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佳
“相親時借了別人的衣服褲子穿,結(jié)婚的時候也沒化妝……”50歲出頭的徐嬸嬸一邊嘮叨著,一邊把臉往前湊,方便周文娟幫她抹上最后一層散粉。
化完妝后的徐嬸嬸,引來七大姑八大姨的羨慕眼光,她們也想試一試,但又有些害羞。2020年開始,化妝師周文娟給湖南老家的鄉(xiāng)村留守婦女化妝,給她們帶去美麗的同時,也激發(fā)出內(nèi)心自信的光芒。
誰說農(nóng)村婦女不愛美?化完妝,翻箱倒柜找出一身像樣的衣服,她們的笑容照樣能驚艷了歲月。
留守婦女的一場美麗約會
湖南省永州市雙牌縣五星嶺鄉(xiāng)朝陽村,地處湖南南部,青壯年勞動力大多選擇外出務(wù)工,大部分重活落在了留守婦女身上,種地養(yǎng)豬,照顧老人小孩,她們用大半輩子的默默付出,換來一個個家庭的安穩(wěn)幸福。
周文娟從小在朝陽村長大,曾經(jīng)也是一名留守兒童。北漂六年,她成了一名專業(yè)的化妝師,之后在永州縣城開了一家工作室。2020年春節(jié),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她一直待在朝陽村老家,左鄰右舍的姑姑嬸嬸來竄門,看著琳瑯滿目的化妝工具,很是新鮮。
80歲高齡的周文娟奶奶忍不住回憶當年,自己結(jié)婚時,沒有化妝,用一張紅紙抿一下嘴巴,當作是口紅了。大伙兒也跟著感慨,結(jié)婚時如果用棉線絞一下臉上的汗毛,算比較講究了。
周文娟意識到,這些平均年齡40歲出頭的留守婦女,自從結(jié)婚后,把一切奉獻給了家庭,因為經(jīng)濟條件有限,她們從不化妝打扮,認為買件衣服不如給家里添一塊肉來得實在。
周文娟萌生給留守婦女化妝的念頭,利用一技之長,讓她們看到自己更美麗的一面。周文娟決定先給奶奶化妝,奶奶緊張地不得了,不知道兩只手該怎么放,更不知道眼睛該閉還是睜。
“真好看,咱也像個城里人了?!被陫y,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奶奶高興地咧開嘴笑了,直夸孫女的手藝好。欣賞完自己,奶奶拉起周文娟的手,到附近小集市逛街去了,一路上,她收獲很多稱贊,心里美滋滋的,還有老姐妹過來悄悄對她說,自己也想變美變好看。
周文娟的內(nèi)心被深深觸動,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沒有年齡之分,也沒有農(nóng)村和城市之別,她決心帶著留守婦女們,奔赴一場美麗的約會。
留守婦女的皮膚狀態(tài)基本都很差,從不做護理,也不注意防曬,皺紋比年紀來得早。每次化妝前,周文娟要花好多功夫在基礎(chǔ)保濕上,給她們涂上滋潤的水乳和精華,確保妝容服帖自然。
50多歲的蔣國華大媽感覺周文娟在自己臉上一筆一筆地畫著,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結(jié)婚的時候,當時自家嬸嬸給她絞臉,很疼,嬸嬸讓她忍一忍,說這一輩子也就化這么一次妝。
一晃二、三十年過去,昔日芳華早已褪色,蔣國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已不再年輕的臉上還會沾染胭脂水粉,彌補青春的遺憾??粗R子里的自己,她激動地又哭又笑,回去換衣服的工夫,硬是把古板的老伴拽出來,兩口子美美地拍了好幾張照片,打算打印出來,放大,掛在客廳的墻壁上。
周文娟給姑姑嬸嬸們化完妝,還會幫她們參考整體形象,可很多時候,她們都沒法從柜子里找出一件體面點的衣服。一次,60歲剛出頭的周嬸嬸忙活了半天,才翻到一件發(fā)黃的白襯衫,滿臉難為情地說,這還是自己結(jié)婚前買的。周文娟幫她穿上,可因為身材走樣,連扣子都扣不上了。
一件襯衫,就是一個青春印記。年華匆匆,周嬸嬸不免有些傷懷?!拔疫B自己什么時候有了第一根白頭發(fā)都不知道,這輩子一直圍著田間灶頭忙活,不知不覺就老了?!?/p>
所幸,周嬸嬸是一個開朗的人,用不著周文娟安慰,就自己調(diào)整好了心情,笑著說,她第二天要去城里,晚上可以不洗臉嗎?周文娟貼心地給周嬸嬸留了一瓶卸妝水,教她晚上卸妝,并答應(yīng)她,第二天一早再來給她化一個美美的出門妝容。
你的美麗,溫柔了歲月
很多留守婦女都有這樣的觀念,衣服沒破就將就著穿,反正干農(nóng)活也穿不了好衣服。然而,周文娟察覺到,她們在手機里看到那些漂亮的裙子、大衣或者旗袍,目光流轉(zhuǎn)中分明帶著一絲羨慕。
村子里最時髦的,要數(shù)個別年輕時紋過眉毛的大媽了,周文娟印象最深的是陳阿姨的眉毛,一條紋過的,另一條卻沒紋。
“30多歲的時候,家里條件還好,我年輕時也愛漂亮,學人家去紋眉毛,可紋了一半,老公突然出事了,趕過去時,他已經(jīng)不在了……”陳阿姨本不愿再提起這段傷心往事,但看著周文娟把自己的另一條眉毛“補”得那么好,心里的那道傷口仿佛被包上了一層紗布,沒那么刺痛了。
沒來得及紋的眉毛,成了陳阿姨一輩子的烙印。一晃二十余年,她像一個男人一樣扛起整個家,瘦得幾乎脫了形?;陫y后,陳阿姨找出一條碎花裙子,這是一個朋友穿不下了送她的,但陳阿姨穿著還是大了許多,周文娟幫她把后面的裙擺夾起來,用相機記錄下了陳阿姨的美麗瞬間。
雖然畫的都是淡妝,但護膚、打底、描眉、腮紅、口紅等,一個步驟都不能少,周文娟還會根據(jù)大媽們的皮膚、臉型等實際情況,適當調(diào)整化妝手法。眼睛是最難畫的部位,因為皺紋很多,她不得不先把大媽的眼睛撐開來,再小心翼翼地描眉畫眼。周文娟給模特化妝時會用上假睫毛,但她怕大媽們不習慣,就用睫毛膏代替,畫眼線能讓整個人看起來精神點,她會注意手法,盡量輕柔,不讓她們的眼部感到不適。
美的定義不盡相同,周文娟給大媽們的美妝宗旨是:找到適合的妝容,只要在原來的基礎(chǔ)上變美就可以了。
留守婦女同樣愛美,只是被柴米油鹽沖淡了對美的向往。周文娟用一個化妝包,悄悄改變著這個曾經(jīng)貧窮落后的鄉(xiāng)村,大媽們從最初的拒絕、害羞到如今的自信大方,妝容在改變她們外表的同時,也改變著她們的內(nèi)心:即使一輩子都在小村子里,一輩子守著幾畝田地,也要在自己的世界里活成一朵最美的女人花。
有的大媽說,現(xiàn)在生活條件好起來了,打算給自己添置幾件衣服。有的大媽說,早些年缺了幾顆牙,從沒在意過,現(xiàn)在決定去補一補,日子越過越好,人也應(yīng)該越來越美。
周文娟來化妝的日子,成了村里最有儀式感的時刻,大媽們把臉洗了一遍又一遍,深怕弄臟了化妝品,她們還提前翻出箱子里最好看的衣服,每個人都“盛裝出席”,那些深藏不露的金銀首飾也都被戴了起來,場面熱鬧非凡,像節(jié)日又似盛會。
2021年元宵節(jié),袁玉大媽請周文娟來化妝,打算拍一張全家福。老伴盧志輝在旁邊坐著,偶爾會偷看一眼,然后捂著嘴笑一笑,像極了一個調(diào)皮的男孩在偷瞄心愛的女孩。袁玉大媽忍不住問老伴:“老頭子,我美不美?”老伴又是捂著嘴一陣傻笑,不好意思回答。
化完妝,袁玉穿上一件連過年都舍不得拿出來的新羽絨服,老伴鄭重其事地幫她剪掉吊牌,一家人開開心心合影。拍完照,袁玉興致高漲地唱起了歌:“農(nóng)村的山,農(nóng)村的水,農(nóng)村的姑娘就是美?!?/p>
經(jīng)過大媽們的同意,周文娟把化妝的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引來無數(shù)網(wǎng)友關(guān)注。有人點贊:“阿姨們一個個燦爛笑容,就是對你最深情的感謝”;有人感慨“阿姨們心里都住著小公主,誰不愛美呢,只是為生活妥協(xié)了很多”;也有人操心:“要記得幫阿姨們卸妝,她們沒有卸妝水,洗不掉傷皮膚”。
周文娟很快走紅網(wǎng)絡(luò),引來央視新聞、《人民日報》等主流媒體的報道和贊揚。
留守婦女們變美的樣子,驚艷了歲月,勞動的樣子,也一樣溫柔了時光。與其說周文娟發(fā)掘了大媽們的美,不如說是找回了原本屬于她們的美。而今,隔三差五會有人來預(yù)約化妝,周文娟雖然很忙,但從不推辭任何一場“約妝”,在她看來,被信任,是一件很上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