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yán)奇
張大媽是大家公認(rèn)的“透明人”。當(dāng)然,她從未承認(rèn)這點。人嘛,哪有透明的,那不成了鬼?
為什么說她是“透明人”?因為她是健身房的清潔工,除了主職打掃女浴室,還兼職打掃男浴室。每天見到的不是剛健身完“香汗淋漓”的帥氣小伙,就是剛洗完澡赤裸擦身的健碩小哥。
有一回,一位十七八歲的男生第一次來健身房健身。洗完澡后,如大學(xué)澡堂習(xí)慣的一般,連內(nèi)褲都沒穿便徑直走到更衣柜換衣服,恰好碰到進(jìn)來打掃的張大媽。
男生大驚失色,小女生一樣“啊”了一聲,趕緊用毛巾捂住下體??蓮埓髬寘s對此視而不見,既沒有慌張,也沒有失態(tài)。旁若無人,將水桶放下,拖把墩地,開始自顧自地干活。眼中除了濕漉漉的地板、霧蒙蒙的鏡子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睦?,似乎就別無他物。一副“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做派。瞧張大媽沒反應(yīng),男生也就無所謂了。
不難發(fā)現(xiàn),張大媽頭頂?shù)凝R耳短發(fā)是屬于70年代的發(fā)型,常穿的花色襯衫是屬于80年代的打扮。黑褐色的寬松八分褲搭配一雙土黃色的防滑靴,乍一眼看過去,和街頭撿空瓶、收紙板、倒泔水的大媽別無二致。加之張大媽習(xí)慣埋頭干活,從不與人對視,幾乎所有人都記不清她的相貌。更何況一副寬大的黑邊眼鏡,也把她的臉遮得只剩下了半邊。
即便都說“男女有別”,可久而久之,前來健身的男男女女們也都習(xí)慣了張大媽的存在。畢竟,來健身的會員們忙著鍛煉、一身疲憊,哪怕是在男性浴室,又有哪一個年輕小伙會介意一個對自己毫無興趣的大媽呢?張大媽也就成了大家眼中的“透明人”。
或許就是憑著專注又低調(diào)的氣質(zhì),張大媽從大飯店的清潔工,干到了男女廁的清潔工,又干到了健身房的清潔工。之所以頻繁換工作,無非就是因為工資更高,環(huán)境更干凈,休息時間也更多。
張大媽很勤快,不打掃浴室時,就每天穿梭于健身房的各個器械區(qū)。搬啞鈴歸位,舉杠鈴上架,漸漸竟也練出了一雙線條分明的“麒麟臂”,干活更勤快也更麻利了。畢竟,她待在健身房里的時間,比那些VIP會員還要多得多。每天擦拭、觸摸健身器材的時間也要多得多。
這一天,有一位健身房會員帶著五歲的女兒來健身房健身。小朋友不懂事,登上跑步機(jī),就是一通瞎按。不小心調(diào)速過猛,被飛馳的跑板甩了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恰巧在一旁整理器械的張大媽一個箭步?jīng)_上前,用強(qiáng)而有力的雙手接住了小女孩。然后如奶奶一般輕拍小女孩后背,勉力安撫。好在這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小女孩都沒有感到害怕,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家長看到小女孩沒有受到傷害,更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也沒有提出什么賠償?shù)囊蟆{著這一手,張大媽為健身房挽回了不小的損失。
想不到,這一幕被健身房的監(jiān)視器拍了下來,健身房工作人員將之傳到了網(wǎng)上。一傳十,十傳百,張大媽竟成了名噪一時的“最美清潔工”,引得一眾網(wǎng)友點贊。
為抓住客流量,健身房經(jīng)理隨即還把小女孩家長送來的錦旗掛在門前。還安排健身房大廳做好招牌宣傳,一天24小時循環(huán)播放張大媽救人的視頻,還有她展露肌肉打掃器材的大量鏡頭。
于是乎,不少新會員慕名而來。健身完進(jìn)洗澡間,只要看到正在打掃的張大媽,便忍不住搭話,要不詢問救人時的感想,要不請教如何鍛煉肱二頭肌,一向低調(diào)的張大媽只能支支吾吾倉皇應(yīng)對。
張大媽與健身小伙們交流變多了,一來二去,小伙們也就不好意思在張大媽面前換衣服,感覺特別麻煩,仿佛這是張大媽的過錯。這一下張大媽又不“透明”了!會員也一天比一天少。
了解了實際情況之后,健身房不得不又請了一位專職打掃男浴室的大叔,給張大媽的工資隨之減了三成。
再后來,張大媽也開始覺得尷尬,不得不回到飯店洗碗。雖然工資低了,但沒人搭話,沒人認(rèn)識,倒也自在。只是,偶爾回想,如果當(dāng)時不救那個小女孩,事情會怎么樣呢?
她想了許久,都沒有答案。不過,她總是自言自語:換成是現(xiàn)在,我還是會救她的,多么可愛的女孩子呀!我孫女要是還在,一定也是這么可愛吧?
當(dāng)然,這樣的話,沒有人能聽見,她是在心里對自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