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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玉和招了”

        2012-02-11 11:07:15翟世康
        文史月刊 2012年4期
        關(guān)鍵詞:土黃色威虎山娘子軍

        翟世康

        我16歲那年,報名參加了村子里的“輕騎隊”——毛澤東思想宣傳隊。

        我參加排練的第一部現(xiàn)代戲是《智取威虎山》。奇怪的是,導(dǎo)演和管事的根本就沒有給我分配角色,我只是在大伙兒排練的時候坐在一旁觀看。

        大約看了有20多天,村子里就貼出了 “今晚演出革命現(xiàn)代戲《智取威虎山》,望廣大革命群眾踴躍觀看”的海報。

        演出快要開始了,我也和大家一起走進(jìn)了后臺。這時,導(dǎo)演給了我一身土黃色軍裝,并認(rèn)真地說:“去,打打臉(化妝),穿上它?!?/p>

        我不會打臉,一位嬸娘就過來幫忙,給我打臉。

        打完臉,我問導(dǎo)演做什么,導(dǎo)演說等著。

        我就眼睜睜地、一動不動地坐著。

        一直坐著也很累,我正要站起來伸伸懶腰,導(dǎo)演卻對我說:“上!丟盔棄甲?!?/p>

        聽了導(dǎo)演的命令,我急忙從后臺沖向前臺,腦子里還沒有想好怎么丟盔棄甲,只看了一眼臺下,那黑壓壓的人頭攢動,讓我很是緊張。我慌了神,不知所措,情急之下,也不知右腳尖是怎么將左腳的后跟死死踩住,向前不知道該做什么,后退又怕導(dǎo)演臭罵。

        正在我前仰后合拿不準(zhǔn)主意時,就聽一聲清脆的槍響,我抬起左腳就要逃跑,不曾想一個趔趄,那神奇的丟盔棄甲效果就出現(xiàn)了:我臉沖天,后腦勺著地,撲通一聲仰面倒下,而那左腳上的鞋子,也隨之高高飛起,落下時正好砸在我的胸脯上。我急忙爬起來撿起帽子,和鞋子一塊兒抱在胸前。剛跑出四五步,不知誰在身后大聲喊:“快追!”我一個哆嗦,拼命往前跑,慌亂中帽子和鞋子也先后掉落。臺下一片笑聲。

        沒想到,這次演出,我填補(bǔ)了一個小空間——在小分隊攻上威虎山,楊子榮追趕座山雕的緊張氣氛中,就是這個丟盔棄甲的小角色,出了彩。

        第二次演出時,導(dǎo)演就分配給我一個土匪連長的角色,而那個填補(bǔ)空間和情節(jié)穿插的“丟盔棄甲”,從此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我們演出的《智取威虎山》里。

        或許是搶時間趕任務(wù),或許是村與村在暗中較勁誰排演的現(xiàn)代戲最多,我們30多人的輕騎隊人員集中起來,同吃同住同勞動。我們的勞動是進(jìn)駐西溝治荒坡,植被綠化插種桑條(當(dāng)?shù)鼐幙鹩玫囊环N灌木)。

        插桑條的活兒不是很累,但是要一心二用——一邊干活一邊對臺詞。而我,在新排練的現(xiàn)代戲《紅色娘子軍》中,導(dǎo)演還是沒有給我分配角色。我一邊干活一邊聽他們對臺詞,休息下來,有角色的男女就要帶上動作演練,這時我就悄悄地坐在一邊,偷偷地納母親給我裹好的千層布鞋底。

        想不到,就在《紅色娘子軍》上演時,劇情剛演到娘子軍打進(jìn)了椰林寨,槍聲四起,導(dǎo)演又指著我說:“上!驚恐萬狀。”

        聽此話,我真想對導(dǎo)演說:“好爺哩,饒了我吧,啥叫驚恐萬狀?”

        就在我懵懂愣怔的瞬間,導(dǎo)演一把將我推到二幕外。

        我被導(dǎo)演這么一推,踉踉蹌蹌跌跌撞撞,差點(diǎn)摔倒,我掙扎著不想倒下,回頭看時,就聽幾聲槍響,只見幾團(tuán)烈火(把松香粉末裝在卷好的紙筒里,然后在紙筒前點(diǎn)起火,用嘴對住紙筒的另一端吹出紙筒里的松香,就會形成團(tuán)團(tuán)烈火)朝我噴了過來。我的臉被灼燒得難受,正要回身,又有兩位負(fù)責(zé)噴火的同志點(diǎn)起火苗要朝我噴,我嚇得臉色蒼白,抱住頭,嘴里喊著“呀呀,媽媽!”,不顧前只瞻后,像一只無頭的蒼蠅在臺上亂竄。

        不知是什么原因,演了《智取威虎山》和《紅色娘子軍》,我們又排練《杜鵑山》,但我還是沒有分配到角色,還是在勞動中一邊干一邊聽,休息時偷偷地納母親給我裹好的千層布鞋底。

        我不知道是導(dǎo)演把我忘了,還是有意在演出中臨時讓我上去救場?同樣是在杜鵑山的激烈戰(zhàn)斗中,我還是穿著演《智取威虎山》時導(dǎo)演給我的那身土黃色軍裝,接到導(dǎo)演的命令:“上!死里逃生?!?/p>

        這次導(dǎo)演沒有催我,因為游擊隊員還在前臺穿梭前行。待到舞臺上燈光由明漸暗,我便一瘸一跛,呲牙咧嘴來在了臺前。有了上兩次的經(jīng)驗,我這次比較冷靜了,我想,我的痛苦表情觀眾一定看不清楚,于是,腦瓜一轉(zhuǎn),干脆坐下來,將上衣撕成繃帶,裹了我的腿,纏了我的臂,包了我的頭,嘴里“吸溜吸溜”連爬帶滾地下了場。誰知剛來在二幕后,導(dǎo)演就狠狠地踢了我一腳說:“扯淡,下次演出你穿什么?”我囁囁嚅嚅,不知該說什么。好在那位嬸娘救了我,答應(yīng)將我撕爛的土黃色上衣縫就補(bǔ)牢。

        不說我們“輕騎隊”演出的水平如何,也不說導(dǎo)演只講生旦凈末丑的傳統(tǒng)規(guī)矩,只說我們天黑收工,就急急忙忙騎上自行車到別的村趕場演出,不論演出完畢是夜里還是凌晨,我們30多位演出人員從來不計工分、沒有補(bǔ)助,更沒有什么招待的飯菜,只要戲演完畢,就騎上自行車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往家里趕,在家卸妝,在家喂肚子,在家把乏困擱在夢里。

        沒想到,就在我聽得多了看得多了,自己也稍稍有了點(diǎn)戲路,導(dǎo)演也給了我一個有幾句臺詞的角色的時候,我卻結(jié)束了我的演出生涯。

        那晚,我們在外村演出《紅燈記》。天氣有些冷,我被凍得瑟瑟發(fā)抖。在臺上,演鳩山的演員問:“李玉和招了嗎?”我應(yīng)該回答:“他死也不招!”可是,神差鬼使,我盡然脫口答道:“李玉和招了。”

        剎那間,臺下的觀眾炸了鍋,有人大笑聲,有人怒罵:“滾回去,滾回去?!?/p>

        在那個年代,這個失誤不是一件小事,如果認(rèn)真追究、上綱上線,就沒有我的好日子過了。好在大家寬容,并沒有深究,可是我從此不能再演出了。

        我不知道這出《紅燈記》是怎樣演完的,我只知道我下了臺就騎上自行車,一個人在回家的路上流了二十多里的眼淚。從此,我就告別了我的“演出生涯”,默默地鋤禾日當(dāng)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幾十年彈指而過,如今我也是白發(fā)一頭,也曾想過拉起一班人馬,再將農(nóng)村的“輕騎隊”組織起來為百姓演出娛樂,可是,我又怕人們再提起我的“李玉和招了”,讓我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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