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像:吾海溝花海子
相對于一場若有若無的小雨,或是一只在細雨中,側身飛過的蝴蝶,草原上的我們,顯得如此笨拙。
溪水從遠處的山上垂掛下來。
水聲懸浮,和花香具有某種相似性。
七月末的青南草原,時光的鋒刃上,擠擠挨挨,蜂擁著那么多的花朵。
—這恍惚的海洋!
遺落的濤聲,黯然作響。
相對于山間呼嘯的涼風,我是失語的。
漫山遍野的黃:
這絕不讓人絕望的金箔!風只輕輕彈撥,并不說出它們的名字。
在拉布鄉(xiāng)吾海溝,有一段路,我們與那么多花朵同行。
站在濕漉漉的山坡上,我無論叫你格桑,賽欽,還是錫金報春,
都請你們
回過頭來。
接受一場雨,也接受微風。
輕輕搖曳著,我和你們,分享了一陣,細小而幸福的戰(zhàn)栗。
綠絨蒿
海拔四千米以上,你拒絕溫軟的和風細雨,接受了生命中所有叵測的部分:那變幻的冷雨與風雪,那粗暴的晝與夜。
你咬緊牙關,輕輕搖曳,散盡一生的香。
無法觸及的謎底得以解答,生命極致的幻美,在海拔四千米的高處,真實地呈現出來。
猶如瓦藍天空俯下身子,這細小的碎片,這細小而純粹的藍!在山坡上搖曳,在那么多人的心里搖曳。
風一吹,再吹,每一次的搖曳,都帶來長久而純凈的眩暈。
只是那種純凈,會用細密的尖刺和它們小小的鋒利,推開我們。
季節(jié)河
這時間中的幻術:你們在季節(jié)中出現,泥沙俱下,懷抱著粗礪,肆意橫流,又在倏忽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來過。
像榮了又枯的野草,你們在時間里現身,又一次次隱藏了身影,抽身而去。
高地之上,詞語閃光。
星辰俯照,河床龜裂。
逝者如斯夫,唯時間的異獸奔突,茫無際涯。
率性的大水,呼嘯而來,不受節(jié)制和約束??穹诺拇笠?,無數條道路正被你一點點雕刻、勾畫出來。散亂如發(fā)辮,那些披頭散發(fā)的河流,如我裹緊背影的父兄,他們在無涯的蒼茫中遠走他鄉(xiāng),從未留下姓名。
在高原傾聽一滴雨
四野沉寂。
最小的鼓槌:一滴雨,還沒有擂響天空和大地。
天空空空,是充滿渴意的杯子,風啜飲過,沙塵暴啜飲過……
雨仍未來,五月空空。
雷聲隱隱,起自一顆石頭的內心。
一滴雨,就是一座囚籠,里面禁閉著天空、烏云,禁閉著閃電的鞭影、饑餓的獅群吐出的吼聲,豹子體內奔突的雷霆……
雨仍未來。
高原上一個孤獨的男人,是一滴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孤兒般的雨水……
野蘆葦
蒹葭蒼蒼。
著長袍,臨碧水,吹古風。
那風起自《詩經》,逶迤而來,是曳地的絲綢,是鍛打了兩千五百多年的光芒。
負手而立,行走于這苦寒的高地。
秋風緊,皓首如雪。
腹內空空,那些蒼蒼的野蘆葦,是否倒盡了愁怨。
夜過平安驛
像遠行的人暫時停下了腳步,一列火車,??吭谖缫埂?/p>
在停車的三分鐘里,下車走一走。
眺望著不遠處的小城里迷離的霓虹,一個向西的旅人,放下了心里的落寞和涼意。
給他一片小城里溫暖的燈火,給他低垂的干凈的夜幕,和繁茂的星星的蓓蕾,讓他向沁涼的夜色吐露深情。
再繼續(xù)遠行之前,還要給他遼闊的安寧,
足夠讓他
把疲憊放下。
倒淌河
快一些,再快一些,你緩緩的腳步就可以追趕上垂落大地的暮色。
一個纖弱的女子,平靜西行。
不激蕩,不喧鬧,你平靜的腳步如何深藏起滿腹的惆悵?
察汗草原,草色蒼茫,黃了又青,像是誰模糊或是清晰的背影。
夾岸而開的花朵,是熱鬧而靜寂的儀仗。
唐蕃古道上,那些靜靜開放的馬蘭與格桑,多像一聲又一聲唐朝傳出的呼喚。千百年了,你卻依然沒有回過頭來。
陳勁松,本名陳敬松。1977年生于安徽省碭山縣,現居青海省格爾木市。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39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1996年開始公開發(fā)表作品,詩歌、散文、小說見于《詩刊》《散文》《青年文學》《星星》《揚子江》《花城》《作品》等刊。獲青海省青年文學獎、“中國·散文詩年度大獎”、《詩潮》年度詩歌獎等獎項。著有詩集《紙上漣漪》等五部,散文集《提燈少年》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