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美好的事有許多,久別重逢可以算作一件,但我就沒有那么幸運了,我的“久別”距離“重逢”就差了那么一點,而這一點,竟逼我窒息。
我在煤礦工作,業(yè)余作詩,在圈內(nèi)小有名氣,大抵是我滿臉的絡腮胡子與細膩的作品有強烈反差,又或許是年長的我,總是有許多故事讓年輕的文朋詩友們感嘆唏噓,所以總能在飯桌上相談甚歡。
這一次的故事,我是這么講的——
上個月的一天,我打了一個久違的電話,竟然差點要了我的老命。
“喂,是——師姐——嗎?”
“你——是誰?”電話一通,我激動的心瞬間就冷靜了一大半,那邊的聲音沒了記憶里的活潑清脆,悶悶的,像是錘子緩緩敲擊著朽木。
“我是志強啊!”
“哪個志強?”
“師姐,當年我們在一個劇團里,志強,我是阿強??!”
“哦,有什么事嗎?”
“師姐,其實也沒啥事,多年不見,我前幾天才打聽到你的消息……”
話還沒講完,那邊電話“砰”的就掛斷了,我當時就愣住了,還沒回過神來,電話又回了過來。
“志強對吧,志強?”
“對對,師姐,那年一別,至今都沒有見面,也不知道你現(xiàn)在過得如何?抽空咱們見見面,敘敘舊,吃頓飯好嗎?”
一股腦把準備了好久的話說出來,平靜的心又再次激動起來,只待那邊一聲應下,就著手實施安排好的計劃。
仿佛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邊沉吟了一會兒,師姐沙啞著聲音只說了一句話,就把電話再次掛斷。我徹底懵了,百轉(zhuǎn)千回突然回味過那邊的意思,腦殼里“轟”的一聲,臉上紅了一片,脖子里卡著一股氣上不來下不去,好半天沒有緩過來。
說起來我也是體面人,給這個師姐打電話完全是回憶起年少時候的美好歲月,畢竟久別重逢實在難得,可這,這……唉!這算哪門子事呀!
別看我現(xiàn)在年近六旬不打眼,當年我可是武生,對,就是唱戲的那種武生。十五六歲青春正當時,師姐長得眉清目秀,婀娜多姿,并且活潑可愛,而且對我百般呵護,無論從學藝、衣食住行等方面都幫助照顧我,尤其那年我得了一場大病,師姐對我的悉心照料超過了我的兄弟姊妹。我打心眼里感激她,完全是姐弟一般的感情。
你們說我們之間有曖昧之情?沒有,絕對沒有!
要知道,我當年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武生,就是在戲臺上從左到右連翻數(shù)個跟斗,基本上不露臉。而師姐就不一樣了,她是小旦,是角兒,每每演出都有故事、有情感,身眼手形態(tài)都出色、到位,一笑一顰一招一式都是戲,回回是滿堂喝彩。
我們不僅在本縣村鎮(zhèn)演出,有時還去附近縣市,每場演出,露天廣場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高大寬敞戲臺上掛著中間可以分開的幕布,晉劇演員們在后臺仔細描眉畫唇,穿衣打扮,前臺先敲頭鏜鼓,再敲二鏜鼓,三鼓之后演員出場,接著放幻燈片出字幕,簡單介紹完了,演員出來“咿咿呀呀”就開唱。常演劇目是《打神告廟》《富貴圖》《打金枝》《三關點帥》《轅門斬子》。幾乎每場戲里,都有師姐的身影,也都能贏得無數(shù)掌聲,我打心眼里替她高興。
師姐的名氣漸漸唱出來了,而我在兩年后卻輾轉(zhuǎn)到煤礦招了工,一別就再也未見。
聯(lián)系?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哪里去聯(lián)系?只能是從此杳無音信。
這回還是我喝了酒,打車回家時,跟司機聊天偶然得到的消息。
給師姐打電話的頭一天,我跟面的司機攀談,我知道他們見多識廣信息靈通,試探性地問他知不知道一個唱過戲的叫張玲花的人,發(fā)現(xiàn)他居然是師姐的隔壁鄰居,當時就激動起來,立馬要了聯(lián)系方式。
我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跟司機的對話。
“你問唱戲的?是外號‘笑瞎眼家的吧?!?/p>
“名字知道嗎師傅?”
“張玲花,我們鄰居?!?/p>
“就是她!是我?guī)熃悖 ?/p>
“人早不唱戲了,嫁了修車廠的,有了一兒一女?!?/p>
“那挺好的?!?/p>
“是挺好的,就是聽說前幾年得了場怪病,窩在家里不想見人,具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們沒有來往?!?/p>
當天回到家,我思緒萬千,輾轉(zhuǎn)反側。沒想到師姐現(xiàn)在竟然和我生活在同一個縣城。師姐嫁了個什么樣的老公?兒女都怎么樣?姑娘是不是也像她當年那般可愛?想起師姐對自己的千般好,恨不能馬上見師姐一面。
一夜未眠,當初的點滴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各個節(jié)點在心里好一番回顧,十幾歲的熱情好像又回來了,當然,也是覺得應該感謝一下師姐從前對自己的關心和照顧,遂決定先請她吃頓飯。
當我終于想好在哪里見面,打好了腹稿,帶著久別重逢的萬分激動撥通電話時,沒曾想師姐一句話竟生生掐斷了我的念想……
你們想知道師姐最后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我真張不開口,那是一句令我膽戰(zhàn)心驚、渾身顫栗不止的話,我至今想起來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什么?你們真要我說?唉!看你們懇切的樣子,我也不好意思,索性就告訴你們吧。
師姐對我說的那句話是:算了吧,咱們都是正經(jīng)人……
【作者簡介】李光強,晉中作協(xié)會員,介休市作協(xié)副主席。曾獲第五屆晉中文學散文獎,第六屆晉中文學優(yōu)秀編輯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