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蒂亞娜·羅森斯坦

拍攝自游戲《戰(zhàn)神：諸神黃昏》（God of War： Ragnarok）?？死锼沟賮喼Z·博諾拉 攝

在數(shù)碼攝影似乎剛剛取代膠片攝影成為更普及的拍攝方式時，一種新的攝影形式就在市場上出現(xiàn)了——游戲攝影（In-game Photography），它專注在電子游戲虛擬世界中拍攝照片。其實，在1990 年代末就有人開始討論游戲攝影，2010 年代初游戲攝影變得更流行，當時社交網絡成為互聯(lián)網主宰，也成為一個你不僅能購買游戲，還能分享游戲屏幕截圖的平臺。一些出版物開始將游戲寫成新潮藝術，游戲開發(fā)者、藝術家、評論家甚至玩家自己都開始提到“游戲攝影”這一術語，來描述攝影和電子游戲相結合的各種實踐和技術。

類似于傳統(tǒng)攝影，游戲攝影根據虛擬空間的不同角度進行影像創(chuàng)作，但兩者在視覺呈現(xiàn)層面有時會被混淆。這是一種雙重虛擬：如果說攝影創(chuàng)造了一個模擬的世界，那么游戲攝影在模擬著一種模擬。關于游戲攝影最常見的術語包括模擬（Simulation）、拍照模式（Photo Mode）、屏幕截圖（Screenshotting）和修改模式（Modding）。模擬將相機作為游戲世界和游戲過程的內部敘事部分。拍照模式，指在游戲敘事之外有個“虛擬相機”，可以調整光圈、快門速度、濾鏡等進行拍攝。屏幕截圖，指游戲瞬間能通過操作系統(tǒng)的截圖功能被捕捉記錄。修改模式下，社區(qū)可以向游戲程序腳本中添加補丁或插件，進行干預性游戲攝影。

拍攝自游戲《汪達與巨像》（Shadow of the Colossus）。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 攝

意大利米蘭的虛擬攝影師和截圖藝術家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Cristiano Bonora）是游戲攝影界的代表之一。他在拍照模式下，利用攝影和圖形語言的融合，創(chuàng)造出可稱為藝術的美學照片。自2018 年開始，他的作品一直被展出，例如意大利的Neoludica 項目（一個由策展人和出版商組成的數(shù)字藝術家團體做的活動，旨在探索“藝術”與“電子游戲”之間的關系）。他被“旅游俱樂部”（Touring Club）和“德國之聲”（Deutsche Welle）等國際出版物介紹，他的攝影作品也被游戲攝影先驅鄧肯·哈里斯（Duncan Harris）所創(chuàng)建的網站上引用。這次，我們和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探討了虛擬攝影和他的游戲攝影作品。

你是如何開始接觸攝影的？你對游戲攝影的哪些方面感興趣？

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攝影在我家一直是一種愛好，我的父親和祖父在空閑時間都會拍照。我從5 歲起開始玩電子游戲，并愛上了它。因此我的兩個愛好——攝影和游戲，注定要在某個時刻融為一體。起初，我喜歡從游戲世界的“虛擬假期”中拍攝所謂的紀念品屏幕截圖（Souvenir Screenshots）。2016 年，我開始拍攝更多的個人照片，并將它們發(fā)布在社交媒體上，這收到了積極的反饋，我決定提高電子游戲和虛擬相機軟件所能達到的在美學和意義方面的標準。2018 年，我成為索尼PlayStation《戰(zhàn)神》攝影大賽（Sony PlayStation God of WarPhoto Contest）的意大利獲獎者和國際獲獎者。那時，我意識到我的虛擬攝影開始得到關注，而我所做的確實是一種新潮的工作。

拍攝自游戲《地平線：西之絕境》（Horizon Forbidden West）?？死锼沟賮喼Z·博諾拉 攝

拍攝自游戲《地平線：西之絕境》（Horizon Forbidden West）。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 攝

你的教育背景是什么？要成為一名游戲攝影師，需要什么樣的經歷？

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這是一個新領域，并沒有可以遵循的慣例路徑。如果你喜歡游戲，也喜歡攝影，就有很大機會掌握這個領域，但不足以讓你成為專業(yè)人士。我是自學成才的，而且我對攝影史、攝影哲學和技術的了解對工作有很大幫助。因此我總是鼓勵年輕攝影師去閱讀和思考，而不是只關注技術層面的成就或在游戲中盲目點擊拍照。在虛擬攝影領域，每個人都仰視鄧肯·哈里斯（英國游戲記者和游戲攝影師，他創(chuàng)建了游戲攝影分享網站deadendthrills.com），他大概在15 年前就開創(chuàng)了游戲攝影。我開始從事游戲攝影時，先模仿了他的一些照片來弄清楚他是如何工作的。然而與市場上的攝影作品相比，我想創(chuàng)作一些不同的東西。我覺得虛擬攝影停留在概念藝術中，都是關于開闊的景象和精致的細節(jié)。在我看來，游戲攝影需要捕捉一個故事的高潮，一個人物的靈魂，一次事件的意義。攝影存于當下，但反思過去。如果一個電子游戲充滿了可怕的戰(zhàn)爭，我會試圖捕捉最終戰(zhàn)斗高潮時最壯觀的畫面角度。如果游戲的情節(jié)是獻給一個已逝的人物，我會想象自己站在他的位置，與他共同經歷整個“奧德賽”般的歷程。我會尋找獨特的光影和人物姿態(tài)，在一個畫面中表達所有的悲劇情緒，所以有時我需要花幾十個甚至幾百個小時來捕捉一個鏡頭。

你是如何創(chuàng)作游戲照片的？

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在拍照之前，我會先了解這個游戲，把整個游戲玩一次，而不是只玩其中一場，這可能需要花費幾個星期。我最喜歡的游戲有《對馬島之魂》（Ghostof Tsushima ）、《漫威蜘蛛俠》（Marvel's Spider-man ）、《戰(zhàn)神》（God of War ）和《最后生還者》（The Last of Us ）。正式拍攝前，我需要先熟悉游戲地圖，我也喜歡認同角色后再參與到游戲事件中。一旦玩完游戲，我就會有意識地去回想那些會帶來最好視覺效果的震撼場景和細節(jié)。這時，我就準備好抓拍照片了。在我看來，構圖是攝影的基礎，它講述了一個故事，也像一只無形的手，引導著觀眾的目光在照片中游走，正確的構圖可以喚起更多的情感。游戲中一臺好的虛擬相機可以拍出更棒的照片，因為它有更準確的選擇性對焦，更廣泛的曝光范圍。而尋找并設置完美的光線，不僅是游戲攝影，也是任何其他攝影流派的重要拍攝手段。比如《漫威蜘蛛俠》《瑞奇與叮當：時空跳轉》（Ratchet & Clank： Rift Apart ）和《最后生還者》，這些游戲中的拍照模式是最先進的虛擬相機軟件，因為它包括一個完全自定義的三點式布光系統(tǒng)。

拍攝自游戲《戰(zhàn)神：諸神黃昏》（God of War： Ragnarok）。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 攝

能談一下你的拍照設備嗎？你是如何編輯你的照片的？

克里斯蒂亞諾· 博諾拉：我基本上是在索尼的PlayStation 5 上工作，使用游戲內置的相機軟件，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拍照模式。拍照模式相當于相機，包含了多種鏡頭模式。大多數(shù)情況下，拍照模式允許你像橋式相機那樣平滑地進行變焦。我不在電腦上拍攝，因為我的虛擬攝影更專注于游戲機專屬的游戲，不過我會在電腦上用Photoshop 編輯照片。未經編輯的游戲圖片往往顯得太暗或不飽和，無法作為獨立的照片使用。因此，我主要調整總體或局部的亮度、對比度、鮮艷度和飽和度，還要處理曲線、色調范圍、色彩平衡和水平，但我不使用智能軟件來大幅修改游戲的光影或藝術效果。

后期編輯是影像創(chuàng)作的一部分，因為攝影師必須提供一個“拋光打磨”后的產品。社交媒體上虛擬攝影領域的網絡紅人，更傾向于發(fā)表過飽和或添加特殊效果的圖片。我喜歡有沖擊力的圖片，但也在尋找一種平衡，我不喜歡后期編輯中大幅改變圖像，我寧愿稱之為“圖片優(yōu)化”而不是“圖片處理”。所以我喜歡這樣的創(chuàng)作理念，就是人們可以在我的作品中認出知名游戲的場景，而這些場景實際是他們在家中客廳時玩的畫面。

拍攝自游戲《戰(zhàn)神：諸神黃昏》（God of War： Ragnarok）。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 攝

你如何闡釋游戲攝影可以“留住時間（Hold thetime）”的說法？

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游戲中大多數(shù)拍照模式允許凍結行動，探索場景，并在時間靜止時構圖。這是虛擬攝影最吸引人的地方之一。它不僅為研究構圖、光線和角度提供了機會，而且還讓創(chuàng)作者擔負了更多責任。畢竟，如果你有足夠的時間來創(chuàng)作一張照片，你沒有任何借口做不好，結果必須是完美的。因此，創(chuàng)作一張?zhí)摂M照片并不像乍看之下那么容易。游戲中的拍照模式在世界各地有數(shù)以百萬計的用戶，但只有少數(shù)游戲攝影師能為自己贏得聲譽。

虛擬照片是否會與現(xiàn)實世界的照片混淆？

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許多人可能對電子游戲看起來像現(xiàn)實這一事實印象深刻。這種效果現(xiàn)在更容易做到，因為過去30 年來技術得到了迅速發(fā)展。但是虛擬攝影不一定是關于現(xiàn)實的，只有當攝影師或游戲畫面刻意追求這種效果的時候，與現(xiàn)實的接近才是有益的。寫實主義不是我的風格，我希望我的虛擬攝影讓人想起歷史題材繪畫、書籍插圖、漫畫和一些傳統(tǒng)攝影。我最喜歡的攝影師，如史蒂夫·麥考利（Steve McCurry）和塞巴斯蒂昂·薩爾加多（Sebasti?oSalgado），有時也會傾向于繪畫風格（Pictorial Style）。麥考利的一些照片有令人難以置信的色彩，在我看來這些照片就像繪畫一樣。薩爾加多黑白照片中的黑色部分如此之濃重深邃，感覺就像超現(xiàn)實主義的水墨畫。

拍攝自游戲《漫威蜘蛛俠：重制版》（Marvel's Spider-Man Remastered）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 攝

拍攝自游戲《漫威蜘蛛俠：邁爾斯·墨拉萊斯》（Marvel's Spider-Man：Miles Morales）?？死锼沟賮喼Z·博諾拉 攝

拍攝自游戲《漫威蜘蛛俠：邁爾斯·墨拉萊斯》（Marvel's Spider-Man：Miles Morales）?？死锼沟賮喼Z·博諾拉 攝

拍攝自游戲《漫威蜘蛛俠：邁爾斯·墨拉萊斯》（Marvel's Spider-Man：MilesMorales）。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 攝

關于膠片攝影、數(shù)碼攝影和虛擬攝影，你認為它們將如何發(fā)展？

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數(shù)碼攝影是膠片攝影的自然演變，基本取代了膠片攝影，而虛擬攝影不一定是這種演變的延續(xù)，因為其照片的主體不是真實的，而是虛擬現(xiàn)實。虛擬攝影不能取代通常的攝影流派或技術，它只是讓我們把攝影語言帶到一個以前沒有探索過的領域。我認為虛擬攝影將逐步鞏固它在游戲領域的地位，業(yè)余和專業(yè)虛擬攝影師之間的差距會越來越大，后者會得到電子游戲行業(yè)內外更多的重要認可。我的目標是創(chuàng)作出觀眾能理解、能共鳴并可以掛在他們生活或工作空間的影像。我希望我的攝影作品能夠理解、美化甚至探討虛擬性，而不僅僅是觀察它，我認為肖像攝影方向更適合這個目標。

拍攝自游戲《對馬島之魂》（Ghost of Tsushima）?？死锼沟賮喼Z·博諾拉 攝

拍攝自游戲《對馬島之魂》（Ghost of Tsushima）?？死锼沟賮喼Z·博諾拉 攝

拍攝自游戲《對馬島之魂》（Ghost of Tsushima）。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 攝

作為游戲攝影師該如何生存？對于想在游戲攝影領域工作的初學者，你有什么建議？

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全職虛擬攝影師可以作為電子游戲發(fā)行商內部職員或者自由藝術家，這讓他們能支付日常開銷，并接觸更先進的技術，但也會限制他們?yōu)樯虡I(yè)目的去創(chuàng)作圖片或視頻，這將極大限制這些人的創(chuàng)造力。另外，成為一名與游戲攝影相關的作家并與博物館和新聞界合作是一條冒險的道路，而且不會立即盈利。

我不確定一個人能否以專業(yè)虛擬攝影師去謀生。我對初學者的建議總是一樣的：不要只是花幾百個小時來拍攝游戲，這不能保證你最終變得優(yōu)秀。要去學習攝影，去買一些書，對現(xiàn)實生活中的知名藝術家充滿好奇和熱情，試著去理解是什么讓他們變得特別。為了研究美而拍照，而不是為了在社交媒體上獲得大量點贊，或為了感覺自己是個藝術家而拍照，這些往往是人們在虛擬攝影上投入越來越多的真正動機，但這容易導致人們產生妄想并做出病態(tài)行為。

你對未來有什么計劃？

克里斯蒂亞諾·博諾拉：我認為虛擬攝影領域已經被自詡的藝術家和模仿者污染了，社交網絡屬于推廣虛擬攝影師的主要平臺，但它很容易被操縱，將平庸的作者置于聚光燈下。在一些展覽中，普通的屏幕截圖會以虛擬照片作品的形式呈現(xiàn)，這阻礙了虛擬攝影的高質量發(fā)展。此外，傳統(tǒng)的藝術史學家和評論家只依靠常規(guī)方式來評判虛擬攝影，而客觀的評價需要對這一類型以及電子游戲環(huán)境有更深刻的理解，所有這些都使得一個有才華的創(chuàng)作者很難被發(fā)覺。因此，傳統(tǒng)機構、攝影師和新流派作者之間的共同努力是必要的，虛擬攝影需要一個能參考的攝影刊物和機構，而我正在這二者上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