

我總想，在雷聲雨點到來之前

在街邊雜草叢中席地而眠

安靜地跟著一顆流星到達遠方

相似的東西

相似的東西占據(jù)了我的生活

包括用腳走路，用大腦思考

每天醒來，看到的是屋頂

臉不能不洗，牙不能不刷

早點不能不吃，水不能不喝

這一切繁文縟節(jié)

全部是鑰匙，打開一把把鎖

如果我愿意待在一間黑屋子里呢

我只能看見我的眼睛

我只能想象

世界到底是否真實存在

但我相信

相似的東西一切照舊

它們是我身體的標本

整整齊齊擺放著，任風吹雨淋

線索

我是一條斑駁陸離的線索

通往過去，連接未來

但找不到，今天的痕跡

就是當下，此時

我想在一句話里沉寂

唯有如此，才能抽身于一團

亂麻之中，好比這樣

我躺下，伸直了

用頭和腳，連接這根線索

這就是今天，除此而外

別無他法

坐在石頭上看云（外二首）

■湯凌

坐在池塘邊，黝黑的大石頭

光滑，照映人影，照映藍天漂游的云

我來到它身邊，圍著它慢慢轉(zhuǎn)圈

如同審視一砣物理冰，一道幾何題

像一頭烏黑頭發(fā)的少年

健康肌膚泛著旺盛荷爾蒙的光澤

你不會想到一塊黑石頭如此感性健美

如一匹馬，似乎要躍出土壤，奔跑起來

我坐在黑石頭上看云

天空真藍真深遠啊，嫩白嫩白的云

拉扯成絲絲連連的絮狀向西移動

變幻中，我看到了父親的形象，他白著頭

依然如生前一般善良，勤奮，與世無爭

以前的他也喜歡在小區(qū)散步

談?wù)撔^(qū)新聞，或者摘幾顆果子

植物的記憶中有人事回響，云的記憶也是

石頭的記憶也是。我坐在臘月的石頭上

正午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黝黑的石頭，從土地里慢慢隆起

黝黑的我，像一塊石頭

如果

小區(qū)東園的大樟樹一百五十八歲啦，渾身

裹滿了防凍的干草，掛著大袋點滴液體

像一個時間戰(zhàn)場上敗退的傷兵

二十年前，如果我選擇另一個城市：

北京、上海、深圳，或者是衡陽、常寧

那么，池塘中瘦漏的石頭，園里的樹木花草

象征著此在精神的枯荷，會有什么不同？

——當然，沒什么不同。城市，與個體

我們注定是時間戰(zhàn)場上敗退的殘兵，無論在哪

谷雨與江水

她說，今天谷雨，你看爬上石頭的

探春花多么能干，像不像紅樓中的探春？

你看江水特別青綠，能看清

江底的小石子和搖搖擺擺的水草

這時候適合看水，在水邊散步，踩踩草

望望江岸的樓宇，聊聊八卦和美食

偶爾，也聊聊過往與未來。此刻

屬于湘江與谷雨，屬于此在時空點的

溫柔與耐性。一艘挖沙船吃力地

逆流而上，江水浸到船舷，仿佛一個小浪

便能將它擊沉。機械動力

抵消流水力量的理性，基于經(jīng)驗的

平衡的危險性，柴油機偶爾噴吐

惱怒的黑煙，她說那是對世界的抵抗

麻雀們在草地蹦蹦跳跳，“呼”地一下

飛開，停落不遠處張望，它們總是那么

若即若離，對外物滿懷警惕和敵意

二月蘭張開紫色懷抱奔向楚辭的苦桃

讓出一片足夠迷茫的空間。她說谷雨

湘江舒適得像害怕失去一樣

比平時更性感，更有內(nèi)涵

日子（外二首）

■劉建斌

經(jīng)母親的手，日子有模樣有味道。

糯米加上兩個時辰，做成丸子叫元宵；

加七個日子變成瓊漿玉液，叫甜酒。

青黃不接，半碗碎米一把芹菜，

熬一大鍋粥，一家人填肚。

粘米磨成粉，做成發(fā)糕待客；

年三十點上香燭，用它敬拜諸神，

母親磕頭時，嘴里念念有詞，

諸神走后，作過祭品的糕

用草紙包好，塞進我的書包。

母親是我的菩薩，這一年

我大吉大利，平平安安。

故土

這唯一的河流在干涸，

會離母親越來越近，

離我越來越遠。

水波吻過貧瘠的額頭，

漣漪漫過夜的邊緣。

這唯一的土地已荒蕪，

離父親越來越遙遠，

離我越來越近。

泥土在手心里燃燒，

我哼一首安魂的挽歌。

螢火蟲

深夜的念想迸出一顆火花，

像少年的夢一樣莽撞。

扇動雙翼，闖入一片孤寂，

不管春天會不會來，

待蘆花漫天，忘掉所有的季節(jié)，

暢飲月色那一望無垠的藍。

我們走（外二首）

■黎軍

我們就和萬物一起走

時光會鋪展開來

像跑步機上無窮的路

如果面朝大海了

不一定要有船或諾亞方舟

你會看到海灘邊白色的泡沫

像隨手丟棄的諾言

但風會掀開波浪

我們走

海鷗導(dǎo)航在空中

只需

還能說什么呢

花的海洋

翠的山嶺

春風是魔術(shù)師

也不妨是謀殺者

偶爾攜帶一些新的騙局和陷阱

小溪歡快活潑

有蛇冰冷移動

只需看淡黃落日

像萬物釀成的一滴蜂蜜

讓黑夜和孤寂甜蜜起來

它還是相信

一棵枯萎的樹

被一只鳥反復(fù)叫喚

從三月到四月

樹睡得越沉

鳥兒叫得越歡

一如人間

圍著一口棺材

哭得死去活來

春風不會有失敗的記錄

鳥兒試著用了D調(diào)

它還是相信

那不是死亡

而是真正的等待

等待枯樹發(fā)芽

或者

長出薄薄的翅膀

落日（外二首）

■周松萬

落日將落未落

我去追趕翻卷的彩虹

橐橐橐橐

縱使有一匹快馬日行千里

馬蹄噠噠又如何？

縱使木蘭圍場塵土飛揚

八旗子弟騎行射獵

乾隆下江南又如何？

曾經(jīng)有一個季節(jié)

三角梅一瓣一瓣地開放

是燃燒的烈焰

是風中的承諾

此刻，落日就懸掛在山頭

身披一頂大紅斗笠

天空多么湛藍

大地多么遼闊

春風浩蕩，腳步輕快

我是一粒破土的種子

火焰

秋天的翅膀浸在蒙泉的水中

仿佛結(jié)滿果子的心事

毛絨絨的飛不起來

寶嶺山上那枚未成形的銅幣

不會是愛情遺落的信物

一定是男人酒后犯下的錯

在電光石火的鑄造聲里

熄滅了又燃燒，燃燒了又熄滅

門未關(guān)，燈照亮，鎖生銹

放學(xué)回家的小男孩唱著兒歌

驚動了樹上一只鳥兒

雪

除了爸爸的咳嗽

雪還在一粒一粒下

比奶奶趕圩買回來的

白糖還要白

我找來找去

看見媽媽的頭發(fā)白似雪

她在灶臺燒火做飯

一匹馬（外二首）

■洪佑良

街頭忽然出現(xiàn)一匹馬

行走在車流中

揚起的長鬃像一面旗幟

它有些慌亂，有些不屑

還有沉著和篤定

像一個扛著鋤頭

去地里干活的老農(nóng)

那種從容自信的慢姿態(tài)

或許就是我們追求的高貴生活

尷尬在于兩種速度

在同一個時代相遇

失眠

那么多羊數(shù)不過來

數(shù)著數(shù)著就變成了白云

失眠者坐到了云之上

開始了他漫無目的的游歷

一些往事云集腳下

灰暗的部分格外突兀

如雨天的稻草

越背越沉，幾乎壓垮

最后一根神經(jīng)

學(xué)會了幾個小招術(shù)

掐內(nèi)關(guān)穴或者鳳池穴

揉后腦勺揉虎口側(cè)

掐到疼痛揉到酸軟

也揉到人越來越清醒

只能駕著白云飛

最好能闖入一片叢林

古木參天，泉水潺潺

陌生的場景，陌生的人

唯一熟悉的是

自己慌亂的心跳

皺紋

額頭上幾條討厭的皺紋

在我不經(jīng)意間蠢蠢欲動

以為自己就是流水了

要擺出波浪的形狀

不知道流水只是掏空了時間

而它們只是往事的殘屑

有時也會隨內(nèi)心的舒展

變得越來越淺淡平滑

越來越溫潤柔軟

好像可以找回當初的光鮮

好像憑這高傲的額角

擊碎迎面而來的風雨

其實，在安靜的時候

我能聽見額頭上的皺紋

在不斷撕裂拉扯

溝壑在不斷擴大加深

我正在跌進一個

深不見底的黑洞

雪地里的月光（外一首）

■胡金華

雪地里的月光

映照清涼的山溪

母親帶著我洗一筐蘿卜

蒼白的蘿卜

蒼白的河水

蒼白的月亮

比不過母親蒼白的手

雪地里的月光

點亮父親和我挑柴的方向

小腳套大腳

彎彎的山路彎彎的扁擔

蜿蜒著寒夜里

父子的身影

雪地里的月光

點亮過多少人的記憶

從雪地出發(fā)

雪，落入大地

厚與薄，喜與憂

終究是潺潺流水

雷，已經(jīng)響過

大與小，長與短

相信總會有雨

月，掛在天邊

圓與缺，東與西

道不盡的都是相思與風景

風，拂過塵世的風

暖與涼已不重要

你，只要生長在這片土地

草與木已不重要

活著，定會長出新綠

爺爺?shù)暮禑煒專ㄍ馊祝?/h3>

■彭勇

爺爺喜歡蹲在門檻上

靜靜地抽著旱煙

忽明忽暗的火星

似乎點亮了希望的光

煙霧里的面容安靜而慈祥

爺爺抽的煙草自己種

煙葉掛在吊腳樓的板壁上

蓑衣斗笠旁

煙癮上來的時候

他就抬手扯下一片煙葉

把它揉碎塞進煙嘴里

煙圈瞬間裊裊升騰

裹著歲月的滄桑

在堂屋里彌漫

爺爺天天在門口守望

晨霧中公雞啼鳴

夕陽下牛鈴叮當

下雨的日子

雨滴在屋檐下綻開水花

熟悉的聲音讓日子不那么單調(diào)

爺爺靜靜地望著遠山

眼神仿佛在呼喚

目送兒孫從槽門一個個走出去

他把思念和祈愿藏在心里

細數(shù)四季輪回變遷

如今再回老屋

堂屋里空空蕩蕩

沒有了煙葉飄香

爺爺蹲過的門檻凹痕依舊

那桿熟悉的煙槍

斜掛在發(fā)黑的板壁上

外婆的背簍

外婆的背簍里

裝著我童年的記憶

盛滿大山的童謠

還有溫暖的叮嚀

我坐在背簍里

隨外婆下河灘

聽洗衣棒槌擊打棉布

聽趕牲口的鄉(xiāng)民高聲吆喝

我在背簍里沉睡

在背簍里啼哭

外婆俯著身子，佝僂著背

卻把頭高高抬起

腳下的路每一步都走得踏實

她背著背簍穿梭在田間

把春天的憧憬送出去

把秋天的收獲背回家

外婆離去的那天

背簍在安魂的誦經(jīng)聲里點燃

迷離的火光中

我看到了背簍里的童年

山風的呼嘯聲

隱約飄來久違的童謠

寨前的小溪

荷鋤的老伯，歪叼著紙煙

從溪水里蹚過

后面跟著憨憨的老牛

不時啃食石縫里的青草

光屁股的孩子

在水里放肆嬉鬧

攪亂了垂柳的倩影

驚醒了魚兒的清夢

我時常想

溪水若能倒流多好

回放出童年的光影

在河灘的石堆中

找尋水流打磨的禮物

在水車的吱呀聲里

聆聽祖輩傳下的歌謠

老屋

老屋坐落在半山腰

頭頂著半坡栗子

腰纏著幽幽竹林

板壁上掛著做種的苞谷

槽門邊堆著過冬的柴禾

堂屋縈繞著肅穆的氛圍

熏黑的神龕散發(fā)著神秘

天地君親師的牌位斑駁

孩童不敢大聲喧鬧

怕驚擾了老祖宗的夢

喜歡陪爺爺坐在門檻上

看雨水從屋檐滑落

像斷了線的珠簾

在青石板上綻開碎花朵朵

奶奶的叮囑彌散不去

縈繞在沒有清風的夢里

在沒有雞鳴的晨曦升騰

折?。ㄍ馊祝?/h3>

■一梅

你教會我

若在一本書里看到喜歡的詩

就把這頁折起來

這些折印富有節(jié)奏

沒有一點塵埃

當我再次翻看時

就能迅速地找到看重的內(nèi)容

這像極了我的成長軌跡

鏗鏘、干凈而主次分明

每折一次，就留下一個印記

時光飛逝，一張張折紙連接了起來

遠遠看去就是一條波浪線

遠遠看去，我的人生也有了好看的曲度

又保持著一點棱角

你慢點

一片葉子飄落

為了能與風共舞

在微卷的羞澀中

她牽住了風

似乎急著要去擁抱

輕微的身碎的吱吱聲

“你慢點”

風說

我們還有后半生

去廝磨

風在風中停了一停

葉子在空中也停了一停

從樹枝到地面

這纏綿

與隕落

也停了一停

滸石渡

初冬的中午

滸石渡的河灘是淺的

河床的卵石探出頭來

欣喜地環(huán)顧

短暫的暖陽下

流水忘記了迂回之痛

與卵石

激蕩出一朵朵水花

可時間匆促

無法久留

我坐上擺渡船開始往回

低頭見河水清澈

剛才耳邊還嗡嗡著的

城里的車鳴聲

人的議論聲

此刻已收進流水的吸音器

讓我忘返的

那貼水低飛的

不是白鷺

分明是一枚被流水洗白的卵石

同伴

一只螢火在草叢中

在我們眼前的草叢中

苦尋了許久

才找到自己的”同伴”——

后來才知道那是天上的飛機

螢火在人間一閃一閃

飛機在天上一閃一閃

卻彼此相隔太遠

這天上人間的事

我們無力撮合

想到這

你又緊了緊我

一直被你握在手心的手

此時

風刮著草

發(fā)出的“刺刺”聲更大了

螢火卻

頭也不回地

往更深的草叢

飛去

我們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外一首）

■隆定軍

我們都不曾謀面

哪里會有什么交情

飛鳥的眼里只有天空

和比天空更遠的天空

你匆匆一瞥

我只是一個模糊影子

正如秋風吹皺了池塘

隨即就不見了漣漪

我們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在隔著山和海的地方

一個忙著打理自己的羽毛

一個低頭舔著滴血的傷口

在太陽升起月亮落下的地方

在鮮花盛開冰雪覆蓋的地方

你要不言，我也不語

你要不來，我也不去

黑夜把城市包圍了

黑夜把城市包圍了

只有對面那一盞燈頑強地亮著

夜風把樓宇包圍了

只有我獨自一個人孤獨地走著

我試圖剝開黑夜的外皮

找到披著黑風衣的月亮

接二連三的火情與災(zāi)難

正在加深加厚這一城的夜色

黑夜中住著我的愛人

她們早已在夢境中露出了微笑

月亮和我都會在幾個小時以后

再度隱身于東方的光芒

夜風吹來（外二首）

■盧曉星

一棵老樹

在城市的窗口下

是非常珍貴的風景

夜風吹來

那枝與枝碰撞的聲音

總令人擔心

遠山深處的雙親

當你遠行時

一棟房子

一個人

走出去

一間臥室

一張床

床上，兩個枕頭

一個枕頭

我枕著

另一個枕頭

我看著

看著

看著

我就看見了你

在另一個枕頭上

漸老的父親

熟睡的，是父親

醒著的，是我

在醫(yī)院的病房里

我在深夜里守著

就像當年父親守著母親

守著我

臨世的一聲哭喊

唯一不同的

父親的守候

是父子初見的滿心歡喜

而我的守候

卻是一種漸行

漸遠的憂傷

捕風捉影（外一首）

■江漢

風，可以虛設(shè)。它把

過路的流水吹彎，把月光搬上樹梢

影，可以寫實。藏羚羊，穿上雪山

就給山岡貼上畫布。一只飛天的神鷹

又一次壓低了山脊

風和影，捕與捉

躋身塵世、漫道。紅肥，綠瘦

無論分道揚鑣，抑或如膠似漆

總能敘說地上的河灣，沙灘，灌木，蘆葦

某個草原，就是其中一匹大風的投影

我想在風與影之間

捕捉些什么，重構(gòu)熟悉的面目和事實

以形而上方式，論證：人生之途

無非就在虛實之間?？山蛇h，可聚可散

而那些逸散的煙火，才是最好的人間

由里及表的過程

幾場北風一刮，秋天就瘦了幾圈

坡上的草，打起最后的精神

舉起的黃，細密，瑣碎，不用懷疑

那是太陽扶正它們的身子

從綠到黃，一個并非遙遠的過程

由里及表，每次變化都是故事的起源

看草木青黃，看山石幻化，有時是我們

有時是時間，舊故事里，套著新故事

而風，繼續(xù)吹向世間、萬物

任何事物，都是從內(nèi)部的改變開始的

當量變帶來質(zhì)變、質(zhì)變產(chǎn)生裂變，那種

撕心裂肺，適合成為緊湊、窒息的隱喻

仿若梵高種下的向日葵，燃著，燒著

剩下唯一的自己，也不見了

布萊克，我的摩托

■王希

布萊克

銹跡斑斑

在堅硬的路上與我同行

它時常低語

在我身后

載著我微薄的自由

我該怎樣擦拭你

陳年的刮痕

我們迎風冒雨奔她而去

冬天滑倒在雪地

從河?xùn)|到河西

我們在呼嘯的風中呼嘯

跨橋過江上山下山

在無人之地生柴燒火

天色微亮

雨霽云開

我們的身邊只有樹和樹影

我偶爾會對它說

布萊克，有一天我會帶你去我家鄉(xiāng)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