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除詞話、序跋外,清人也利用評點這一批評方式對明詞加以批評。與詞話、序跋中對明詞的嚴苛態(tài)度不同的是,清人評點明詞的態(tài)度較為寬容,其中不乏許可與稱贊。而梳理瑣碎的評點,或可將清人對明詞的評點體系歸納為明人詞作風格、明詞發(fā)展史觀以及明詞藝術手法三個方面。
【關鍵詞】清人;明詞;評點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1-0031-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1.010
基金項目:江蘇省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chuàng)新項目“清人選明詞研究”(項目編號:KYCX20_2153)。
清人詞話、序跋中對明詞的態(tài)度多為否定,如蔣景祁言:“詞之興也,源于唐,盛于五季,泛濫于宋元,迨明而鄶下無譏焉。”(《荊溪詞初集序》)蔣氏之言,是站在梳理、總結(jié)整個千年詞史角度所下的定論,清人持論大多如此。但清人忽略的是,整個明代詞史,實則是由一個個作家個體創(chuàng)作的獨特性與創(chuàng)造性所組成。簡單、直接地對整個明詞成就的否定,就是對明代詞人個體成就的忽略與輕易抹殺。這種對明詞籠統(tǒng)地一概否定的定性評價一方面與清人對明詞漫不經(jīng)心的批評態(tài)度有關,也與詞話、序跋等文獻難以施展的文體特征有關。
與詞話、序跋相比,評點這一批評方式“最為傾心的是文本本身的優(yōu)劣,它努力挖掘的是文學的美究竟何在以及何以美,它注重對文本的結(jié)構、意象、遣詞造句等屬于文學形式方面的分析,同時也不廢義理和內(nèi)容的考察”。因而大到一個詞人作品的整體風格,小到一首詞的審美感受,乃至于詞中某一句、某一字的賞鑒,皆可借助評點這一批評方式來實現(xiàn)。
基于此,爬梳清人的評點,我們發(fā)現(xiàn)清人評點明詞態(tài)度較為寬容,其中不乏許可與稱贊。而梳理瑣碎的評點,或可將清人對明詞的評點體系歸納為明人詞作風格、明詞發(fā)展史觀以及明詞藝術手法三個方面。
一、明人詞作風格
清人評點明詞中討論最多的,是明人詞作的審美風格。如《蘭皋明詞匯選》卷二選葉小鸞《謁金門·秋晚憶兩姊》(情脈脈),有顧璟芳尾批云:“瓊章不欲作艷語,故詞格堅渾,無香奩氣?!北闶侵赋鋈~小鸞詞風格堅渾,雖為閨閣女兒作詞,卻無裙裾脂粉氣。卷三選董斯張《鵲橋仙·感悟》(名姬駿馬),有胡應宸尾批:“遐周以尖麗勝人,而此復帶曠致,固其變調(diào)。”胡氏在此不僅指出董斯張詞作尖麗的總體風格,亦指出董詞的其他風格變調(diào)。又如陳廷焯《云韶集》評楊慎詞:“用修詞清新雅秀,長調(diào)不免俚俗,小令之妙,信堪接武伯溫?!痹u王世貞詞:“弇州詞纏綿婉麗,長調(diào)雖俚俗而小令卻工。”上述幾例皆屬總評類評點,即經(jīng)由評者理性的思考與總結(jié)歸納后,指出某位明人整體的詞作風格??傇u類評點一般位于作品之后或作品之前,如《蘭皋明詞匯選》的總評位于作品之后,而陳廷焯《云韶集》中對明人詞風格的總評,一般寫在作品之前,是對所選詞人詞作的一個概括性評價。
但這種總評類評點并不占據(jù)主流。由評點即興而發(fā)的生成特點所決定,大多數(shù)評點都是評者在閱讀作品時隨機產(chǎn)生的審美感悟,自由隨意,并不具有強烈的針對性與目的性。因而在選本中,清人對于所選明人詞作的評點就顯得格外瑣碎。這些出自感性、直覺的評點看似毫無章法與理論價值,這就需要我們將其整合,進而歸納總結(jié)出清人對一個明人詞作風貌的判斷。如清初鄒衹謨、王士禛二人共選共評的《倚聲初集》一選,該編中選陳子龍詞69首,位居明人之冠,幾乎每首陳詞之后皆有評點,據(jù)筆者統(tǒng)計,共計69則。筆者現(xiàn)將有關陳詞風格的評點羅列于下:
大樽諸詞,神韻天然,風味不盡,如瑤臺仙子獨立卻扇時。卷一《江南憶·憶舊》(思往事)
總以不說盡為佳。卷三《點絳唇·黃昏》(簾卷垂楊)
秦、黃佳處,有句可摘,大樽覺無句可摘??傆商觳派褚荩辉S他人掎摭也。卷六《阮郎歸·題畫》(朱欄清影下簾時)
阮亭云:讀湘真詞,覺鏤鉥字句者之拙。卷九《浪淘沙·憶昔》(清淺木蘭舟)
縹緲淡宕,全見用筆之妙。卷五《謁金門·五月雨》(鶯啼處)
詞不極情者,未能甄妙如此,朦朧宕折,應稱獨絕。卷八《少年游·春情》(滿庭清露浸花明)
詠物至湘真,真有鏡花水月之妙。卷九《虞美人·鏡》(碧闌囊錦妝臺曉) ①
以上三組中,第一組是指大樽詞含蓄蘊藉。“瑤臺仙子獨立卻扇”,美人執(zhí)扇,欲露不露,是為含蓄,而“不說盡”亦是指詞意含蓄。第二組中,大樽詞“無句可摘”,相較于他人雕字琢句而言,意指陳子龍詞渾然天成。而第三組是指陳子龍詞給人以縹緲淡宕之感,其中“鏡花水月”之喻亦是謂此??傊陨现T評,雖都是鄒衹謨與王士禛二人讀陳詞時的感性直覺,不成系統(tǒng),不比總評類評點對詞風的概括性評價,但爬梳此類零散的評點話語,亦可歸納出評者對于詞人詞作的大致看法。這就需要在對待評點這一批評方式時,爬羅剔塊,發(fā)微闡幽,從中梳理出有價值的詞學文獻。
當然,除總結(jié)明人詞作的審美藝術風格外,清人在評點中還會闡發(fā)風格承繼問題。如《倚聲初集》卷九評陳子龍《浪淘沙·春恨》(閣外曉云生):“可謂鐘隱后身?!本矶u趙進美《浣溪沙·秋閨》(屈膝云屏護晚涼)一詞云:“工冶,是《金荃》得手處。”又如陳廷焯《云韶集》評沈宜俢詞:“沈宛君詞凄切有味,升淑真之室?!痹u王微詞:“修微色藝冠絕一時,詞亦風流蘊藉,升易安之堂”。暫且不論上述判斷是否準確,清人既認為以上諸家詞風已登唐宋名家堂室,便是對其詞作藝術成就的一種認可,從而向人們呈現(xiàn)出有別于清人詞話、序跋中否定明詞的另一種寬容、認可的態(tài)度。當然,這也從另一個側(cè)面說明,清人慣于以宋詞為繩墨來衡量明詞,僅求形神之似而往往忽略明詞自身的藝術特質(zhì)。
二、明詞發(fā)展史觀
從一定意義上說,清人是明詞遺產(chǎn)的“第一批”讀者。關于整個明代詞史發(fā)展脈絡的書寫與建構,其實在清代就已經(jīng)開始了。朱彝尊《詞綜·發(fā)凡》一文中有關明詞的總評,可以視作清人較早的有關明詞史的粗略梳理。而除詞話、序跋外,在清人有關明詞的零散評點中尚可爬梳發(fā)微,厘出清人有關明代詞史的些許看法。如《蘭皋明詞匯選》中,顧璟芳評陳繼儒詞:“詞至眉公,于秦、蘇、辛、柳之外,別開一徑。蕭散雅艷,使人流連。備登之,以見明詞一變云。”顧氏認為,詞發(fā)展至陳繼儒,風格與宋代秦觀、蘇軾等人完全不同,別開一種蕭散雅艷風格,于明詞而言,亦是明詞史上的一種變調(diào)。顧氏指明了陳繼儒詞在明詞史乃至于整個詞史上的重要意義,這其中不無夸大的成分在內(nèi)。以上或可視為清人梳理明詞史的濫觴。但《蘭皋明詞匯選》成書于清康熙元年(1662),距離明亡時間較近。這一時期的詞學觀念尚沿晚明風氣,還未具備客觀梳理明詞史的條件。故而《蘭皋》一選中,言及明詞史的評點寥寥,且判斷有失恰當,這是在情理之中的。
相比較而言,陳廷焯《云韶集》一選中有關明詞史的評點更具有系統(tǒng)性。陳氏處于晚清,實已具備了遠距離梳理明詞史的客觀條件,而更為重要的是,陳廷焯本人具有強烈的詞史建構意識。陳氏的明詞史觀具體表現(xiàn)為,他不僅站在整個詞史脈絡上定位明詞成就,而且對于明代這一斷代詞史而言,陳氏在評點中亦注意指明重要詞人詞風的繼承與新變。其《云韶集》卷十三中,有陳廷焯關于明詞的總評,茲引相關文獻如下,以備觀覽:
詞至于明而詞亡矣,然三百年中豈無合作?余盡刪其蕪穢,節(jié)錄若干,尚無害于風雅也。明初如劉伯溫、高季迪、楊夢載之流,尚沿虞伯生、張仲舉之舊,無害風雅。至文征明、楊升庵輩,風格雖低,尤堪接武。自此而后。如馬浩瀾輩,陳言穢語,讀之欲嘔。明末陳人中一時杰出,但氣數(shù)近小,國運使然。②
除總評外,陳廷焯對詞人、詞作的具體評點中也有對明詞史發(fā)展的零星看法,茲再引相關文獻如下。
清麗,是明初本色,去古尚未遠也?!獎⒒杜R江仙》(街鼓無聲春漏咽)
此詞筆力絕高,概明初諸公沿伯生、仲舉之舊,去宋未大遠也?!獜堃詫帯睹髟律掀帧罚ê=峭で扒锊萋罚?/p>
宗吉多偎紅倚翠之語,風氣之壞,極于馬浩瀾。實鐵崖、宗吉之流作之傭也。(評瞿佑詞)
用修詞清新雅秀,長調(diào)不免俚俗,小令之妙,信堪接武伯溫。(評楊慎詞)
字字和雅,可接武用修?!跏镭憽朵较场罚ù巴忾e絲自在游)
鶴窗詞出劉菊莊之門,陳言穢語熏染江南詞壇,至是而詞亡矣。(評馬洪詞)
浪仙詞風流凄楚,卻不淫慢,勝馬鶴窗多矣。浪仙詞語雖凄秀,而格不高,不惟不及宋、金、元諸家,且不及明初伯溫輩,并不及永樂以后用修、元美諸家。詞至是愈趨愈下,我要痛哭。(評施紹莘詞) ③
綜合陳廷焯所評,我們可以得知,陳氏認為,明詞的發(fā)展脈絡主要分為三段。
其一為明初詞。這一時期的代表詞人有劉基、高啟、楊基等。在陳氏看來,明初諸家作詞,尚沿習元代虞集、張翥等人,風格清麗,作詞雅正?!对粕丶肥窃陉愅㈧淘缙谠~學思想影響下所編詞選,陳氏早期,圭臬朱彝尊“雅正”的詞學觀,他與朱氏一樣,對明初詞評價較高,這是因為他們認為明初詞壇承襲元末遺風,“去宋未大遠”,符合他們所提倡的雅正觀念。
其二為明永樂之后詞。以楊慎、王世貞、文征明等人為代表。陳氏認為明詞發(fā)展至文、楊二人,風格稍低,但尚能接續(xù)明初,但他最為痛詆者為詞人馬洪。陳氏極力苛責馬洪詞,實是承朱彝尊口角而來,若我們對馬洪詞有所了解的話,會發(fā)現(xiàn)陳氏之評毫無道理。
其三為明末詞。陳廷焯認為明末詞人以陳子龍為最,同時較為推舉的還有周筼等人。其《云韶集》對陳子龍評曰:“陳人中詞芊綿宛麗,獨步一時,直與伯溫并驅(qū)中原?!睂㈥愖育埮c劉基相提并論,但總體來說,他最認可的還是明初詞。
以上所言,可以大致了解陳廷焯在《云韶集》詞評中所體現(xiàn)出的明詞發(fā)展史觀,但陳氏的看法頗為簡略,是粗線條的。他雖主觀上將整個明代詞劃分為明初、永樂以后以及明末幾個時期,且關注到了各個時期的關鍵詞家,但仍有以下幾點疏漏。其一,他并未更深一步梳理、總結(jié)出每個時期的詞壇風貌以及各個代表詞家作品的審美藝術風格。其二,他也未曾關注到明詞發(fā)展中的一些轉(zhuǎn)折關頭與轉(zhuǎn)折人物。但與清代其他詞論家相比,尤其是與他同屬晚清、且同樣具有梳理、總結(jié)詞史發(fā)展客觀條件的況周頤、王國維相比,陳氏在詞選、詞話中透露出的強烈的詞史意識是值得肯定的。其后期在《白雨齋詞話》一書中有關宋詞發(fā)展演變史的看法更具系統(tǒng)性?;蚩梢曌魇撬未~史書寫的濫觴。
三、明詞藝術手法
清人評點明詞,除整體感知詞家作品的審美藝術風格與宏觀層面梳理明詞史外,便主要是在微觀層面具體分析詞作的結(jié)構章法以及評賞詞句。
清人分析詞作的結(jié)構章法,主要是從詞作的開端、結(jié)尾與過片處著手。如《蘭皋明詞匯選》卷七,選楊基《念奴嬌·岳陽春暮》一首,該詞全篇為:
楚天江暖,滿山中桃李,東風吹忒。怨白愁紅千萬點,都向水邊流出。前度劉郎,去年崔護,想見頭全白。杜鵑啼處,要歸誰便歸得。
惆悵南浦南邊,東湖東畔,芳草茸茸碧。寒食清明都過了,回首無多春色。茂苑鶯聲,鷗波煙雨,同是江南客。五湖縹緲,君山且聽吹笛。④
后有顧璟芳評這首詞的結(jié)尾:“孟載作,通首雖極愁怨,而結(jié)處必不作聊寂語,是其用意處。”顧氏所評極是。據(jù)詞題“岳陽春暮”與“江南客”一詞,這首詞當作于楊基奉使湖南之時。楊基一生仕宦坎坷,起起伏伏,在此之前,曾被流徙河南、貶謫鐘離(今安徽鳳陽)、落職江西。此時出使湖南,“江南客”一詞很好地表達了詞人的心境。大概是對此前的宦海沉浮有所厭倦,故而全篇表達了“要歸”的情感。這種感情雖強烈,但卻被詞人的理智所壓抑——“杜鵑啼處,要歸誰便歸得”,身在任上,不是想歸便能歸去的。所以強烈的思歸之情與理智的清醒撕扯博弈,通篇充斥著百無聊賴的頹寂色彩。但結(jié)尾“五湖縹緲,君山且聽吹笛”一句,詞境突然開闊、空靈,在浩渺的煙波與吹笛聲中,詞家心中的愁苦好似云煙一般漸漸消散。結(jié)尾或輕俊灑脫,或有氣骨、力度,是楊基詞的特點,顧氏所評,恰當?shù)攸c出了楊基詞的這一特色。
除開端、結(jié)尾外,清人還會對整首詞作一定的分析點撥。詞這一文體發(fā)展至清代,清人心中已歸納出一定的作詞之法,可以說是作詞的固定的程式或模式。陳廷焯評李濂《柳梢青》(爛漫春游):“昨、今、明三層,自是常法”(《云韶集》);又如顧璟芳評顧璘《桂枝香·攸縣冬至風雨》(深沉臺院):“前從客中景況設想,此把女兒心腸遙算。末又將歸隱念頭打點,情景俱能淺合”(《蘭皋明詞匯選》),便是對整首詞作“拆分式”分析。以上這種對一首詞內(nèi)部脈絡的梳理剖分,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明代以來小說評點的影響,雖有割裂整首詞作之弊,但細看卻是作詞的“常法”,若非品賞大量詞作,清人是無法作此歸納總結(jié)的。清人評點詞作章法,歸根結(jié)底是為了指導自己的創(chuàng)作,這一目的性在評點宋詞那里更為強烈,他們甚至還從宋詞中總結(jié)出了諸多法式,但相比較而言,清人在明詞這里卻沒有花費如此大的精力與心血。
受評點即興、靈活等特征的影響,清人對明詞的評點中在很大程度上會評賞詞句。如鄒衹謨評陳子龍《應天長·新柳》(池上輕陰鶯暗度):“‘不禁著意東風處,直欲奪易安之席?!保ā兑新暢跫罚愅㈧淘u葉小鸞《南歌子》(門掩瑤琴靜):“‘云散青天瘦五字,新警?!币陨现T評,多為稱贊口吻,且不無過譽之嫌,此類評點比比皆是。而有關詞句的作法問題,清人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倚聲初集》中鄒衹謨評明人趙進美詞時便云:“善作詞者,多從詩句中脫出?;蛘?,或反用,或借用,或影用。王建《新嫁娘》詞如此翻借,慧心巧舌,何必冥搜僻索也。”鄒氏主張詞句宜從詩句中脫出,好過詞人冥思苦想而用僻句僻典。這一看法,清人大都認同。如顧璟芳評陳繼儒詞云:“眉公最善用詩中字法,如‘窈窕藏花木‘婉孌北山等。將形喻女子者,移之山水花木間,正自極新極當?!庇秩缤跏慷G評計南陽詞:“‘如潮似水,本前人所有,暗用絕妙。”。將詩句借用、暗用入詞,可是看作是清人推尊詞體的一種表現(xiàn),但是這樣卻不利于廓清詩詞兩種文體的藝術個性。
其實清人雖主張將詩句化用入詞句,但卻更稱賞明人的出新——言前人所未言,道前人所未道。就算是化用前人詩句入詞,清人也主張有所新意。我們認為,清人在談明人詞所體現(xiàn)出的風格時,囿于傳統(tǒng)的師承思想,大多還是追求與前人風格之似;但在具體詞作創(chuàng)作方面,卻極為稱賞筆意的新鮮活潑。試看兩例。如鄒衹謨評趙進美《青門引·烹茗》(繡帶柔風揭)一詞云:“鳳洲‘暗送春風意,麟州‘早碾破、愁腸萬縷,詠茶已極清麗。黃門又從‘釵影欲動時看出,何等閑細,前人亦便寫不到也。”
評語當中的鳳洲,即明代“后七子”領袖王世貞,麟州即世貞弟王世懋,鄒氏認為,同是詠茶之作,王氏昆仲所作已極為清麗,而趙進美一詞中,“釵影欲動時”一句中的閑細處卻是前人未曾寫道。又如李葵生評王微《如夢令·偶賦》(簾外月消煙冷):“梅影瘦,常語也。著一‘凍字,便別。”王微詞原句為“簾外月消煙冷,凍瘦一枝花影”。梅枝寒瘦,本此物之自然情狀,此處卻言梅影因“凍”而瘦,顯然是將梅花擬人化。詞人借此而巧妙傳達出內(nèi)心的幽微情致——被凍瘦的不僅是梅花枝影,更是人影,將花寓人,賦花亦是狀人。自古寫梅枝瘦者雖多,但王修微此詞確然別出心裁、玲瓏心致。李氏所評,亦可稱得上是慧眼如炬。
清人對明詞中這種詞意、詞句出新的推崇與他們所認為的文體發(fā)展規(guī)律有關。清人蔣士銓就曾以論詩詩的方式言明,“一種文體(詩)在發(fā)展過程中必有其鼎盛時期。鼎盛時期一過,即使有才子挺生生其后,也很難再鑄輝煌”的道理。其言:“唐宋皆偉人,各成一代詩。變出不得已,運會實迫之……元明不能變,非僅氣力衰;能事有止境,極詣難角奇?!痹~這一文體發(fā)展至明代,其黃金時期已經(jīng)過去,何況清人眼中的明詞本就是詞史上的衰期,故而在此心理預設下,明人詞中詞句、詞意的出新顯得格外難能可貴,清人對此的溢美也就不足為奇了。
綜上言之,除清人的詞話、序跋外,清人詞集的諸多評點中也有諸多有關明詞的評價。與詞話、序跋中對明詞的批評態(tài)度不同,這些評點向我們呈現(xiàn)出有別于前者否定明詞的另一種寬容、認可的態(tài)度。但受制于評點即興、感發(fā)等特點的影響,清人對明詞的評點較為瑣碎,不成體系。經(jīng)梳理,我們可將清人有關的明詞評點大致歸分為詞作風格、明詞史的發(fā)展以及藝術手法三個方面。
注釋:
①以上諸條,分別引自葛渭君:《詞話叢編補編》,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390頁,第417頁,第462頁,第492頁,第512頁,第452頁,第521頁。
②(清)陳廷焯著、屈興國校注:《白雨齋詞話足本校注》,齊魯書社1983年版,第810頁。
③以上諸條,分別引自葛渭君:《詞話叢編補編》,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1686頁,第1687頁,第1690頁,第1696頁,第1701頁,第1707頁,第1708頁。
④(清)顧璟芳、李葵生、胡應宸編選,王兆鵬校點:《蘭皋明詞匯選》,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47頁。
參考文獻:
[1]張伯偉.中國古代文學批評方法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02.
[2]張仲謀.明詞史(修訂版)[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
作者簡介:
李明紅,女,漢族,山東濱州人,江蘇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典詩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