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烏蘭
13世紀成吉思汗統(tǒng)一蒙古各部,建立了蒙古汗國,隨后成吉思汗及其子孫三次西征,建立了橫跨歐亞大陸的蒙古帝國。眾所周知,古今中外商人、傳教士、探險家、旅行家都是文化傳播的重要載體,而在戰(zhàn)爭時期戰(zhàn)俘的文化傳播功能一直被人們忽視。通過草原絲綢之路平臺,各民族之間進行著廣泛的政治、經濟、文化交流,當然也包括戰(zhàn)爭。雖然蒙古帝國西征,為各族人民帶來的惡果是不可磨滅的,但從歷史發(fā)展角度來看,它所起到的積極作用也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戰(zhàn)爭期間,被蒙古騎兵俘獲的各國俘虜間接成了文化傳播者。
蒙古帝國時期,蒙古高原上北方民族的游牧文化與中原民族的農耕文化以及中亞、西亞的伊斯蘭文化發(fā)生著史無前例的碰撞、交流與融合。自古代時起,東西方之間就已經存在直接或間接的文化交流現象。從早期的“彩陶之路”“玉石之路”“青銅之路”,再到西漢張騫打通的“絲綢之路”,都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道路。
從古至今,“草原絲綢之路”上東西方文化交流頻繁,交流內容繁多,傳播形式多種多樣。東西方文化傳播方式主要以絲綢之路上商隊、駝隊、傳教士以及他們攜帶的書籍等為主,這些文化傳播形式是顯而易見的,而大家卻忽略了草原絲路上統(tǒng)一蒙古帝國時期戰(zhàn)爭中戰(zhàn)俘的文化傳播作用。大眾普遍認識中,說起戰(zhàn)爭首先想到的是大規(guī)模的殺戮和毀壞,但在這征服與被征服的過程中,戰(zhàn)俘卻無意中成了文化的傳播者。
成吉思汗及其子孫統(tǒng)一蒙古帝國經歷了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戰(zhàn)爭,而這些戰(zhàn)爭不只擴大了蒙古帝國的版圖,更重要的是為草原絲綢之路保駕護航,使它進入空前繁榮時期,從而為東西方文化交流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東征西討過程中,蒙古人每征服一個地方,都從當地帶走很多的珍寶和新奇物品,除此之外他們還會將戰(zhàn)俘帶回來。戰(zhàn)俘是戰(zhàn)爭各方中敵對方被另一方活捉,但并未處死,用以作為戰(zhàn)爭交換條件的人。但蒙古帝國時期,有些戰(zhàn)俘還有一個重要作用——文化傳播。雖然在成吉思汗統(tǒng)一蒙古高原之前蒙古地區(qū)就已經通過商旅與外界有所交流,但隨著蒙古高原統(tǒng)一,向外擴張,向西征戰(zhàn),東西方的文化交流變得更加密切。
草原絲路與東西方文化交流
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不僅要有強大的軍事力量,還要有深厚的文化內涵才會有長遠發(fā)展。領土可以依靠軍事力量擴充,但深厚的文化內涵并非一朝一夕所得,也并非一己之力能夠完成。國家和民族在發(fā)展中傳承本民族優(yōu)秀文化的同時不斷吸收外來文化,將其與本民族文化進行融合,在不斷地交流和融合中才能形成具有深厚底蘊的文化內涵。在以上提到的“彩陶之路”“玉石之路”“青銅之路”以及后來的“海上絲綢之路”“沙漠絲綢之路”等文化交流道路中,“草原絲綢之路”(簡稱“草原絲路”)是與游牧民族聯系最密切的一條?!安菰z路”的形成與成吉思汗的蒙古帝國西征有著密切的聯系。
查閱考古資料可知,距今4400年前,在哈薩克斯坦東部已有同時出土黍和麥類作物的游牧營地遺址。也就是說最晚4400年前在中亞東部地區(qū)就已經出現了東亞和西亞的文化元素,從此可以推斷,東西方文化交流的時間可以追溯至公元前三千紀左右。即使東西方文化交流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三千紀,但真正進入繁榮時期的是西漢張騫出使西域之后,他是揭開陸上絲綢之路面紗、打通通往西域南北道路的“東方的哥倫布”。絲綢之路在發(fā)展過程中形成了“陸上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兩大類,“陸上絲綢之路”又分為“草原絲綢之路”“沙漠絲綢之路”“南方絲綢之路”“高原絲綢之路”,其中“草原絲綢之路”是延續(xù)時間最長的一條。
“草原絲路”繁榮于蒙古帝國時期,但它并不是這一時期才建立的?!安菰z路”的歷史淵源可以追溯到青銅器時代,當時歐亞大陸草原地帶就已經有人類在活動,為東西方溝通建立了歐亞草原大通道。20世紀60年代,考古學家在內蒙古赤峰夏家店進行挖掘,出土了眾多青銅器、容器和工具。這一時期夏家店上層文化青銅武器有兩點值得關注:首先是與南部中原文化關系密切,武器中出現了中原地區(qū)最為典型的銅戈和雙翼三角形銅鏃,以及與中原銅戈相結合的銎內戈和管簽戈;其次與東部東北系青銅器也有較多的聯系,這里發(fā)現了一定數量的典型東北系青銅短劍,并制造出簽柄曲刃劍和動物形柄曲刃劍等融合型武器,這應當是長期接觸和交流的結果[1]。在夏家店上層文化中卷曲動物紋的裝飾風格很有特點,主要表現的是卷曲的豹和虎等貓科動物的形象,多為單獨的牌飾,也出現在劍柄和馬銜上,相似的裝飾風格在歐亞草原地區(qū)也有廣泛的分布,體現出夏家店上層文化與歐亞草原的文化交往[2]。以上考古發(fā)現是“草原絲路”在青銅器時代就已為東西方文化交流做出貢獻的重要例證。在這里不得不提到的是葉舒憲教授所提出的“四重證據法”,其中第四重證據就是指通過考古發(fā)現的古代實物和圖像等,結合文獻文本來完成文學人類學相關考證工作。某種意義上來說,考古發(fā)掘出來的文物要比其他文獻文本更有說服力,更能直觀地表現那個年代人們的生產、生活、文化等,使之成為現代人們研究歷史、文學、地理等多個學科的直接證據。
草原絲路始于青銅器時代,繁榮于13世紀蒙古帝國時期。蒙古帝國時期,東西方文化交流處于繁榮階段,草原絲綢之路上往來不斷的商隊,傳播基督教、祆教、伊斯蘭教等宗教的傳教士,還有各國的探險者和旅行家,在蒙古帝國與本國之間自由穿梭,他們不僅達到了通商和傳教的目的,同時完成了各國之間的文化交流和傳播工作。據美國著名人類學、蒙元史專家杰克·威澤弗德所著《成吉思汗與今日世界之形成》所述,蒙古帝國時期,各階段領導人都非常重視與其他部落和國家之間的交流和互通,他們在征戰(zhàn)過程中不斷與新征服地區(qū)的人民進行文化交流和商業(yè)貿易活動,保證了草原絲路上的繁榮景象。
戰(zhàn)俘的另一種特殊身份
傳統(tǒng)認知中,戰(zhàn)俘是兩軍交戰(zhàn)時戰(zhàn)勝方俘獲的戰(zhàn)敗方的士兵或者民眾,應該是被虐待或者起碼是囚禁在牢獄中等待處置的群體,但是在蒙古帝國時期部分戰(zhàn)俘是有另一種特殊身份的,那就是文化傳播者。從世界歷史發(fā)展趨勢看,蒙古帝國西征給東西方各族人民提供了文化交流的平臺,對當時社會經濟的發(fā)展具有推動作用。
國外部分學者將成吉思汗西征放入歷史長河的發(fā)展中,觀察它所起到的客觀作用。英國史學家威爾斯論及蒙古部落西征對東西方文化交往的影響時談到:“蒙古帝國的征服歷史,的確是史無前例的歷史事件?!趥鞑ニ枷胍约疤嵘麄兊南胂罅Ψ矫婢哂兄匾绊憽.敃r整個西歐和亞洲都在公開的交往中享受著暢通無阻的道路。”[3]法國著名東方學家雷內·格魯塞以為,蒙古帝國的西征“造成嚴重惡果的同時,也產生某些有益的方面。亞洲將幾乎全部被蒙古人聯合起來,開辟了洲際通道,為中國和波斯以及遠東和基督教的接觸提供了便利?!盵4]正是在他們開辟的通道中,東西方各國開展政治、經濟、文化交流活動,使各國之間產生密切聯系?!皬拿晒湃说奈幕瘋鞑ミ@一方面來說,與羅馬人文化傳播一樣有益。對整個世界的貢獻,也只有美洲的發(fā)現和好望角的發(fā)現,才能夠與之比擬?!盵5]2014年7月28日,杉山正明接受澎湃新聞記者采訪時,談到“20多年前,我提出了‘蒙古時代這一視角,現在看來,不僅世界各國的大部分研究學者接受了這一提法,甚至作為世界史上的時代劃分概念,也幾乎得到了確立。不得不說,蒙古帝國在13、14世紀通過不斷征戰(zhàn)形成了人類發(fā)展歷史上版圖最大的國家,歐亞非土地的大部分都聯結到了一起,出現了所謂‘世界的世界化的超凡景象,從而在政治、文化、經濟等方面出現了東西方文化交流盛況?!?/p>
戰(zhàn)俘不應該用于與敵對方作為交換條件或者苦力勞動嗎?怎么會有文化傳播作用了呢?也許有人會有這樣的疑問。蒙古帝國統(tǒng)治者在征戰(zhàn)過程中,每征服一個地方都會將當地的俘虜按照職業(yè)進行分類,把他們帶回蒙古為己所用?!皩iT職業(yè)的人是指任何能用各種語言閱讀和書寫的人——書記員、醫(yī)生、天文學家、占卜者、教師、阿訇、猶太傳教士和牧師等。蒙古人對于這些工匠是給予優(yōu)待的,他們只要做好本職工作就可以,不要求他們放牧、狩獵和參加戰(zhàn)斗。蒙古帝國在發(fā)展過程中需要各行各業(yè)的技術人員,包括鐵匠、木匠、造紙工、藥師、織工、皮革匠等,尤其是會做生意的商人和能說多種語言的人才將更加受到重用?!盵6]從各地帶來的這些專職人員和工匠為蒙古地區(qū)文化發(fā)展和商業(yè)貿易帶來了繁榮。蒙古帝國征戰(zhàn)路線幾乎覆蓋了草原絲路全部路段,所以不管將這些工匠們帶到蒙古還是他們新征服的領地,他們都是草原絲路文化的重要傳播者。
札馬剌丁是波斯杰出的天文學家,他就是作為戰(zhàn)俘被旭烈兀送到了蒙古故地。據美國人類學家杰克·威澤弗德記載:中央政府向蒙古地方政府下達指令:每新征服一個國家和地區(qū),就必須搜尋天文儀器、圖表以及天文學家。旭烈兀派人將在阿拉伯和波斯城市俘獲的天文學家送到蒙古故地,其中就有當時最杰出的天文學家之一的札馬剌丁。他隨身攜帶著對當時的蒙古地區(qū)來說還很陌生的天文裝置設計圖和最科學的測量方法等。[7]這一批包括札馬剌丁在內的天文學專家為當時急需制定功能穩(wěn)定歷法的蒙古帝國做出了杰出貢獻。
據《元史》列傳卷一百二十四列傳第十一中記載:塔塔統(tǒng)阿,畏兀人也。性聰慧,善言論,深通本國文字。乃蠻大敭可汗尊之為傅,掌其金印及錢谷。太祖西征,乃蠻國亡,塔塔統(tǒng)阿懷印逃去,俄就擒。帝詰之曰:“大敭人民疆土,悉歸于我矣,汝負印何之?”對曰:“臣職也,將以死守,欲求故主授之耳。安敢有他!”帝曰:“忠孝人也!”問是印何用,對曰:“出納錢谷,委任人材,一切事皆用之,以為信驗耳。”帝善之,命居左右。是后凡有制旨,始用印章,仍命掌之。帝曰:“汝深知本國文字乎?”塔塔統(tǒng)阿悉以所蘊對,稱旨,遂命教太子諸王以畏兀字書國言。正如《元史》記載,1204年成吉思汗消滅了乃蠻部,被太陽可汗尊為師的畏兀兒人塔塔統(tǒng)阿被俘。成吉思汗見塔塔統(tǒng)阿是個忠誠且有學識的人,便命他用畏兀兒文字書寫蒙古語并且教授諸位皇子。用畏兀兒文字書寫的蒙古文也就是最初的蒙古文字,是現在國內普遍使用的回鶻式蒙古文字的前身。
蒙古人最初是信仰薩滿教和長生天的,成吉思汗也不例外。在成吉思汗還沒有稱汗之前,有個叫闊闊出的帖卜騰格里,聲稱能與上天通言,預卜吉兇,深得其信賴。隨著成吉思汗即位,闊闊出越來越貪婪,最后因與成吉思汗家族爭奪百姓而被處死。成吉思汗非常相信占卜術,所以占星術方面很有修養(yǎng)的契丹人耶律楚材深得其重用。在對付女真人的戰(zhàn)役中,成吉思汗發(fā)現了來自契丹皇室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耶律楚材。他不僅在占星術方面有修養(yǎng),而且能夠通過讀取祭祀時使用的羊肩胛骨烘烤出來的骨頭裂紋形狀占卜未來。他作為土生土長的契丹人,不僅會說契丹語,能輕松自如地與蒙古人交談,甚至通曉漢文字和文化。由于契丹人懂蒙古語和漢語,又熟悉律法和定居民族的民俗和傳統(tǒng)文化,符合蒙古帝國行政管理的需求,所以成吉思汗格外注重吸納和俘獲有多種技能的工人,使他們將自己的智慧貢獻給蒙古帝國的發(fā)展。耶律楚材為成吉思汗所用之后,為他出謀劃策,為蒙古帝國的建立和擴張做出巨大貢獻。
綜上所述,依靠戰(zhàn)爭來擴張領土的蒙古帝國,在戰(zhàn)爭中獲得的不只是更廣闊的領土,還有通過像耶律楚材、札馬剌丁、塔塔統(tǒng)阿等戰(zhàn)俘的豐富的文化和科技知識。這也充分證明了成吉思汗及其子孫知人善用的技巧,不僅利用戰(zhàn)俘制定了歷法,而且還創(chuàng)造了蒙古文字,并且延續(xù)至今。
草原絲綢之路是蒙古帝國時期東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載體。東西方文化交流最初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目前為止還沒有準確結論,總之可以肯定的是早在公元前4400年之前東西方之間就有了物品的交換、文化的交流。西漢時期張騫出使西域揭開了陸上絲綢之路的面紗,蒙古帝國西征繁榮了草原絲綢之路。草原絲路上的駝隊、商隊、傳教士等人員固然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傳播者,但蒙古帝國征戰(zhàn)時的戰(zhàn)俘也成了東西方文化傳播過程中的重要成員。蒙古帝國三次西征,蒙古軍隊的馬蹄橫跨歐亞大陸,俘虜了無數個像耶律楚材、札馬剌丁、塔塔統(tǒng)阿一樣會多種語言、有管理能力、具有天文學知識的有識之士。他們這些人成了當時不同民族和不同國家間文化交流的主要傳播者。正因為有這些戰(zhàn)俘為蒙古帝國帶來嶄新的、先進的文化和技術,蒙古帝國的西征才更加順利。從歷史角度來看,蒙古帝國的征戰(zhàn)為蒙古人帶來的不只是廣闊的領土,還有多元和包容的文化內涵?;蛟S除了蒙古鐵騎的勇猛無敵以外,就是因為他們海納百川,積極學習先進的文化和技術,才使得他們創(chuàng)造了橫跨歐亞大陸的奇跡。蒙古人雖然未能建立經久不衰、獨特的文明,但是蒙古帝國的建立對東西方的文化交流和交往起著不可估量的推動作用。而蒙古帝國征戰(zhàn)過程中戰(zhàn)俘對于東西方文化交流中的傳播作用更是無可替代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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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赫伯特·喬治·韋爾斯.世界史綱(下)[M].吳文藻,冰心,費孝通,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5.
[4][5]雷納·格魯塞.蒙古帝國史[M].龔鋮,翁獨健,譯.上海:商務印書館,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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