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扎

湖總是美麗的，尤其那心中藏著壯麗雪山的湖泊更顯柔情萬種，幾乎將人世間的美麗獨占而去，仿佛是一種美麗夢景的再現(xiàn)！

青藏高原是千湖之都。在大山寬谷間總有靜靜地橫臥在大地的湖泊，仿佛是那一片湛藍的天空輕輕漂浮在地面，四周彌漫著神話的氤氳，大海的濤聲在久遠的記憶深處回響！故事中的美麗仙女從湖心濺出水花而出場，輕輕步入人間的煙霧。遠古時代，蒼巴天神迷戀于湖中發(fā)出的美妙樂音，靜靜地傾聽了千年。最終從大海的濤聲和蒼巴天神的禪意間誕生了一位美麗絕倫的仙女，她的芳名叫妙音天女（央金拉毛）。這就是印度和藏族歷代文人墨客頂禮膜拜的美麗詩神。

一提到湖泊，那帶著夢幻般的美麗總是如影隨形，風情萬種。一提到青藏文化，湖泊是無法避開的話題。

青藏高原從地球的生命舞臺上出場時，正如妙音天女一樣誕生于藍藍的大海。公元七世紀中葉編寫的《柱下遺教》及后來的著名歷史經(jīng)典著作《賢者喜宴》等史書中，開篇總是寫到“青藏高原曾是一片汪洋”。并記錄了高原抬升的情況，而且這種記錄的視角是俯瞰式的，仿佛從另外一顆星球上觀察了高原抬升的過程。尤其在《格薩爾王傳·宇宙形成史》中描述的高原抬升過程更加詳細，仿佛進入了時光隧道。這種一頭連著未知的歷史，人們總是簡單地處理成神話，其實誰都無法推測到神話傳說中有多少真實的成份。即使科學已經(jīng)證明青藏高原曾經(jīng)一片汪洋，但是古代史書的那些記錄仍然只當是一次歷史的巧合。這種處理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司空見慣，因而青藏文化的大部分內(nèi)存仍然只是神秘，而這神秘的背景是不必當真只可獵奇的神話傳說。

青藏高原四面環(huán)山，捧著一片汪洋向著太空隆起。所有的生靈浸泡在海里煎受著地獄般的痛苦，就這樣靜靜地感悟著大自然的巨變，誰都無法預(yù)測它將要創(chuàng)造一個什么樣的千古奇跡。此時高原捧出的這一片汪洋，說它是海，已經(jīng)脫離了大海的母體；稱其為湖，卻漫無渺際。大自然終于參透了一個千古哲理，從高原的東南面決開了一個口子，那漫無渺際的海從這兒沖破千古羈絆涌向大海。于是在高原留下了那驚天地動的記憶——雅魯藏布江大峽谷。這是青藏高原滄海桑田，創(chuàng)造生命的壯闊序曲。從此那一片汪洋變成了無數(shù)個神態(tài)各異的美麗湖泊，變成了這方土地上神奇動人的記憶亮點。這些美麗神秘的湖泊是曾經(jīng)汪洋的縮影，是袖珍的大海，因而藏族人仍然稱其為“海”，如高原四大神湖，瑪旁雍錯湖、納木錯湖、羊卓雍錯湖和錯俄寶湖（青海湖），仍然尊稱為“錯”，“錯”就是海。那一個個晶亮如星星的神湖里蕩漾著大海的記憶，每當月圓之日便是涌動千古思潮的時刻。藏族文獻記載，瑪旁雍錯的湖底連接著大海，湖旁曾經(jīng)綠樹成陰，鳥語花香。其中有一棵神奇的樹，它的葉子落入湖中，被魚吞進肚里就變成了金子。而葉落湖中總是發(fā)出“藏浦”之聲，因而這顆藍色的星球就叫“藏浦嶺”—南瞻部洲。

湖是高原記憶的存儲庫，儲藏著高原的變遷，儲藏著高原人的夢想與追求，儲藏著一個古老文化中最動人的部分—傳說與故事。

漫步西湖岸邊，歷代的故事都陳列在沿湖一線，你隨腳可以跨進某個朝代，甚至可以觸摸蘇東坡修建的堤壩，聆聽雷峰塔下的訴苦。但是走進高原深處那一個個靜臥大山的湖泊，你很難找到人為的痕跡，陳列的紀念。那清澈透底的湖水中倒映的不僅是藍天，日月星辰也在其中運轉(zhuǎn)。潮起潮落，浪花濺出的每一滴水珠曾經(jīng)目睹過高原發(fā)生的一切，自然的變遷，生命的進化，一個民族文明的誕生與成長。然后用神話的形式珍藏在湖底，靜靜地向著熟悉她的人群傳遞著久遠歲月的信息。

拜祭太陽湖

青藏鐵路出格爾木市上升到昆侖山口往西南延伸，就穿越了“生命禁區(qū)”——可可西里。這一道線其實是唐蕃古道最北端的一條路，素有“蒙古道”之稱。從這里向北遙望，蜿蜒于天地間的那一道雪山，便是橫空出世的莽莽昆侖雪山，也是雪域高原最北端的一道自然屏障。古時這里稱“阿青羌塘”，屬青藏高原三大平原之一。“阿青”是指昆侖山，“羌塘”便是那茫茫蒼蒼的北部平原。在格薩爾史詩中被描寫成風沙漫天，陰魂不散的北方魔地，彌漫著血腥與罪惡。

我曾前后兩次從青藏線上走進這片神秘莫測的天地，進去的目的只有一個——去看看太陽湖。

這是一片開闊的天地，開闊得幾乎有點夸張。不經(jīng)意間，只要伸伸脖子便仿佛能夠看到青藏高原腳下的景色。你的每一個腳步都踏在地球的頂端。月亮剛向地平線下沉落下去，晨曦的第一縷光線從你的腳底下穿過，影子從身后一直拉長到了天地的盡頭。四周是光禿禿的低矮的山丘和寸草不生的沉寂的戈壁沙灘。從七月的嘉洛草原進入這塊土地，你的記憶仿佛處于休眠狀態(tài)，沒有青草的綠，沒有花兒的香，沒有牛羊漫山，沒有牧笛聲聲，沒有炊煙梟梟，天底下只有三種顏色無邊無際地延伸開去——灰色的土地，如潮水般涌向產(chǎn)仔地的灰色的藏羚羊群，瓦藍瓦藍的天空。越過一片灘地，眼前又向你鋪開一片灘地。北部那一條蠕動的雪線總是給視線提供一處暫時停泊的港灣。視野所及的范圍中只有那緩緩移動的灰色，才是唯一生命的存在。天地單純到如此樸素，淡泊到如此偉大，也是大自然在這里展示的一種境界吧！

第一次未能看到太陽湖。只是在卓乃湖邊遙想著她的美麗，中間是難以跨越的“爛泥灘”。這一路上如果沒有那些從地平線上漫過的湛藍的湖水，那么目光或許會迷失方向，記憶會在一個點上“打滑”。庫賽湖、科考湖、卓乃湖，各領(lǐng)風騷，春意綿綿。卓乃湖是藏羚羊的寄魂湖，是千年不變的大產(chǎn)房，是藏羚羊生命輪回的起點。湖面飄蕩著生命的水花，彌滿著新生的希望，春光無限，生機盎然。

第二次去是冬天。嘉洛草原冬天的景色恰好成了可可西里的前奏曲。這次總算有了過度色，因而記憶并沒有滑脫而去。盡管眼前仍是灰蒙蒙的地和瓦藍瓦藍的天，但是總能看到一些冰封的湖水，仿佛一種超然的神力定格于某個剎那間，變成了鑲鉗在天地間的一幅風景畫。進入那片壯闊的天地，每一幅景色總是從地平線上緩緩越入你的眼簾，每一泓湖泊總是靜靜地瀉在地平線上。四周的景色漸漸變得虛幻起來，記憶總是無處著落。走過之后，如夜空劃過的一道流星。

去太陽湖拜祭，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絲涼意，而且這冰天雪地的冷峻，還有那一大片單色調(diào)的伸展，沉積在心底的宗教情懷也淡化到了古樸，思想深處涌動著遠古的哲思。

當卓納頓則（布喀達板峰）雪峰接到第一縷晨光時，我們從遠古的沉思中飄然來到這里，望著前方，望著夢中的太陽湖。這時才感覺到我們邁出的每一步都是多么珍貴呀！這意味著太陽湖與我們之間的距離每秒鐘都在拉近。

太陽湖的上空掛起一條淡淡的云彩，晨光涂抹了一層桔黃，仿佛捧送到貴客眼前的一條哈達。那云彩聚攏到一處，一會兒是一頭獅子的造型，一會兒又是一堆燃燒的寶物。一匹天馬，一副法輪，一頂寶傘，最后變成一條巨龍橫跨于太陽湖的上空。爾后漸漸變淡，變成一絲薄薄的輕紗，如一股梟梟桑煙淡入北邊的晴空。

我們來到太陽湖邊，眼睛搜尋著一塊紀念碑。在湖的正南邊一處突兀的小山包上找到了我們的老師，找到了藏羚羊之父——杰?！に髂线_杰的紀念碑！它在這里靜靜地守護著這片土地。您久等了，請老師接受我們一拜！十多年來，我們可以向您告慰的是：您倒下的這一片土地已經(jīng)變成了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藏羚羊變成了2008年奧運會的吉祥物，您掀起了中國保護藏羚羊的熱潮，世人贊譽您是“藏羚羊的保護神”！

布喀達板峰倒映在靜靜的太陽湖中，顯得更加純潔而高昂，仿佛是樹立在太陽湖邊的一塊巨碑。

我們在紀念碑的后面立起了桿，掛起了五彩的經(jīng)幡，紀念碑前升起了梟梟香煙，為這色調(diào)單純的世界增添了幾分暖色。此時有人將一塊刻得十分精致的“嘛呢”石小心謹慎地放在石碑前，退后三步，合掌向著石碑的方向默默地進行著宗教般的敬禮。他說這塊嘛呢石是從家鄉(xiāng)一座神山請來的，至今已有八百多年的歷史，他想如此鏈接時空，對話今昔，想以上千年積淀下來的游牧文化祭奠這位守護生靈的英雄。有人拿出自己的護身符掛在石碑上，仿佛連通了此岸與彼岸，默默地溝通著心與靈。這一系列程序在悄然中完成了。最后大家拿出一包風馬，撒向空中，以此做為儀程結(jié)束的感嘆號?？墒悄呛罋鉀_天的吶喊聲怎么也不能從喉嚨里喊出聲，而馱著寶物的風馬早已搖曳在湛蘭的天空下，由“獅、虎、龍、鵬”們護送著飄向遠方。一聲、二聲、三聲，向空中鳴放的三聲槍響，算是助威吶喊，向著中國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環(huán)保先驅(qū)——杰?！に髂线_杰敬禮吧！

我們的目光隨著飄然而去的風馬，開始注視著四周的景色。這“生命禁區(qū)”的深處居然藏著如此迷人的景色，簡直可以說可可西里最動人的眼睛就深藏在這里。有人說可可西里有“美麗少女”之意。盡管這是一種錯誤的說法，盡管這種稱呼與“北方魔地”不太相配，但是到了太陽湖旁，你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美麗少女”這個稱呼！

湖是女性的，而且總是美麗的，尤其是有布喀達板峰守護的太陽湖更加嫵媚動人，風情萬種。

四周環(huán)繞著雪山，雪峰遙對著卓納頓則雪山，巴毛尸骨堡（馬蘭雪山）靜臥在湖的南面，潔白如玉的雪山倒映在碧藍的湖水，湛藍湛藍的天空輕輕地漂浮在上面。漫天漫地的太陽光彌滿開來，湖水含著雪山，映著藍天，一抹輕輕的碧霧飄蕩在湖面，此時你印象中的天地會越來越模糊，漸漸地你會感悟到湖就是天，天就是湖，湖不異天，天不異湖的境界！

臨行前，一只狼以溫順的姿態(tài)向我們靠攏過來。所有人立即拿起自己的相機向那只狼走去。走三步照兩張，最后狼與人之間只有十幾米的距離。我們即緊張又激動，而且有一股宗教般的情懷充滿了每個人的心靈。狼是格薩爾王十三大戰(zhàn)神之一，據(jù)說也是藏族最偉大的佛教大成就者阿斯秋吉卓瑪佛母之坐騎，是嶺部三大將帥的守護神之一，代表機智和勇敢。獵隼、金雕和狼是男人的戰(zhàn)神，出門遇見它們就預(yù)示大吉大利。況且在荒無人煙的太陽湖旁遇到狼，真是千古奇遇，千載難逢！從它的動作上我們明白它在歡迎我們。有人悄悄說：這是太陽湖神的變化吧？！有的說：也許是索書記派它來歡迎我們的！有的歡呼：我們此行大吉大利！這時有人拿出三塊手抓羊肉扔過去，那只狼繞了個遠又折回到羊肉處。它想把三塊肉都叨著走，但是最后一塊怎么也拿不起來，于是它就索行蹲在那兒啃起來。我們不忍心打擾它，于是就悄悄向它作別。作別時大家都想不起適當?shù)难栽~，倒是其中有一位說的比較實在，他祝它永遠找到吃的！就這樣，我們漸漸離它而去，從湖的東邊回望時，那只狼卻蹲在石碑前目送著遠去的我們。

在青藏高原眾多的湖泊中，太陽湖是最單純的湖泊之一，也是最輕松自由的湖泊之一。她沒有多少世代相傳的故事，沒有承載多少遠古文明的記憶。她只是曾經(jīng)倒映過格薩爾王最英勇的女將，阿達拉毛全副武裝的身姿，也目睹過呼風喚雨，吞云吐霧的北方巨魔，更是千年守護和關(guān)注著無數(shù)生命的誕生，也經(jīng)歷過幾次生命的大掃蕩。但自從那一塊小小的石碑樹立在湖邊之后，太陽湖又恢復(fù)了千年的寧靜。她沒有看到膜拜者匍匐的動作，沒有看到過獵奇者貪欲的目光。甚至那一塊石碑出現(xiàn)之前，無人知道她的芳名，而且至今沒有人知道“太陽湖”是音譯還是化名，但是天生麗質(zhì)的太陽湖配上那震撼人心的“可可西里壯歌”，畢竟揚名天下了。

從此她承載的負荷顯得沉重起來。二十世紀中國綠色環(huán)保的第一塊里程碑就靜靜地立在身邊，2008年奧運會的一個吉祥物——藏羚羊就出生在她寧靜的港灣里，一個古老民族生態(tài)文明的點精之筆就悲壯地落在這里！

聆聽客嘉嘎瓦圣湖的心跳

湖泊的顏色是藍色的，這是青藏高原眾多湖泊給我們的印象，但是治多縣西部的客嘉嘎瓦圣湖的顏色卻非同一般，淡淡的黑色表面泛著白光，永遠不以真面目示人。與她有點相近的是拉薩市東南部的吉祥天女湖，兩湖顏色和形狀都有點相似。吉祥天女湖據(jù)說能預(yù)示未來吉兇禍福，能觀活佛轉(zhuǎn)世情況，但是客嘉嘎瓦湖卻沒有這樣的神通。

客嘉嘎哇湖深藏在客嘉嘎哇雪山的西南面，湖面總有細細的波紋，波光間蕩漾著一群天鵝，四周靜悄悄的，能聽到狼鋒沖擊岸邊的沙沙聲。從湖邊環(huán)視四儀，仰望藍天，你會感到坐在一朵巨大的八瓣蓮花座上，頭頂著八輻法輪，這圣湖就是蓮花的花蕊。此湖據(jù)說通到龍宮，是八大龍王之一白龍王的龍宮所在，同時也是雪山之王客嘉嘎哇神山的王后，掌管著這方土地的財富和興衰。很早以前，本地有一位姓索日的人，他身無分文，只是對此神湖有著不變的信念，因而開始轉(zhuǎn)起來。某一天在湖邊撿到一只羊，臉色有點發(fā)藍，羊角麻花一樣卷著向兩邊伸展開來，羊毛很長。他把羊養(yǎng)起來之后漸漸變成了遠近聞名的富戶人家。當?shù)厝苏f此湖神奇無比，每當月圓之日或重大佛教紀念日，從湖中能很清晰地聽到頌讀經(jīng)文，敲鑼打鼓的聲音。

當我們?nèi)硇牡耐度胱匀坏膽驯?，當聆聽湖底發(fā)出的奇妙聲音時，聽到的不只是誦經(jīng)敲鑼的聲音。湖面天鵝的浮水聲，湖邊青草被微風吹拂的聲音，甚至太陽光灑在湖面的聲音都清晰可辨。在萬籟俱寂中聆聽自然的樂音，也許只有這深藏在萬山叢中的客嘉嘎哇圣湖邊才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