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榮池
南角墩人說“人物”這個詞的時候,是會咬著牙或者豎起大拇指的。人們認定的人物未必是有多大權或者多少錢,這兩種身份似乎是會讓農(nóng)人起疑心甚至警惕的。他們眼中的人物可能會有輕微的貶義,但又依舊認同甚至欽佩它的義項。對不對有時候并不會成為當然的判斷依據(jù),或者說農(nóng)人的對不對更在于他們自我的感覺。
這是有些不講道理的事情,而村莊里并不是按道理生活的。
四叔就是個人物。人們開始對他有這種認識,先是因為他從外地“拐”了一個婆娘回來。這句話毫無蔑視的意思。那時候自由戀愛還是一件新鮮的事情,更何況他從外地帶回了一個女人。父親弟兄四個,三個都是種死田的。唯有四叔認為種地用不完他肩膀上的力氣,就摔了扁擔認了個師傅學瓦匠去了。三年師滿他聽說外面的錢好賺,又打起背包去新疆討生活。我記得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他站在窗戶前丟下一句:“大哥哥,我出去了?!蹦翘焱饷娴娘L從化肥袋蒙的窗戶吹進來,就像他的離開一樣決絕。爺爺四十九歲就離開了他們,作為長子的父親也攔不住他,嘴里念叨著:“老巴子是個野馬心?!逼鋵?,他可能覺得四叔要吃點苦回來才會安心。一兩年過去,他背著沉重的包袱從只聽說過的地方回來,里面放滿了哈密瓜干。我因為多吃了幾袋這種有菜瓜香的他鄉(xiāng)食物,突然覺得這個人很有些抱負。
他又去安徽打拼,認識了后來的四嬸。四嬸的父親雖然沒有來過里下河平原,也沒有見識過南角墩的貧困,但是堅決不同意這門親事。據(jù)說父親第一次代表家里去訪親,被那老人拿著棍子追了一路,逃命似的奔出了山洼子。老人雖然在山里生活,但聽說過當年下河人“跑安慶”討飯的舊事。這段往事就像當年的走西口一樣艱難,所以下河人在安徽人看來就是要飯的??墒撬膵鹨埠退赣H一樣倔強,堅決逃離了山村。后來老人心也軟了,但面子上堅決不放松,只允許自己的老婆子來過南角墩。那老婦在這住了一段時間,吃不消這里平淡的生活,每頓都用紅彤彤的辣椒醬拌飯。奶奶與她年齡相仿,也看不慣她的樣子,但親事也就這么定了。由此,村里人覺得四叔是個人物——赤手空拳“拐”了個婆娘回來。人們一定要說“拐”,實際上還有些無奈的意味。其時艱難到婚姻都成難事,許多人家男女換親,所以四叔這是“放了響炮仗了”。
回村之后,四叔在兄長們看來仍舊不安分。鄉(xiāng)里在南角墩搞試點,去附近的鄉(xiāng)里學種棉花。大概他在新疆聽說了一些棉花的情況,堅決不愿意做這苦事。本來世世代代出糧食的土地現(xiàn)在有了新作物還和“經(jīng)濟”有關,人們心里已經(jīng)是七上八下不踏實。可他偏偏認為這事情沒有什么名堂,說服了幾個人搞起了薄荷種植。種薄荷比種糧食省事,但是煉薄荷油真是天下第一等辛苦的事。燥熱的夏天在奇熱的爐子邊一邊添火一邊等著出油,簡直像鍋爐里的薄荷稈一樣受盡煎熬。這種過程比日后我上學做物理實驗還要繁復,但竟然就被這個只會寫名字的人搞成了。那一年我們的學費是十五塊錢,父親都無從籌得,一斤薄荷油卻能賣出五十元的高價。摘棉花被戳破手的村里人看到一畝地薄荷頭茬出了二十二斤油,二茬又出十五斤油的時候,大家都開始不淡定了。當土地回過神來后,家家戶戶都起了大煙囪燒火煉油,可商貿(mào)公司突然不再來收油了。無奈的人們把那些像苦澀淚水的油用塑料壺裝在家里,卻再也沒有等來可喜的價格。
那時候,煉薄荷的煙囪就像一個個失敗的感嘆號,站在村莊的角落里六神無主。
此時,四叔已在自家地里改種了西瓜。“下西瓜”他是有門道的,因為四嬸的老家是盛產(chǎn)西瓜的。但就像人們懷疑外地的女人難以在村莊留得長久——到這個時候村里人對四嬸還是有些疑惑,因為過去是常有外地來的姑娘受不了村莊的貧困而回娘家去的,人們似乎還在想,她什么時候走呢?泥土能夠長糧食就已經(jīng)是“阿彌陀佛”——村里人喜歡用這個詞表示一件事情萬般艱難。人們的一生常常是一顆苦果,不敢奢望地里長出甜蜜的東西來,這更會讓人覺得不安。瓜果是有一些的,但大多等不到瓜熟蒂落的時候就被孩子們惦記完了。人們對過于甜蜜的東西會感到失真。他們把過度的甜蜜稱作“傻甜”,可見甜得過分對清苦的日子也未必可喜。但四叔真是把傻甜的西瓜種出來了。他日夜守在地里,皮膚曬得更油黑發(fā)亮。他吃得了無盡的辛苦,拖著板車串鄉(xiāng)去兜售。車胎像憋足了勁一樣吃力,到了晚間空車回來,兩條腿也全是疲憊,在空蕩蕩的村子里連高興的力氣都失去了。
日后外來的車子拖來便宜的瓜果,這讓村莊有了更多的見識,而四叔已經(jīng)開始琢磨圍水養(yǎng)蝦的事業(yè)。這種據(jù)說源自馬來的蝦村里人從來沒有見過,四叔和一幫人引進的時候,一畝田只出了百十來斤的收獲。這次失敗讓村里人“舒心”了一點。他們反復念叨著:“土地上到底是不能瞎折騰的。”可四叔是個犟脾氣,跑去浙江學技術,幾年一過把一畝水面養(yǎng)出了一千斤的產(chǎn)量。后來南角墩的土地除了留了點象征性的口糧田之外,全都開挖成蝦塘。
人們到底還是服他:膽量和酒量一樣大,是個人物。從種糧食到經(jīng)營土地,南角墩這樣的村莊經(jīng)歷了太多的折磨。祖祖輩輩也沒有敢想過,這該死的土地有那么難得的本事。他們也沒有識過幾個字,就拼著一膀子力氣,過上了難得的好日子。
父親的幾個兄弟只有三叔不喝酒。這一點弟兄幾個感到頗有些遺憾。人們用大碗喝酒的時候,三叔扎著圍裙默默地為他們忙菜。弟兄幾個中他個子最矮,但因為當過兵,走路一陣風般快。我總是覺得他像一只兔子,一眨眼就走到很遠的地方去了。他很會做菜,可不是像人們?nèi)粘Uf的“一把好鏟子”那點手藝,是可以做出酒席來的。家里辦酒的時候,都是他買菜司廚。人們就會很有些驚嘆地說:“不經(jīng)老三手,難得五味香,是個人物?!?/p>
他在圍裙上擦擦手,默默地看人們把筷子扁起來夾菜。村里說人吃菜多便說把筷子“扁起來”??伤褪遣辉敢庾鰪N師,也有人請他去做飯,他也不收錢,只要兩包煙就很滿意。他覺得自己更喜歡打牌,有一陣子甚至有些惡賭的劣跡。他總是又笑笑說:“燒菜的不打牌,大菜就炒不來?!彼膊]有機會做大菜,但是總能把隨手可得的東西做得活色生香。一次大雪深夜降臨,村莊突然像失去了方向一樣令人恐慌。一切都屏住氣息,安靜這個詞語驟然間有了形狀。三叔留下一串腳印,往廣袤的土地遠遠走去,就像一朵雪花會突然消失。他是去找兔子——他看到了雪地里的蛛絲馬跡。盡管我們知道他走起路來像兔子一樣,但并不相信空蕩蕩的原野會給他什么好交代。可是他果然拎著一只瑟瑟發(fā)抖的兔子回到了村莊。他自己那兩條短腿也活像奔跑的兔子般敏捷。鄰人勸他說兔子肉有土腥味,不好吃,讓他去集上賣給熏燒攤可以得點外快。他果斷地剝了那可憐蟲的皮,悠悠地問:“人家買回去是作藥吃么?”
那些血在潔白的地面顯得非常冷漠??晌覀兒芸煊滞浟诉@種血腥,在他撒下五香八角的時候,就迫切等待著一塊好肉。等煩了我們也去屋后想碰碰運氣,居然也發(fā)現(xiàn)了一串可疑的腳印,又生怕跑不了那么快,回來求他出馬。他顯然有些不情愿,走到屋后瞄了一眼說:“那是貓的爪子?!?/p>
他還說見到那只兔子的時候,它正在洞里哈著氣。我現(xiàn)在想起這句話都覺得仍然熱氣騰騰。
聞訊趕來“殺饞”的二叔不會做飯,這在兄弟中也是特例。父親總說他是屬鵽的——伸嘴吃別人的。鵽的嘴長,村里人也這樣說那些其實也是農(nóng)民的村干。二叔算不得是什么干部,只是第五生產(chǎn)隊的隊長。但這個身份在村民看來是有些分量的。這個生產(chǎn)隊里以馮姓為主,父親弟兄幾個是從爺爺一輩搬來的外來戶。這個生產(chǎn)隊的人們因為宗族的原因,頗有些水都潑不進去的頑固。做這個生產(chǎn)隊的隊長,那真要是一個人物。
二叔有一個絕技——叉魚。夏天悶熱的早晨,他站在岸邊一動不動,就像一條停頓在水面的魚。他要選定一條自己滿意的魚,才會瞬間像射出一支血腥的箭一樣,將魚叉插向那有些委屈的水面。村莊里說叉魚用一個很有勁道的字——搗。搗,是有聲音的,就像掄起鼓槌猛烈而毫無節(jié)奏地敲擊,或者一個人扯著嗓子大叫,讓周遭只剩下一種聲音。兇惡的魚叉搗向水面,本來就因為氣象不佳而滿肚子委屈的河水,又被暴躁的男人打了一個無理的嘴巴,一個早晨就這樣潦草地開始了。他折下構樹的枝葉,從魚鰓穿過魚的嘴巴,拎著扔在了三叔門口的地上。三叔自然也總是默默無語地把魚理了——魚身子紅燒,魚頭和蘿卜燒湯,再炒一大盤子蔬菜。這就是五隊隊長處理公務的工作餐了。
酒是他自己帶來的。他要和生產(chǎn)隊里的人談分田的事情。他在第五生產(chǎn)隊做隊長,有些正面強攻的悲壯意味——每一個人背后都站著一個大家族。但他有些父親放鴨的理論——只要把“號頭鴨子”抓住了,一群人自然和一個人一樣。號頭鴨子是鴨群里領隊的,人群中也有這樣的角色。二叔坐著等來人進門,并不多說什么,只是端著“二碗”喝酒——這大概是碗的一種型號,成了特定的稱呼。喝到對方心里疑惑起來,便問他有什么事情。二叔卻又只說:“能有什么事情?灌酒!”等到那人主動提起了“正事”,他才站起來說:“你聽我的不?聽就把酒灌掉!”那人歪歪斜斜地站起來,端著碗已經(jīng)難以自主,就像是喝水一樣咕咚咚灌下去,碗還沒有落在桌上,人就已經(jīng)癱進了桌肚。村里人說酒喝多了,便是“拱桌肚”。
二叔站起來嘆了一口氣,就像是水里的魚吐了一個泡。
第二天的生產(chǎn)隊社員會議結束后,人們雖然心里有些不滿,但嘴上只是埋怨那貪酒的人壞了事。日子就這么稀里糊涂地繼續(xù)過下去,盡管也少不了一如既往的爭執(zhí)。父親作為長子,與他的爭執(zhí)也是不斷的。他和自己哥哥的關系有些奇怪,好像他才是家中的長子。父親早年因為家貧,曾經(jīng)到本族一戶人家繼承過。這樣二叔就成了長子,而他又比父親結婚要早。父親外出那幾年他也張羅了家里大小事情,所以即便后來父親回了南角墩,凡事也還都是二叔決定得多。后來分家了,各過各的日子,也少了要決斷的事情。他做了生產(chǎn)隊長,父親指望著能夠做點事情。因為他是放鴨子的,總是在河邊來去,他想順便把生產(chǎn)隊田里打水放水的事情攬過來做,多少也補貼補貼??墒堑苄侄撕攘藥状尉疲蹇偸遣槐響B(tài),這讓暴躁的父親坐不住了,直接就摜了酒杯說:“你是個人物,我們不配做你親哥哥了?!?/p>
為此父親和他好些年不說話,從此就各喝各的酒。父親每每酒喝多了就用這件事來教育人。無非也就是說他無情,讓我們要爭口氣把日子過得比他好。母親去世那日,父親陰著臉說不要他上門磕頭??伤徽堊詠恚弥鴴咧惆验T口掃得干干凈凈。鄰人看了說:“你看看,到底還是親兄弟?!?h3>三
在村子里,父親的暴躁和酒量是出名的。
他和村莊之間很有些相互的誤解。他早年承繼到別人家之后,大家對他頗有些“看法”。他那時候也是人們嘴中的人物。因為他其時過上了一種難以被容忍的好日子。那戶人家據(jù)說是個大地主,最困難的時候家里地窖都藏著好多壇黃燦燦的谷子。他去這家是作孫子輩,也是做了“大少爺”的。他的頭總是梳得油光發(fā)亮,脖子上掛著的銀索子鎖長到腰間。這些都是后來我聽人說的,他自己卻從未提起過。人們告訴我這些,是想說他當時過了好日子,并沒有吃過苦。后來地主家沒落了,他帶著自己的瞎子奶奶回了南角墩。據(jù)說走的時候按照規(guī)矩帶了一對大門和一口茅缸,不知道這是什么古怪的規(guī)矩。這兩樣東西后來在南角墩存用了幾十年,直到房子蒼老了翻建后才不見了。門口碼頭上一堆石頭也是當時帶回來的。它們一直都靜臥在水邊,像一口蒼老的牙齒。從這些零落散失的東西來看,過去似乎并沒有什么天堂般的日子。
但這段經(jīng)歷還是讓人們對他有了誤解。后來他服役回鄉(xiāng)之后又沒有得到什么像樣的安排,這就讓他變得怨憤和暴躁。于是他變成了一個酒徒,酒后打人的事情也像是桌上的家常便飯。到了三十四歲,實在找不到愿意嫁給他的姑娘——聽說當年他在地主家的時候,是有一個漂亮姑娘和他相好的,可后來他的境況實在難堪,就不好為難人家了。最終,這一年熱心人作伐,娶了高田上一個殘疾的老姑娘成了家。母親大他一歲,生了我之后家里一時間有了些艱難的喜悅之情。人們都紛紛地來祝賀他“壞稻剝出了好米”。也就是說,即便是他成家有了后代,人們還是沒有原諒他的過往。
我出生之后,母親又得了一種很詭譎的病,總是無端地哭鬧和出走。這讓他暫停了不久的暴躁又似宿醉一樣爆發(fā)出來,讓那個家徒四壁的地方變得充滿悲情。我親眼見過他打母親的樣子,他的暴躁讓我瑟瑟發(fā)抖。但他的暴躁對于母親的病痛是無濟于事的。足足二十七年的時間,他就在貧困、哭鬧和酒味中度過,以至于我后來對母親的狀況也無比絕望。母親去世之后,我心里為他的解脫感到欣慰。我以為他是等待著這個必然結局的,可當他忙完了母親的后事,突然抓住我的手號啕大哭:“有你老娘在,畢竟這個家里二十七年沒有鎖過門?!蔽覜]有明白,其實他是用說不出的深情守護著暴躁的現(xiàn)實,而母親像一朵辛苦的云一樣飄走了。
父親獨居之后,他和兄弟們的情形也發(fā)生了變化。他總是這樣勸自己——人到底是老了。他還有一些蒼老的暴躁,且想想過去的日子,他又似乎從來沒有后悔過。有一次我在整理舊物時,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張他的獎狀。我知道這張獎狀于他而言,只認識上面自己的名字。這件事當年也是引起一些轟動的。人們也是用一種古怪的情緒議論——想不到他做了一件這樣的事情。那時候他在三蕩河上做護林員,吃過晚飯便要打著電筒去河邊的屋里守夜。其實那些樹木他是了如指掌的。可能他只是想躲避那個總是充滿誤會的村莊。后半夜萬籟俱寂的時候,他出來解手,看見對面的泵房里有燈光閃動。泵房是村莊的嗓門,注水和排澇都要依靠它。父親撐了船過河去,撞見了一個來偷東西的賊。
這件事情開始沒有引起軒然大波。鄰居還有人勸他,抓賊不如放賊。他也不說話,他只覺得自己正好碰上了這倒霉的燈光,那人去坐了牢父親也沒有什么想法。后來鄉(xiāng)里通知他去城里領獎,這就讓人們有些不淡定了。在鄉(xiāng)里工作的姑父還專門送來一套體面一些的舊衣服。他穿上那白襯衫總是覺得脖子上的紐扣讓人不自在。他領回了獎狀和八百塊錢的獎金。獎狀交給了我,放在書箱里就忘了。那八百塊錢用作母親的藥費、我的學費和他的酒錢,生活也沒有因此改變過什么。很多年后我歸鄉(xiāng)工作,還有人記得這件事情,說他是縣里面第一批見義勇為先進個人。我想他早就忘記這件事情了,而村莊能記得他的也只有酒量和嗓門。
他還因為生產(chǎn)隊發(fā)包魚塘的事情有過些“名氣”。實是他有些自己的想法起了爭辯。他的大嗓門是有名氣的,所以人們總是讓他先說。說了之后他又指責那些不說話的人們——你們總是拾磚頭讓別人扔。這件事情后來寫成通訊被市里面的報紙報道了。印象很深的是他的名字前面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定語,“一貫精于取魚摸蝦”。而他們這一輩人的定語,則是更有鄉(xiāng)土味道的“泥腿子”。
父親就是做了一輩子的泥腿子。他的兄弟們也和村里人一樣都是泥腿子。像這樣的兄弟在村莊里是并不鮮見的,他們也都是平原上的人物。二叔后來在一次車禍中歿了。父親很有些不滿意自己的弟弟,好像離開之時也不認自己這個哥哥。他們弟兄幾個老淚縱橫地送走了一段并不驚天動地的生活。三叔忙著做飯,四叔忙著居中聯(lián)絡,父親了無生趣地喝了半杯酒——平原上的一切,就是靠著這些人物,支撐了悲欣交集的一切。
責任編輯:胡汀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