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八
我站在昏暗的山洞里。
看不清面容的人在匆匆逃命,無數(shù)黑影在身后窮追不舍。不時有一道白光閃過,伴隨著各種怪笑聲。我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向一座獎杯走去,右手抬起,正要握住那細長的柄①……
然后我睜開了眼睛。
過了幾秒我才意識到映入眼簾的不是什么黑黢黢的巖壁,而是破舊不堪的天花板。毫無疑問,我不在什么要人命的山洞,而是在我“狗窩”里的那張破床上。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發(fā)現(xiàn)身上早已被冷汗浸透。
真見鬼,都過去六個月了,怎么還是會夢到這些事情?我在心里暗暗罵道。
我扭了扭身子,把自己換成一個舒服的側(cè)臥姿勢,盯著房間里那個小小的氣窗發(fā)呆。
窗外的天空是一種難看的褐色,星港城已經(jīng)迎來了黃昏。
通常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起床,會去“賊貓”酒吧溜達溜達,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活計。當(dāng)然,有工作的時候,我也不會睡到現(xiàn)在才醒。我不太樂意接工作時間在晚上的活兒,那通常意味著我會有很大的概率碰到條子。一般來說,條子不會去找正常人的事,但是像我這種身份可疑的家伙,遇到條子無疑等于沾上了大麻煩。要是他們查出我是從卡拉科礦區(qū)逃出來的(我不敢肯定他們有沒有什么手段能從我嘴里把這話套出來),他們一定會再把我扔回去。
見鬼,我寧肯再去一趟那個該死的山洞,也不愿回卡拉科礦區(qū)。
這就是我不得不棲身于舊塔區(qū)這個貧民窟的原因:這里魚龍混雜,條子也不怎么管。
我叫馬克,是一個不知道父母是誰的孤兒,十四歲的時候從卡拉科礦區(qū)逃到星港城——西塞羅這顆星球上唯一的城市。在這里,我靠著一個假身份和各種打零工才活到了今天。說實話,我得好好感謝生前經(jīng)常給我介紹工作的酒保老戈登,愿他的在天之靈得到安寧。
我從不那么快樂的思緒里掙脫出來,試圖想些快樂的事情。前段時間我接了一個不錯的活兒,攢下一筆小錢,省著點兒的話對付一兩個月沒什么問題。所以我今晚不打算去“賊貓”碰運氣了。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嘿,別敲了?!蔽覜]好氣地喊道,“這個月的房租我交過了,身上沒錢!”
但敲門聲還在繼續(xù)。
我只好萬般不情愿地起身去開門。我把右手揣在牛仔褲的兜里,握住我的铻鋼匕首。
出乎意料的是,門外站著的不是什么小混混或者房東老大媽,而是一個姑娘。我愣了幾秒鐘,才認出來她是瑪格麗特,“賊貓”里的女招待之一。
“嗨,瑪格麗特?!蔽遗d致不高地打了個招呼,“是萊萬派你過來的嗎?我不記得我在‘賊貓有欠賬,你知道的,萊萬從不讓我賒賬。”
萊萬是“賊貓”里新來的酒保,一個遠沒有老戈登有趣的家伙,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給酒里摻水的動作不太熟練。
“和萊萬沒有關(guān)系。”瑪格麗特說道,“我可以進去說嗎?”
我聳聳肩,往后退了一步,讓門開得大一些?,敻覃愄亻W進來,打量著我的“狗窩”。
“抱歉,我這里沒有椅子?!蔽艺f道,雙手隨意地畫了個半圓,就像在游泳一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坐到床上。”
瑪格麗特掃了一眼我那張亂糟糟的床,像任何一個正常人一樣皺起了眉頭,但最后還是揀了一個看上去最干凈的角落坐下了。
我大大咧咧地在她旁邊坐下,側(cè)過身去打量她。她年齡與我相仿,有著一頭黑色的長發(fā)。她的臉算不上精致,但如果精心打扮一番的話,應(yīng)該也是個很漂亮的姑娘。
“那么,你為什么來找我?”我問道。
“你認識我的哥哥弗朗索瓦嗎,馬克?”瑪格麗特猶豫了一下說道,“他有時候也會去‘賊貓。”
我閉上眼睛開始回想,印象里我是見過他幾面。弗朗索瓦比瑪格麗特大幾歲,高高的個子,很瘦,面容和他妹妹有幾分相似,算不上英俊。僅憑這些特征我很難記住他,真正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穿著打扮。
弗朗索瓦總是喜歡穿一件綴滿斑點的緊身小襯衣,還有一條背帶緊身褲,腳下蹬一雙綠色的高幫小皮靴。哦,對了,他還喜歡梳一個大背頭,那股發(fā)油的味兒會讓你不禁懷疑它是上上個世紀的產(chǎn)品。
我記得他是某家運輸公司的貨車司機。雖然這個年代自動駕駛技術(shù)已經(jīng)非常普及,但是在舊塔區(qū),一輛帶有AI的貨車遠沒有那些人工駕駛的老爺車來得劃算。而且篡改AI的道德模塊也是個復(fù)雜的工程,如果你要運的東西不那么合法的話,用票子雇人更省事些。
以上就是我對弗朗索瓦的全部印象,我連他是不是酒鬼都拿不準。所以我實話實說:“我認識他,但也僅僅是認識。怎么了?”
“他前天晚上沒回家,昨天晚上也沒有。我們住在一起,自從前天早上他出門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爆敻覃愄厣钗豢跉?,“我覺得他失蹤了?!?/p>
“他可能在朋友那里吧?”我不以為然,“或者女朋友那里?”
“我哥哥朋友很少,而且沒有女朋友。”瑪格麗特說道,“他的生活十分規(guī)律,每天早早去上班,下班后和朋友混在一起。他偶爾會夜不歸宿,但自從我在‘賊貓上班以后,他擔(dān)心我的安全,每天晚上都會來接我下班。前天晚上他沒來接我,我以為他去了朋友那里,只是忘了告訴我。但是昨天晚上我還是沒見到他,用鏈也聯(lián)系不上,我這才感覺有些不對勁。我今天一直在家里等他,可他還是沒有露面。我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p>
“這就有些麻煩了。”我挺直身子,想讓自己看上去嚴肅些,“你應(yīng)該去報案。”
“我是想過,”瑪格麗特猶猶豫豫地說道,“但我倆都沒有合法身份……”
她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但我已經(jīng)明白了她的困境。沒有合法身份的人去報案,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不管案子最后怎么樣,報案人十有八九都會被遣返或驅(qū)逐。一旦條子發(fā)現(xiàn)瑪格麗特沒有合法身份,沒等她哥哥被找到,她可能已經(jīng)在回老家的路上了。
但凡事總有解決辦法,比如說我碰巧知道一個幫得上忙的家伙。
“聽我說,瑪格麗特?!蔽艺f道,“我知道一個私家偵探,找人這種事情他應(yīng)該很擅長。我可以帶你去找他?!?/p>
“不行,”瑪格麗特搖搖頭,“我拿不出足夠的錢去雇私家偵探。我倆努力工作,但掙的錢還是只夠日常開銷,根本剩不下多少?!?/p>
“要不……我借你點兒?”我以為終于說到了重點,于是故作大方地說道,“我最近干了票大的,手里還算寬裕?!?/p>
話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見鬼,我什么時候成了一個慷慨的大話精?可是話已至此,如果她真是來借錢的,我也只能硬著頭皮借給她了。至于接下來的日子嘛,只能祈禱我運氣好到還能攬上大活兒了。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瑪格麗特居然搖了搖頭。
“不,馬克,我不是來找你借錢的。”她說,“我來找你,是希望你能幫我找到我哥哥。”
“什么?讓我?guī)湍阏胰??”我驚呼道,“像個傻瓜一樣在舊塔區(qū)這種地方走來走去,詢問那些罪犯有沒有見過你哥?我的老天,這活兒我可干不了?!?/p>
“我知道你有些為難,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啊?!爆敻覃愄氐吐曊f道,“不能報警,又請不起私家偵探,我能想到的辦法就只有來找你了。我在‘賊貓里見過萊萬給你介紹工作,知道你什么活兒都接,而且又熟悉舊塔區(qū),除了你,我實在找不到別人了?!?/p>
“我不是什么活兒都接,瑪格麗特?!蔽衣冻隽艘唤z發(fā)自內(nèi)心的苦笑,因為那個該死的山洞又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我就是一只小耗子,能在舊塔區(qū)活下來全靠不找麻煩和一點兒運氣。天知道你哥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佬,或是卷進了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哦,見鬼,當(dāng)我什么都沒說!”
我及時止住話頭,因為瑪格麗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別哭了?!蔽以噲D安慰她,“弗朗索瓦可能只是和他的狐朋狗友們喝醉了,說不定你一會兒回家就能看到他癱在椅子上,時不時還打個臭氣熏天的酒嗝。”
我自己都覺得我的話沒有半點兒說服力。我在想要不要抱抱她——那些全息電影里都是這么演的,但我又不知道現(xiàn)在靠近她是否合適。雖然我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但我暫時還不打算學(xué)會乘人之危。
好在瑪格麗特慢慢止住了哭泣,她的妝花了,顯得有些憔悴。
“見鬼,我一會兒還得去上班。”她意識到這一點,凄然一笑,“幫幫我,馬克。如果你是在擔(dān)心報酬的話,我可以付給你錢——我所有的錢?!?/p>
我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開始集中精力思考這件事情。我不缺錢,起碼最近不缺。掙錢養(yǎng)活自己才是我工作的目的,我在心里提醒自己。
我相信這活兒危險系數(shù)一定很高。就像我剛才說的,弗朗索瓦是一個舊塔區(qū)的貨車司機,你不能指望他每次都能開開心心地吹著口哨就把貨送達。說實在的,我可不愿去招惹那些可能和弗朗索瓦的失蹤有關(guān)系的家伙。
但是看到瑪格麗特哭得一塌糊涂,我又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軟,這一定是我性格中的一大缺陷。我也是一個沒有合法身份的人,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在我心頭慢慢升起。
幫幫她吧,也許弗朗索瓦真的只是在哪個酒吧里喝到不省人事了。我嘆了口氣,又經(jīng)過一番掙扎,最后有些絕望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做好了決定。
我一向不接危險的活兒,通常都是它們自己找上我。我真應(yīng)該反思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如果我有機會重新設(shè)計自己的話,我一定要給我的心換一種更堅硬的材料,比如說西塞羅隨處可見的那種紅色巖石。
“好吧,”我聳聳肩,說道,“你打算付給我多少錢?”
第二天早上,我按照和瑪格麗特的約定來到她住的地方。
那是一棟破破爛爛的筒子樓,破舊到會讓你懷疑它比這個人類殖民地還古老。一進到樓里,我就知道它一定屬于一個摳得要死的房主。樓道里燈光極其昏暗,讓人根本分辨不出身邊的陰影到底是雜物還是人。如果我打算住在這兒的話,一定會先去買個夜視儀。
瑪格麗特住在二樓,我摸索著爬了上去。按照她昨天告訴我的,從樓梯開始數(shù),一直數(shù)到第五個門(我終于明白瑪格麗特為什么不告訴我門牌號了),用力敲了敲。
門立刻就開了,露出了瑪格麗特的面容。
“快進來,馬克?!彼f道。
我一進到房間里,她就關(guān)上了門。
“你都沒有問我是誰就開了門,這很危險。”我說道。
“我已經(jīng)看到你了,”瑪格麗特指了指房門,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個貓眼,“帶夜視功能,我們自己裝的?!?/p>
“這玩意兒肯定很有用,尤其是在這個鬼地方?!蔽尹c點頭說道。
這里比起樓道亮堂了一些,我環(huán)視著我倆談話的這個房間。這是一個門廳兼客廳,沒有窗戶,光亮來自頭頂?shù)牡鯚?。房間很小,勉強擺下了隨房間一起出租的沙發(fā)和桌子,桌子上擺著一只小鍋和一些餐具,看來這里還有廚房的功能。在房間的另一邊,并排著三道門,兩扇閉著,最左邊的那一扇微微開著一道縫。
雖然這里擁擠不堪,但每樣?xùn)|西看上去都還算整潔,看得出兄妹倆對這里還是挺上心的。
“去我的房間吧。”瑪格麗特指指那扇半掩的門。
我跟在她后面走進了那間屋子,眼前豁然開朗。透過一扇干凈的窗,照亮西塞羅的紅矮星將它那微弱的光送進房間,把一切都籠在淡淡的光暈中。
這里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房間,干凈、舒適,即使所有的家具都很陳舊簡陋,但是在主人的精心打理下,也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
裝飾品的匱乏是貧窮在這里留下的最深印記,只有她的床頭柜上很隨意地擺著一截木頭。我走過去把它拿起來,西塞羅缺少植被,所以我的植物學(xué)知識少得可憐。不過我也沒打算認出它屬于哪種樹。
“那是蘭斯柳木?!爆敻覃愄氐穆曇粼谖疑砗箜懫穑靶绿m斯的特產(chǎn),目前已知的對铻鋼輻射屏蔽效果最好的東西——比任何人造物效果都好。不過它現(xiàn)在沒什么用,我從來都沒和铻鋼打過交道。”
“那你干嗎把它放在這里?”我問道,又把它放回原處,“用來防身嗎?”
“不,算是一個紀念品吧?!爆敻覃愄卣f道,“新蘭斯是我的故鄉(xiāng)。離開那兒的時候我的父母帶了這么一塊在身邊。原來我想把它加工一下做個擺件什么的,但是又想不出來做什么好,所以就一直扔在那里?!?/p>
“你們?yōu)槭裁匆x開新蘭斯?”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它在哪里。
“因為那里爆發(fā)了內(nèi)戰(zhàn)?!彼f道,神色黯淡,“我的父母帶著哥哥和我逃了出來。那時我還很小,只記得坐了很久的星船,也去過很多星球,最后在這里安頓下來?!?/p>
“哦?!蔽也恢涝撜f什么好。
“父母還在世的時候我們并不住這里?!爆敻覃愄亟又f道,“他們?nèi)ナ酪院笪覀z才搬到這個地方。這里租金更便宜,我們可以多攢點兒錢。新聞里說新蘭斯的內(nèi)戰(zhàn)結(jié)束了,我們想回去?!?/p>
瑪格麗特說到這里就打住了。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所以,弗朗索瓦還沒有回來嗎?”我問道。答案顯而易見。
瑪格麗特點點頭。
“那我們就開始吧?!蔽艺f道,“再給我講講你哥哥,我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
“你見過我哥,知道他是什么樣子?!爆敻覃愄匕欀碱^想了想,說道,“其實他是一個很老實的人,沒什么愛好,因為怕花錢。以前他也不像現(xiàn)在這么花里胡哨的,是一個扔在人堆里就找不出來的普通人?!?/p>
“那他現(xiàn)在怎么會變得那么……出眾?”我想了半天才想出這么一個形容詞。
“這都是因為他加入的那個奇葩組織?!爆敻覃愄卣f道,“你知道勁嗨團嗎?就是那個在火花上很火的團體。弗朗索瓦幾個月前費了好大勁才加入他們,從那時起他就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p>
我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火花”和“勁嗨團”。不過要說明它們是什么,我最好還是從鏈講起?!版湣笔且环N戴在胳膊上的小巧設(shè)備,你能想到的一切:身份證明、財務(wù)管理(星港城很早以前就只流通電子貨幣了,所以這也是我不得不弄一個假身份的重要原因)、休閑娛樂……都需要通過鏈來進行。反正離開這玩意兒在星港城還真不好混,搞不好在全宇宙都不好混。
而“火花”是一款全息短視頻軟件,可以在鏈上運行。每個人可以把自己拍的全息短視頻上傳到你的火花賬號上供別人觀看評論,也可以瀏覽別的用戶發(fā)布的內(nèi)容?;鸹ㄟ@兩年非?;?,我也有一個賬號。不過說到我喜歡的內(nèi)容嘛……咳咳,反正肯定不會是我女朋友希望我看的東西,假如我有女朋友的話。
至于“勁嗨團”,瑪格麗特說得沒錯,這是一個大概七八個月前才在火花上崛起的團體。他們拍視頻時大多奇裝異服,在各種洗腦音樂下跳著魔性的舞蹈,有時會讓我想起全息電影里那些抽筋的喪尸。但最詭異的是,雖然每次看他們的視頻都會覺得有那么一點點不適,但是看完后我總是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也不像預(yù)想的那樣排斥這幫人,甚至還有些想加入他們,真見鬼。反正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他們火得一塌糊涂。
不過這也解釋了弗朗索瓦為什么會整那么一身行頭——他畢竟是勁嗨團的一員。
“我去看看他的房間吧。”我提議道。
瑪格麗特帶我進了最右邊的房間。弗朗索瓦的房間和瑪格麗特的一樣簡陋、缺少裝飾,唯一的不同是缺少溫馨的感覺。不過這里比起我那亂糟糟的“狗窩”來還算整齊,我想這可能是瑪格麗特的功勞。
弗朗索瓦的床頭柜上有一個小小的全息顯示器,一直在循環(huán)播放勁嗨團的宣傳海報:一個人或者一群人在沉默地扭動身體。不得不承認,失去了音樂的襯托,他們的動作似乎就失去了原先的魔力。
“其實這張海報是有聲音的,但是音頻播放被我關(guān)掉了?!爆敻覃愄匾娢叶⒅菑埡罂?,“只要弗朗索瓦在家,他就會把播放器打開,讓人煩不勝煩。所以只要他不在家,我就會把它關(guān)掉。需要我把它打開嗎?”
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連忙搖頭。
我研究著弗朗索瓦的房間,但我不是專業(yè)的偵探,只能看出弗朗索瓦上次離開時一切正常,可能真的只是去上班了。除此之外,我沒法從這個房間里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我在房間里踱著步子,思考接下來該怎么做。我昨晚想過追蹤弗朗索瓦的鏈,找到他的鏈也許就能找到他。但我并不知道該去找誰,而且我很懷疑這個辦法是否真的有用。鏈的信號強弱與它的質(zhì)量有很大關(guān)系,比如說我的鏈就經(jīng)常莫名其妙地沒了信號,我懷疑弗朗索瓦的鏈比起我的也強不到哪兒去。所以我排除了通過鏈找到他的想法。
“可以說是毫無頭緒?!蔽衣柭柤纾耙苍S我們該去別的地方碰碰運氣?”
“我也是這樣想的?!爆敻覃愄卣f道,“他有些朋友我認識,我們可以去問一問。”
“還有他工作的地方,”我說道,“問問他的老板和同事,這樣我們起碼可以知道他這兩天有沒有上班。”
“我知道他在哪里上班,他告訴過我那家運輸公司的名字?!?/p>
“還有,”我接著說道,“我想我們應(yīng)該去拜訪一下勁嗨團,萬一你哥正好和他們拍視頻去了也說不定?!?/p>
瑪格麗特點點頭。
“他的朋友,他的公司,還有勁嗨團。”我梳理了一下,“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好像沒有了,”瑪格麗特說道,“我們先從他的朋友開始吧?你稍等我一下,我去拿件外套?!?/p>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真的只是稍稍等了她一下。十分鐘后,我們倆已經(jīng)走在拜訪弗朗索瓦朋友的路上。
我們找到幾個家伙,但沒有一個最近見過弗朗索瓦。最后我們在“賊貓”里找到一個常駐的酒鬼,他記得四天前(或者是五天?酒精讓他對自己的記憶沒有太大把握)和弗朗索瓦一起喝過酒。他說弗朗索瓦看上去很開心,和他喝了好幾輪。
“他有沒有說自己很開心的原因?”我試著問道,手里拿著給這個酒鬼準備的第三杯酒,“比如說發(fā)了一筆橫財?找了個女朋友?還是別的?”
“他沒明說,”酒鬼抓過酒杯一飲而盡,“只說自己接了一個大活兒。我問他是不是很有搞頭,但他嘴巴很緊,我什么也沒套出來。”
他給了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我心領(lǐng)神會。在舊塔區(qū)這種地方,閉緊嘴巴是一種人人都要掌握的基本求生技能。
“接下來我們?nèi)ニ墓咀咦甙?,看看他到底攬了一個什么活兒?!弊叱觥百\貓”以后,我和瑪格麗特說道。她點點頭。
我們倆的下一站是弗朗索瓦上班的地方,那是一個叫作“銀星速運”的公司,位置很偏僻,在舊塔區(qū)的最外側(cè),也就是星港城的最東邊,幾乎就在老氣象改造塔腳下(舊塔區(qū)就是因此得名),一塊破爛的招牌和周圍的環(huán)境十分搭配,上面首尾銜接的兩個“S”都已經(jīng)褪了色。很明顯,這是一家主要面向舊塔區(qū)業(yè)務(wù)的貨運公司。
這種公司浮在水面上的業(yè)務(wù)通常只是用來做做樣子,賺不了多少錢,真正的大頭都來自非法運輸。西塞羅畢竟是一個重要的貿(mào)易中轉(zhuǎn)站,雖然沒人承認,但是走私和非法交易也是這里重要的支柱產(chǎn)業(yè)。所以弗朗索瓦接到大活兒卻不能說出來也就可以理解了,如果這就是讓他失蹤的原因的話,那情況或許有些不妙,黑吃黑什么的可不是鬧著玩的。
當(dāng)然,我沒把這些告訴瑪格麗特,我不知道她對這種事了解多少,我也不想讓她過于擔(dān)心。瑪格麗特是個很堅強的姑娘,但我不想增加她的壓力。
我們在一間煙霧繚繞的棚屋里找到了銀星速運的老板,他是一個魁梧的中年男人,紅臉龐,褐色的皮夾克上污跡斑斑。
“見鬼,我最近也沒見過他!”聽說我們是來找弗朗索瓦的,他咆哮道,“四天前是他最后一次上班!”
“那您覺得他可能去哪兒了?”瑪格麗特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怎么會知道!”他繼續(xù)咆哮道,臉上的紅暈擴散到粗短的脖子上,“這個混蛋原來踏實肯干,老實說我都有點兒喜歡他了。也不知怎么搞的,自從開始穿上那堆可笑的玩意兒,他送貨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的,要么老是遲到,要么就干脆跑錯了地方,要不是看他可憐,我早就把他開除了!”
我聳聳肩,對老板的話不以為然。
“你們說他失蹤了,要我說他指不定去哪兒鬼混了?!崩习鍛崙嵅黄降卣f道,“這個月他已經(jīng)請過兩次假了,還有好幾次早退!你們要是找到了這個混蛋,告訴他這次可沒那么容易過關(guān),老子要算他曠工!他最好馬上給我滾回來,要不然以后再也不用來了!”
“我們一定轉(zhuǎn)告他?!蔽艺f道,“請問您能否告訴我們他之前在送什么貨嗎?弗朗索瓦說他最近接了個很大的單子?!?/p>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問錯了問題。老板的眼睛瞇了起來,我認為那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小子,你難道是條子的便衣?還是運管局的?不,看你這打扮也是在舊塔區(qū)混飯的,對我們這行多少也應(yīng)該知道些?!彼掏痰卣f道,“對你這個蠢問題,我能給你的正確答案是——無可奉告。還有什么問題嗎?沒有的話就出去,我這里還有工作。”
我搖搖頭,感謝他提供的消息,拉著似乎還想問些什么的瑪格麗特走了出來。
“他為什么不告訴我們弗朗索瓦最近在送什么貨?”瑪格麗特有些疑惑,“為什么你不往下問了?”
“他不說和弗朗索瓦不告訴那個酒鬼的理由是一樣的?!蔽宜餍愿嬖V了她,“那貨物十有八九來路不正,他們沒法說。這行里這種情況很正常?!?/p>
“那我哥他……”瑪格麗特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應(yīng)該和他說的大活兒沒關(guān)系。如果這個老板跟你哥的失蹤有關(guān)的話,我不認為他會這么輕描淡寫地就把咱倆放走。”我安慰她,其實內(nèi)心里也不是那么肯定,“不過我們最好還是再確認一下,幸虧我準備了些硬通貨。”
銀星速運的停車場就在公司后面,是一片很大的空地。我們在管理室里找到了調(diào)度員,那是一個臉色蠟黃的年輕人,我很高興地在他身上聞到了煙味。他聽到開門的聲音,扭過頭來盯著我倆——準確地說,應(yīng)該是盯著瑪格麗特。
“有什么可以為您效勞的?”他的臉上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
我靠過去,大大咧咧地搭住他的肩膀,讓左手正好夠到他襯衫胸前的口袋,藏在我手心里的一包煙滑了進去。他不動聲色地讓這事發(fā)生。
“是這么回事,伙計,幫兄弟個忙?!蔽艺f道,“我們想看看最近四天弗朗索瓦的出車記錄。”
“干的還是濕的?”他慢條斯理地問道。
這個答案有些怪異,但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他們應(yīng)該是有兩套記錄,明面上的和暗地里的。
“我們都想看?!?/p>
“這樣啊?!彼陨耘矂由碜?,讓我的手臂離開了他的肩膀,說道,“我最近煙癮比較大,幾天就能抽掉一條?!?/p>
“這樣對身體不好?!蔽艺f道。
“但我可以從中獲得極大樂趣,不是嗎?”說著他便伸過手來,似乎要跟我握手。他看似隨意地抖抖衣袖,讓手腕上的鏈露了出來。
我嘆了口氣,在自己的鏈上點了幾下,抓住他的手草草一握。
“可惜我不抽煙,體會不到這種樂趣?!蔽艺f道。
“那你的人生可真是無趣。”他說道,看了他的鏈一眼,轉(zhuǎn)過身去向調(diào)度臺口述指令。
“四天前弗朗索瓦只有兩次出車記錄?!边^了片刻他說道,“干的和濕的各一次,都是去的空港區(qū)。他在下班前兩個小時回來交了車,應(yīng)該就提前溜了。嗯,后面就沒有他的出車記錄了,說明這兩天他都沒有上班,怎么了?”
“他失蹤了?!蔽液喍痰卣f道,打算離開。
“等一下,看在這位美麗的小姐的份上,我可以附贈你們一項服務(wù)?!彼凶∥覀儯f道,“弗朗索瓦的車這兩天都是別人在開,不過它今天正好有些故障,就停在停車場里,你們想不想去看看?當(dāng)然,如果這位美麗的小姐愿意告訴我在哪里可以找到她的話,我想弗朗索瓦的車牌號和車門密碼應(yīng)該也不算什么要緊的秘密?!?/p>
瑪格麗特表現(xiàn)得很淡定,她在“賊貓”里肯定沒少碰到類似的家伙。她從自己隨身的小包里翻出一張“賊貓”的電子名片遞了過去。
“你可以去這里找我?!爆敻覃愄夭粍勇暽卣f道。
調(diào)度員接過名片掃了一眼,挑逗地吻了一下,才把它塞進自己的胸袋,和我的煙放在一起。
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很想揍他,但是好在忍住了。
我們憑借調(diào)度員提供的車牌號,很快就在停車場里找到了那輛破貨車。駕駛室里看不出哪些是弗朗索瓦的東西,直到我點開一個貼在駕駛臺上的全息顯示器,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扭動身軀,見鬼,這次還帶上了音樂。我連忙找到開關(guān)關(guān)掉了它。
“你哥一定是走火入魔了?!蔽艺f道,一邊徒勞地想把這音樂趕出腦海。
“所以你找到了哪些有用的信息?”瑪格麗特問道。
“讓我們來梳理一下。”我說道,“弗朗索瓦那天正常地來上班,然后提前下班離開,這就說明公司和他的失蹤沒有關(guān)系。當(dāng)天晚上他沒回家,第二天沒來上班,說明他很可能是當(dāng)天晚上失蹤的?!?/p>
“所以我們接下來就需要查明那天晚上我哥去了哪里、干了什么?”瑪格麗特問道。
“沒錯。不過考慮到你哥這么明顯的愛好,第一個問題我基本上已經(jīng)有答案了?!蔽艺f道。
“所以接下來我們?nèi)培藞F看看?”她問道。
我聳了聳肩。
勁嗨團的總部在空港區(qū),從銀星速運出來我們就直奔那里而去。
空港區(qū)是星港城的核心。星港城有兩個支柱產(chǎn)業(yè),一個是星際運輸業(yè),一個是娛樂業(yè)。這兩個行業(yè)都離不開西塞羅同步軌道上的太空港,它通過太空梯和空港區(qū)相連。來來往往的旅客從太空港下來,星港城便像妖婦一般向他們張開懷抱。盡情尋歡作樂后,衣冠不整、囊中空空的他們才會回到那漫長的旅程中。
我走在空港區(qū)整潔的道路上,感受著微型氣候調(diào)節(jié)系統(tǒng)帶來的香甜濕潤的空氣,望著兩旁鱗次櫛比的商場、酒店和娛樂中心,與打扮入時的人群擦肩而過。盡管已經(jīng)不止一次來這里,但我還是會產(chǎn)生恍如隔世的感覺,仿佛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星港城,而是整個宇宙的中心。
勁嗨團的總部位于一條不那么繁華的街上,是一棟三層樓的房子,外墻上掛著一張巨大的電子海報,播放的內(nèi)容和我在弗朗索瓦房間里見到的大同小異,房頂上立著一塊花里胡哨的招牌,寫著“勁嗨團”三個字。
我們二十點左右到了那里,西塞羅的下午即將結(jié)束(西塞羅一天有三十個小時),而空港區(qū)的夜生活也即將開始。陸續(xù)有一些勁嗨團打扮的人來到這里,從那扇敞開的大門進去。
我和瑪格麗特也想混進去,同樣奇裝異服的保安毫不猶豫地攔住了我們。正當(dāng)我思考該怎么應(yīng)付他時,他先開口說話了。
“看這打扮是新來的吧?”他說道,“新手接待室在一層左邊的走廊。自己拍的視頻準備了沒有?”
“準備了準備了?!蔽颐Σ坏貞?yīng)聲,同時悄悄捅了捅瑪格麗特,她也連忙點點頭。
“進去吧?!彼笫忠粨],就不再搭理我們了。
我們就這樣混了進來。我拉住一個小伙,問到了團長辦公室在三樓。在去三樓的路上,我們只有在路過新手接待室時耽擱了片刻。那里排著長長的隊伍,走廊都站滿了。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時我打量著這些男男女女,他們看上去歲數(shù)都不大,臉上稚氣未脫。
團長辦公室在三樓走廊的盡頭,門外有一個屬于秘書的桌子,但是此刻那里沒人。我敲了敲團長辦公室的門,沒等回應(yīng)便推門進去。
勁嗨團團長坐在一張很大的辦公桌后面,正在“咔咔”地洗著一副牌。從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那綴滿金箔的緊身襯衣,還有夸張的七彩爆炸頭。他抬起頭來瞥了我們一眼,我才發(fā)現(xiàn)他并不比我大多少,可能比弗朗索瓦還小一些。
“菜鳥?”他皺著眉頭說道,“出去,新手接待室在一樓,你們上來的時候應(yīng)該路過了。”
“對不起,我們……”我打算說出來的目的,但是他揮手打斷了我的話。
“算了,”他說道,“正好我在洗牌,你們都過來抽張牌,讓命運決定你們是否適合加入勁嗨團?!?/p>
為了不掃他的興致,我和瑪格麗特各抽了一張牌。
我看了一眼手里的牌,那是星語牌,一種在星港城很流行的算命牌。當(dāng)年我在街頭討生活的時候,有時也會和伙伴用這玩意兒賺兩個小錢。
我把手中的牌翻過來,讓牌面正對著我,上面畫了一艘正在燃燒的星船。
團長探過身來,從我的手里把牌抓過去。
“燃燒的星船,”他用惋惜的語氣說道,“伙計,你的運氣不太好,我不能讓你加入勁嗨團。燃燒的星船意味著……”
“毀滅?!蔽姨嫠言捳f完。
“你懂星語牌?”見我點點頭,團長的聲音一下子興奮起來,語速很快地說道,“一個戴兜帽的老鬼教會我玩這個,從那以后我就時不時算一下,見鬼,這玩意兒真叫一個準。要我說,這根本不是什么迷信,這就是命運,我是命運選中的注定要叱咤風(fēng)云的家伙?!?/p>
他又打量了我一眼,繼續(xù)說道:“小伙子,鑒于你懂這套,我想應(yīng)該再給你一次機會。來,再抽一張牌?!?/p>
說著他把那張燃燒的星船扔到一邊,又把牌堆遞了過來。
我伸出手,擋住了伸向我的牌堆,說道:“對不起,我們不是來加入勁嗨團的,我們來找一個人?!?/p>
團長盯著我們,慢慢從剛才的狂熱中緩了過來。
“來找人?”他滿腹狐疑地問道。
“是的,找這個人?!爆敻覃愄貜逆溕险{(diào)出弗朗索瓦的照片給他看,“他叫弗朗索瓦,是我的哥哥。他失蹤了。”
團長掃了一眼照片,說道:“唔……從打扮上看是勁嗨團的一員,但我不認識他。你們知道他屬于哪個分團嗎?”
“哪個分團?”
“對啊,哪個分團?!眻F長說道,“勁嗨團有二十個分團,分布在星港城的每個區(qū)里,我不可能認識每一個成員。你們最好去找他所在分團的分團長問一問。”
“可是他……”
“再說,每個分團都有自己的分團部,他們也不一定在總部活動?!眻F長打斷我的話說道,“你們最好還是去各個分團看看,我確定我不認識他。”
這時門開了,一個穿著亮閃閃連衣裙的小姑娘探進頭來,說道:“團長,兩件事。第一,北區(qū)二團的分團長說,他們想調(diào)‘大家伙去拍視頻。”
“不行,”團長說道,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大家伙有別的任務(wù),還沒回來。讓他們找個替代品。”
“第二件事,”小姑娘繼續(xù)說道,“環(huán)湖區(qū)有個晚宴發(fā)了請?zhí)?,希望您明晚能登臺獻藝?!?/p>
“啊哈,我喜歡環(huán)湖區(qū)的局,都是有權(quán)有勢的人。不過我還是先看一下?!彼f著便從牌堆里抽出一張牌,“藍巨星!漂亮!看來這注定是我要爆紅的一年!告訴他們,我明天晚上一定去?!?/p>
小姑娘應(yīng)聲而去。這時團長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小姑娘。
“記住以后不要放這樣的菜鳥進來。”他指著我倆說道,然后又轉(zhuǎn)向我倆,“好了,就到這里吧。我再說一次,我不認識這個人,希望你們能盡快找到他?,F(xiàn)在請你們出去?!?/p>
我拉著瑪格麗特準備離開。
“等一下,”他又叫住我倆,指著瑪格麗特手里的牌說道,“請把它還給我?!?/p>
瑪格麗特把牌遞回去,他看了一眼。
“回家吧,小姑娘。你也不適合這里。”他說道,“你抽到的是地球,蓋亞、母星,隨你怎么叫。那是……”
“回歸本源,而你認為它代表滾蛋?!蔽以俅未驍嗨脑挘瑩P長而去。
從勁嗨團總部出來時天色已暗,我們心事重重地踏上歸程?,敻覃愄睾腿R萬請了假,這兩天都不打算上班。
我把她送回家,肚子餓得直叫,這才想起從早上出門到現(xiàn)在還沒吃過什么東西。在瑪格麗特的挽留下,我決定吃了晚飯再走。她在那個昏暗的客廳里張羅起來,并且謝絕了我的幫助。那里實在太小了,我留下反而可能會幫倒忙,于是決定到弗朗索瓦的房間里等開飯。
我半躺在弗朗索瓦的床上,盯著那幅全息海報,放任疲憊擴散開來。
為了對抗困意,我決定刷刷火花打發(fā)時間??戳藘蓚€視頻后,我突然意識到還有一條線索沒有查,那就是弗朗索瓦的火花號。
我向瑪格麗特要了弗朗索瓦的火花號,在火花上找到了他。他粉絲數(shù)很少。我從他最早拍的視頻開始看(為了保護自己的大腦,我關(guān)掉了聲音),那是一條舞蹈視頻,弗朗索瓦穿著勁嗨團的服裝扭來扭去,但是動作比起海報上的那位明顯要生疏僵硬。視頻是大概五個月前拍攝的,我猜那可能是弗朗索瓦加入勁嗨團的時間。
他發(fā)布了一百多條視頻,這個頻率還是很高的。我一條一條地翻著,盡管弗朗索瓦看上去一直在努力練習(xí),但他的舞技卻沒有絲毫長進,和那些比他年輕不少的成員在一起,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個不和諧的音符。我想這應(yīng)該就是弗朗索瓦的火花號冷冷清清的原因吧。我開始覺得勁嗨團團長可能說的是實話,這種水平的成員他不認識也正常。
看著看著,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么,但是又想不起來。于是我往回翻了幾條,終于找到了那條視頻。
這條視頻點贊數(shù)很高,可能是弗朗索瓦的賬號里點贊數(shù)最高的一條。在視頻里,一輛涂得花花綠綠的大卡車在一片空地上很慢地兜著圈子,一群勁嗨團成員正在車廂里熱舞,站在中間的是他們的團長。我盯著看了半天,終于意識到自己覺得不對勁的原因——這幫人里沒有弗朗索瓦。為了確認這一點,我把他們的全息影像一再放大,并360度無死角觀察,最終證實了自己的推測:弗朗索瓦不在他們中間。
弗朗索瓦為什么會上傳這樣一個沒有他在場的視頻?我暗暗納悶,一般來說這種沒有參與的視頻他是不能上傳的,這有“偷視頻”的嫌疑。難道他是拍攝者?或者僅僅是為了吸引點贊鋌而走險?
我把視角縮小,又調(diào)到了卡車的側(cè)面,讓他們正對著我。這次我看清了卡車上涂的花體字——大家伙。
我想起了團長和他助理的對話,意識到這就是他們提到的北區(qū)二團想借的東西。
等一下!一輛卡車……一輛卡車……我連忙把視角調(diào)到駕駛室方向,果然看到了弗朗索瓦。他坐在駕駛室里,一邊開著車,一邊跟著我聽不到的音樂扭動??磥硭怯猩蟼饕曨l的資格的,他是這輛車的司機。
我把弗朗索瓦所有的視頻翻了一遍,像這樣當(dāng)司機的視頻有八個,其中五個有團長在。就像是有人在我的腦袋里開了一槍,我感到整個人都有些蒙。答案來得猝不及防。
團長在說謊,他認識弗朗索瓦。我懷疑像弗朗索瓦這種水平的人能加入勁嗨團,很可能是因為這個團長需要一個貨車司機去駕駛大家伙。
“大家伙有別的任務(wù),還沒有回來。”勁嗨團團長是這樣說的,這個該死的家伙知道它去了哪里。弗朗索瓦肯定和這輛卡車在一起,這才是他說的大活兒。雖然這一切目前都只是我的假設(shè),但我越想越覺得這才是真相。
見鬼,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從他嘴里套出實話來。他的助理都不知道大家伙去了哪里,說明這趟貨對這個家伙來說非常重要,以至于連他的助理都要瞞著。要想撬開他的嘴,肯定不能通過常規(guī)手段。該用什么辦法呢?
武力威脅很快被我排除了,這個我玩不轉(zhuǎn)。萬一他真的咬死不開口,我覺得我不屬于能下得去手的人,我想瑪格麗特也一樣。
賄賂他?沒錢。美人計?扯淡。我想這兩樣應(yīng)該還不夠逼他說出實話,我得抓住他的弱點。我在房間里兜著圈子,思考著。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研究這個人了,我只能從已有的信息著手。于是我努力回憶和他接觸的細節(jié)。
七彩爆炸頭……要不威脅他不說的話就把他頭發(fā)剃了……緊身小襯衫……這沒什么利用價值……綁架他的助理……見鬼,我一定是全息電影看多了……
星語牌……星語牌……那個混蛋十分迷信,萬一他哪天抽出張壞牌來,會不會把自己嚇死——
“有了!”我不由自主地吼出聲來,引得瑪格麗特隔著門問我發(fā)生了什么。我告訴她沒什么事,敷衍了過去。
然而實際上我已經(jīng)心跳過速,心臟仿佛要從胸口里蹦出來。我想我找到了突破口。
弗朗索瓦開著大家伙走了好幾天還沒回來,西塞羅沒有需要走這么久的路程。這個團長就算不知道弗朗索瓦發(fā)生了什么,用屁股想應(yīng)該也猜到了一些。我決定利用他迷信的這個特點來賭一把。
我暗自慶幸沒有急著把這件事告訴瑪格麗特,因為我想到的方法她絕對不會喜歡。明天我實施計劃的時候,得想辦法支開她。不過那位團長已經(jīng)替我想好該怎么辦了。
這時,瑪格麗特喊我出去吃飯。我回到小客廳,發(fā)現(xiàn)桌上擺了不少食物,相比我的日常食譜簡直豐盛得過了頭。桌子上有前菜,一點少得可憐的肉類,還有些甜食,甚至還擺了一瓶小小的劣質(zhì)酒。
“新蘭斯風(fēng)格的晚餐?!爆敻覃愄夭嬷f道,“怎么樣?父母在世的時候,我們每晚都這么吃?!?/p>
我本來想問問她這樣吃飯對攢錢有多大影響,后來還是忍住了。我拒絕了那瓶酒。
“那個團長不是說勁嗨團有二十個分團嗎?”我說道,“明天咱倆分頭行動,看看你哥在哪個分團。”
瑪格麗特想了想,表示同意:“也對,兩個人分頭行動快一點。晚上還在我家碰頭?”
我點點頭。我并沒有告訴她我明天真正的安排,因為我打算一個人去辦這件事。
吃完飯我就離開了她家,但是沒有回我的狗窩。我去了“賊貓”,在那里找到了一個善于制作特效視頻的老騙子,和他說了我的需求,又付了一筆訂金,約好明天上午一起把我需要的視頻做出來。他滿口答應(yīng)。
我又找到了以前混街頭時認識的幾個家伙,據(jù)我所知,現(xiàn)在他們混得比我好得多。我告訴他們勁嗨團團長明天晚上要在環(huán)湖區(qū)演出,而我需要他們在那之后把那位團長全須全尾地帶給我,最好有一點輕度的昏迷。此外,他們還要負責(zé)安排我倆見面的地方。
盡管看在舊日交情的份上他們給我打了個折,但是這仍然掏空了我的家底兒。見鬼,這次虧大發(fā)了。
我不喜歡這種綁架的行為,這讓我的良心異常不安。我不斷說服自己,要是那個混蛋早就實話實說的話就不必遭這趟罪,這完全是他自找的。此外,我反復(fù)叮囑那幫家伙不能傷人,不管是那個團長還是別人。他們一再向我保證他們是專業(yè)團隊,專業(yè)素養(yǎng)在這個領(lǐng)域有口皆碑。不過我還是覺得,這可能是那位團長這輩子最需要運氣的一次。
第二天一上午我都待在騙子那里。他下載了弗朗索瓦火花上所有的視頻,提取了他的聲音和圖像,再經(jīng)過一番添油加醋,合成了一個虛擬的弗朗索瓦。我昨晚想了一晚上,總算想出了幾句我認為比較合適的臺詞。騙子把它融合進那個形象里,生成了一個新的全息視頻。我又和他租了一臺全息投影儀,可以把視頻投放到整個房間的那種。
從騙子那里出來我就去了那幾個家伙為我準備的地方,那是一處廢棄的廠房,隱藏在湖東區(qū)無數(shù)工廠中。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把這里布置成我要的舞臺,然后一直待在那里,等著晚上好戲的上演。我壓根兒沒有去找那些分團。
也不知道瑪格麗特那里進展如何,我心想。萬一我猜錯了,白折騰一番,我又怎么跟她解釋呢?
接近午夜的時候,他們終于來了。他們把人放到我準備的椅子上,揭開頭套讓我檢查。
那是勁嗨團團長,還在昏迷之中,看來是挨了一針麻醉劑,這正是我要的效果。我讓他們把他弄醒,然后出去等著,一會兒完事了再把他弄走。
他們忙活的時候我也沒閑著,用黑布把自己裹起來,關(guān)了燈,讓房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我站在團長的對面,打開全息投影儀,融入弗朗索瓦的全息形象里,讓它看上去更真實一些。
勁嗨團團長一陣呻吟,醒了過來,但此時他只有意識是清醒的,身體卻不能動彈。這個過程大概會持續(xù)十五分鐘到半個小時,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團長一睜眼就看到了“弗朗索瓦”,他發(fā)出一聲尖叫:“老天,是你嗎,弗朗索瓦?你終于回來了?這是什么鬼地方?”
“我已經(jīng)死了?!薄案ダ仕魍摺庇帽人綍r略低沉一些的聲音說道,這是那個騙子做出來的效果,“是你害死了我?!?/p>
“可——可——可是,”團長驚恐地說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去卡拉科礦區(qū)送貨?!?/p>
“我的靈魂無法安息,”“弗朗索瓦”繼續(xù)說道,“我來找你復(fù)仇,把我的生命還給我?!?/p>
“那——那不是我的錯,”我猜團長可能已經(jīng)尿褲子了,他聲音激動,語無倫次,“主人答應(yīng)過我不會傷害你的,你一定是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情——這——這是你的錯!”
“如果你做不到,”“弗朗索瓦”看上去對團長的話無動于衷,當(dāng)然這只是個全息形象,也不可能做點兒什么出來,“那我就只能帶你一起下地獄?!?/p>
這時,他的聲音變得異常尖銳,那個騙子對這段音效極其滿意?!案ダ仕魍摺焙暗溃骸澳谩獊怼?/p>
團長發(fā)出一聲恐怖的尖叫,然后再無聲息。我關(guān)掉全息投影儀,打開了燈,把自己從黑布中解放出來。這時,我注意到團長并沒有暈過去,而是癱在那里一動不動,雙眼無神,失去了焦點。
我走過去半蹲在他面前,注視著他。雖然我的推測得到了證實,但是這個答案我不喜歡。一點兒都不喜歡。
“見鬼,”我輕聲說道,“你為什么要派他去卡拉科礦區(qū)送貨?”
團長瞪著我,沒有回答。
“你并不是真的想讓他加入勁嗨團,你只是需要一個司機。”
還是沒有任何回答。
“你說的主人是誰?”
這次團長開口了:“他是唯一的神?!?/p>
這似乎答非所問,但我也沒心情去深究。反正我已經(jīng)知道弗朗索瓦去了哪里,更重要的是,我已經(jīng)猜到他發(fā)生了什么。
“最后一個問題,弗朗索瓦去送貨的時候,你抽牌了嗎?”
他眼里最后一絲神采也消失了。
“黑洞。我抽到了一張黑洞。那意味著……”
“死亡?!?/p>
我讓伙計們再次把他迷暈,一起離開了那里。這次我全程跟著他們,直到他們把他丟在了勁嗨團總部的門外。
回到舊塔區(qū)以后,我打算先去瑪格麗特那里。一路上我都在想怎么和瑪格麗特說我的發(fā)現(xiàn),我更多的是想打消她去卡拉科礦區(qū)找人的念頭,我不希望她知道殘酷的真相,但是顯然,得不到真相的她不可能就這么罷休??墒侵钡轿遗郎虾诤鹾醯臉翘荩驹诂敻覃愄丶议T前時,還是沒有想好該怎么說。
當(dāng)我敲門時,一陣涼意穿過了我的胃。
門沒有鎖,敲門這個動作就已經(jīng)把它推開了一條縫。
我強壓下逃跑的沖動,慢慢推開了門,努力不去想我會看到什么。
客廳里開著燈,沙發(fā)上坐著兩個一身黑西裝的壯漢。我沒有見到瑪格麗特。
“跟我們走一趟?!逼渲幸粋€壯漢說道。
在一番麻利的搜身后,那兩個壯漢帶我上了一輛黑色轎車的后排,一左一右地把我夾在中間。他們沒有蒙住我的眼睛,只是拉住了這輛車的窗簾。
他們并沒有表明身份,外表上又沒有什么特點,我只好根據(jù)身高管他們叫“高個兒”和“矮個兒”。除了我開門時高個兒說過的那句話(我猜他是負責(zé)的那個),之后他倆便再無言語,甚至和司機都沒有交流。整輛車上應(yīng)該只有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知趣地閉緊嘴巴,不去問那些傻乎乎的問題。比如說,他們是誰,我們要去哪里。我不指望他們會告訴我答案。但是直覺告訴我,瑪格麗特就在我要去的地方。雖然我表面看上去非常冷靜,但實際上恐懼早已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心。未知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情,因為伴隨著它的總是無窮無盡的胡思亂想。我猜不到帶走我的是什么人,但是隱約覺得和弗朗索瓦的失蹤有關(guān)。如果順著這條線往下想的話——
見鬼,是卡拉科礦區(qū)來的人!一定是調(diào)查弗朗索瓦失蹤這件事暴露了我的行蹤!一陣寒意貫穿我全身,我感覺渾身一軟。沒想到這么多年東躲西藏,還是被找到了啊。我絕望地想到。
我打量著四周,但是很快排除了跳車逃生的想法——在這兩個壯漢中間絕無可能。我后悔沒帶上铻鋼匕首,那樣的話,那些礦工的遭遇降臨到我身上時起碼我還可以拼死一搏。但現(xiàn)在我手無寸鐵,只能束手待斃。
見鬼,那個團長抽牌還真準,我真要被“毀滅”了。我不無諷刺地想到。
我閉上眼睛,又想到了瑪格麗特,心里一陣刺痛。不知道她是否已經(jīng)見到了弗朗索瓦,也不知道她是否已經(jīng)變得和他一樣了。她那略微憔悴的面容就像釘在我的腦海里一樣,我從沒想到自己居然這么掛念她。
車子突然停下,把我從胡思亂想中喚了回來。壯漢們冷淡地把我拽下車。
我有些發(fā)愣,因為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了一棟別墅面前,這是卡拉科礦區(qū)絕對不存在的事物。而且礦區(qū)距離星港城兩百多千米,這點兒時間大概只夠跑四分之一的路程。
所以我一定是來到了環(huán)湖區(qū),富人們的地盤。不過我隨即意識到,擁有卡拉科礦區(qū)的家族并不住在那里,而是住在環(huán)湖區(qū),這是他們的莊園。他們也許是想在這里決定怎么處置我。
高個兒示意我跟他們走,我別無選擇,只好服從。他倆帶我走進門廊,在安保設(shè)施面前接受甄別。片刻之后,一個管家打扮的家伙開了門。我在他倆的簇擁下被帶到了二樓。在一扇裝飾華麗的實木大門前,高個兒敲了敲門。
“進來吧。”門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高個兒推開門,矮個兒把我推了進去。然后他倆就守住了門口。
這是一間書房,兼做會客室。房間里燈光柔和,用上好木料打造的書櫥、高背座椅、辦公桌一看便知價格不菲。角落里擺著一架鋼琴,此刻無人彈奏。房間的另一頭有一套沙發(fā),上面坐著一個人——
“馬克!”沙發(fā)上的那個身影認出了我,向我飛奔而來。
那是瑪格麗特的聲音。
我完全搞不懂那一刻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等我反應(yīng)過來時,我正緊緊地抱著瑪格麗特,緊到讓她快喘不上氣了。
“呃,馬克?!爆敻覃愄貙擂蔚嘏呐奈遥胺砰_我吧,我快要憋死了?!?/p>
她連說兩遍我才放開手,怔怔地看著她,看得她渾身都不自在。我仿佛忘了自己要說什么,此刻千言萬語都不重要,我只知道她還活著,弗朗索瓦的悲劇還沒在她身上發(fā)生。
“是這么回事,”瑪格麗特先開口了,“我今天一天都在勁嗨團的各個分團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問他們有沒有見過我哥哥,但是沒人認出他來。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這兩個人找到我,帶我來見這位好心的先生,他說他知道我哥的下落。我哥在……”
“卡拉科礦區(qū)?!币粋€聲音從窗邊傳來,我這才注意到那里站著一個人,“弗朗索瓦在卡拉科礦區(qū)?!?/p>
說話間他已經(jīng)走出窗邊的陰影,來到我倆面前。他看上去生理年齡在五十歲左右,身材中等,保養(yǎng)得當(dāng)。雖然已近深夜,但他還穿著考究的襯衫和馬甲。這是一位實打?qū)嵉纳狭魅宋铩?/p>
“自我介紹一下,”他說道,“我是歐文·麥康納,星港城參議員?!?/p>
這個名字和頭銜我沒印象,我一向不關(guān)心星港城的政治。但是這個姓氏我知道,麥康納家族是星港城的幾大家族之一,我不清楚他們財富的主要來源,但我肯定卡拉科礦區(qū)不是他們的產(chǎn)業(yè)。
“這位美麗的小姐,”他指了指瑪格麗特,“在星港城到處尋找她的哥哥。我的手下發(fā)現(xiàn)了她,于是就報告了我。老實說,我注意勁嗨團和卡拉科礦區(qū)已經(jīng)很久了。我在勁嗨團里的朋友告訴我,勁嗨團最近一直在秘密地往礦區(qū)送貨,而前兩天去的那輛車至今還沒有回來。再聯(lián)想到這位小姐的描述,我們不難猜到,弗朗索瓦就是那輛車的司機?!?/p>
“參議員先生答應(yīng)幫助我們前往卡拉科礦區(qū)尋找我哥。”瑪格麗特說道,眼睛閃閃發(fā)亮。
“沒錯。但是我剛才已經(jīng)和這位小姐說過了,這種幫助是有條件的,說白了就是一種互相幫助。”麥康納接著說道,“眾所周知,卡拉科礦區(qū)屬于卡森家族所有,他們對那里嚴格封鎖,不允許任何人員進入。那里一直有許多令人毛骨悚然的謠傳,但是從來沒有人能夠證明它們的真實性,抑或證偽。不管卡森家族從哪里招來礦工,從沒有人從那里出來,而铻鋼又不會開口說話。”
“出于對社會負責(zé),我秘密地派過一些調(diào)查員前往那里?!彼又f道,“但他們要不就是無功而返,要不就是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對他們遭遇了什么一無所知。我已經(jīng)向這位小姐陳述了這些情況,她也明白前往礦區(qū)的危險性。但令我感動的是,她仍然堅定地想要去尋找她的哥哥。所以我決定幫助你們,同時也希望你們能幫我查出卡拉科礦區(qū)的秘密?!?/p>
“對不起,參議員先生?!痹谀托牡芈犓f了這么一大堆話后,我終于開口了,“您或許弄錯了,瑪格麗特不會去卡拉科礦區(qū),我也不會。調(diào)查卡拉科礦區(qū)這件事還得您另請高明?!?/p>
瑪格麗特盯著我,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但我努力不去看她,咬著牙繼續(xù)說下去:“弗朗索瓦已經(jīng)死了,我們的尋找也結(jié)束了。塵歸塵,土歸土。如果您同意的話,我們現(xiàn)在就回家。”
麥康納的眼睛瞇了起來,“我的線人只說他前往卡拉科礦區(qū),然后失去了聯(lián)系,沒人能證明他已經(jīng)死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除非你已經(jīng)找到了他?!?/p>
“沒有?!蔽覍嵲拰嵳f,感覺瑪格麗特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扎在我身上,“您說得對,他確實在卡拉科礦區(qū),只是已經(jīng)死了。沒錯,我就是知道。”
比起他可能經(jīng)歷的事情,死亡其實是一種解脫。我默默地想著。但是我不能告訴他們。
“可是總需要看到他的尸體才能確認吧?”麥康納說道,“就像人們說的那樣,活要見人,死要見尸?!?/p>
“抱歉,先生,我說過了,塵歸塵,土歸土。”我說道,“我們已經(jīng)沒什么可做的了?!?/p>
瑪格麗特發(fā)出了一聲壓抑不住的啜泣。
麥康納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當(dāng)他再次開口時,已經(jīng)換上了一種冷酷又不耐煩的口氣,剛才那一絲友好蕩然無存。
“聽著,小子。”他說道,“我想你誤解了我的意思。我只給了你一個選項,而你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
我臉色煞白,一言不發(fā)地聽著。
“不管你愿不愿意,卡拉科礦區(qū)你們都去定了?!彼f道,“搞到我需要的證據(jù),順便再找到她倒霉的哥哥,然后才能回來。如果你再跟我扯什么無用的廢話,我就把你交給警察,他們知道怎樣對付你這種貧民窟里的渣滓。”
“或者,”他笑了笑,那笑容讓他的臉平添了幾分猙獰,“我不需要把你交給警察。我在舊塔區(qū)有一些朋友,他們有的是辦法讓你后悔來到這個世界?!?/p>
見鬼,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我心想。
“讓我們友好一些吧,”看到他的話取得了顯著的效果,麥康納又恢復(fù)了談話剛開始時的樣子,“我也不會讓你們白跑一趟的。等你們把證據(jù)給我,我會付給你們一筆合理的報酬。麥康納家族一向以慷慨著稱?!?/p>
“這是干掉卡森家族的大好機會,我可不想失去?!彼窒蛭覀冏呓鼛撞剑劾餄M是狂熱,“麥康納家族注定要統(tǒng)治星港城,沒有人可以阻擋我。”
說完,他又走回窗前,融入了黑暗中。
“哈里,馬修,把東西給他們,送他們走?!彼麑﹂T口的保鏢說。
哈里和馬修(我到現(xiàn)在還是對不上號)把我們帶到來時的車里,這次矮個兒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高個兒、瑪格麗特和我坐在后排。
瑪格麗特還時不時地啜泣一聲,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相信我說的弗朗索瓦已死的那些話。
高個兒遞給我一個小包裹,我打開它,發(fā)現(xiàn)里面放著一個可以藏在衣服里的微型攝像機。高個兒解釋說它表面有一層特殊鍍層,可以擋住一部分铻鋼輻射,代價是失去傳輸功能,只能存儲。我們要做的就是用它拍下在卡拉科礦區(qū)看到的一切,然后把它帶出來。
或者把它扔出來。我陰郁地想。
包裹里還有一張卡片,上面有個聯(lián)系方式。高個兒說一旦我們拿到了證據(jù),就通過它來聯(lián)系他們。我把它揣進褲兜。
車子又回到了瑪格麗特家樓下,他們?nèi)酉挛覀z就走了。當(dāng)然我也不指望他們會跟我倆道別。瑪格麗特并不理會我,而是徑直走進了樓里。我只好快步跟在她后面。
瑪格麗特推開門,我被帶走時門并沒有鎖上。她當(dāng)著我的面就要關(guān)門,但是我把一只腳擠到門內(nèi),她失敗了。
“瑪格麗特,你聽我說!”我強忍著腳上的疼痛,壓低聲音說道。
然而瑪格麗特只是冷冷地看著我,手上加大力道,我寸步不讓。試了幾次后她終于放棄了,轉(zhuǎn)身向沙發(fā)走去。我推開門,一瘸一拐地跟著她進了屋。
“把那個攝像機給我,”她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我一個人去卡拉科礦區(qū)。這里沒你什么事了,請你離開。”
“不行,瑪格麗特?!蔽艺f道,“你不能去卡拉科礦區(qū)。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收拾好東西,等天亮了就去把這個攝像機賣掉,然后去太空港搭最早出發(fā)的星船離開這個星球,能跑多遠就跑多遠。我知道你想找到你哥哥,但那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了?,F(xiàn)在保命要緊?!?/p>
“見鬼去吧,你這個混蛋!”瑪格麗特沖我吼道,眼里淚光閃閃,“那可是我親哥哥!他現(xiàn)在生死未卜,我怎么可能丟下他不管!”
“瑪格麗特,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嚴肅地說道,“但是你要相信我……”
“我憑什么相信你!”瑪格麗特打斷了我的話,“我哥哥他沒有死!在我沒有親眼見到他之前,我絕不相信!”
“事實上,我也不相信他死了。”我平靜地說道,瑪格麗特怔住了,“但是如果你見到他現(xiàn)在的樣子,你一定會對生不如死有更深刻的理解?!?/p>
“你什么意思?”瑪格麗特問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參議員說了,除了卡森家族,沒有人知道卡拉科礦區(qū)是什么樣子?!?/p>
“他說錯了?!蔽移届o地說道,“并非這樣,有一個人知道?!?/p>
“誰?”
“我?!?/p>
瑪格麗特蒙了。
“據(jù)我所知,我是唯一 一個從卡拉科礦區(qū)成功逃出來的人?!蔽艺f道,“四年來為了保命,我從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所以,我知道弗朗索瓦發(fā)生了什么,也知道這一趟注定有去無回??傊?,這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wù)?!?/p>
瑪格麗特沉默了。良久,她才站起身來,像木偶一樣走回了她的房間,輕輕帶上了門。我一個人坐在客廳里,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起身走到瑪格麗特的房門前,敲了敲門,進去。
瑪格麗特坐在床沿,定定地盯著她的鏈發(fā)呆。那里顯示著一張全息照片,照片上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我的哥哥是一個很普通的人,非常非常普通。”瑪格麗特的聲音里滿是絕望的氣息,“為什么這種事情會降臨到他的身上?”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我忘了問你,”她慘然一笑,說道,“從你和參議員的對話來看,你在他告訴你之前就知道弗朗索瓦去了卡拉科礦區(qū)。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告訴了她我今天做的所有事情,她一言不發(fā)地聽著。直到聽到我們把那個混蛋扔到勁嗨團總部門前時,她才打斷了我。
“你們?yōu)槭裁匆帕怂???/p>
“我不知道。”我說的是實話。
聽完我的故事后,瑪格麗特依舊像一尊雕像一樣坐在那里。
“我還是希望能找到他?!爆敻覃愄剜哉Z。
我說不清究竟是什么打動了我,是她的聲音?還是她的表情?或是她本身?我只知道在那一刻,我心里的一切謹慎都土崩瓦解了。
“我和你一起去卡拉科礦區(qū),有我在,或許我們能活著回來?!蔽艺f道。
瑪格麗特抬起頭來,臉上并沒有任何欣喜的表情。
“你說過這是一場死亡之旅?!?/p>
“而壞運氣總是與我如影隨形?!?/p>
“給我講講你的過去吧,講講卡拉科礦區(qū),我想知道我哥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p>
我沉默了片刻。
“相信我,那絕不是一個快樂的故事?!?/p>
【未完待續(xù)】
【責(zé)任編輯:臨 染】
下期預(yù)告:
沒想到馬克居然是從卡拉科礦區(qū)出來的!卡拉科礦區(qū)到底隱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驚天大秘密?馬克的過去有著怎樣的故事?馬克和瑪格麗特真的能在卡拉科礦區(qū)找到下落不明的弗朗索瓦嗎?弗朗索瓦究竟是生還是死?他們二人又該如何從這個魔窟脫身?一切的謎團都將在2023年第2期的《迷城尋蹤(下)》為您揭曉!
①見《科幻世界》2019年第12期《成年禮與輪盤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