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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偶傳奇

        2023-05-30 16:18:09李永斌
        傳奇·傳記文學(xué)選刊 2023年1期

        李永斌

        木偶之家

        同治皇帝年少繼位那會兒,根基不穩(wěn),朝廷各方勢力暗潮涌動。不過,清廷上那些爭權(quán)奪位的事,對大多數(shù)老百姓來說,還是很遙遠(yuǎn)的。百姓自有百姓的煩愁,日子不易過,日子總得繼續(xù)過。

        離京城千里之外的山東海河縣,有位貧病交加的木偶老藝人吳有福。這日,他倒在自家茅草屋里,奄奄一息,身旁圍坐著兒子一家三口。

        吳有福艱難地抬起手,指指門后那個黑木箱。兒子吳郝運(yùn)趕緊把箱子挪過去,問:“爹,您要這個?”吳有福又費(fèi)力地動動手指,示意打開箱子。

        吳郝運(yùn)照辦,箱子里面有四只木偶——唐僧師徒四人的模樣。吳郝運(yùn)知道他爹最喜歡那只孫悟空木偶,便拿出來遞給爹。吳有福將木偶緊緊地抱在懷里,兩行濁淚無力地淌了下來。他緩緩地說道:“這是你太爺爺親手做的木偶,傳到我這兒快一百年了。我干了一輩子木偶戲,如今也把這手藝傳給了后代。這一行雖然發(fā)不了財,但也算養(yǎng)活了咱一大家子,這玩意兒對咱有恩!”

        吳郝運(yùn)和他八歲的兒子吳安平聽后,重重地點(diǎn)頭。吳有福欣慰地閉眼,輕輕撫摸著懷里的孫悟空木偶,喃喃道:“把這個和我葬在一起,我倆在地下好有個照應(yīng)。閻王爺見了孫悟空,怎么著也得給個面子吧!”

        夜里子時,一只夜貓子鳴叫著飛過,吳有福抱著他心愛的“齊天大圣”仙逝了。吳郝運(yùn)謹(jǐn)遵父命,把爹和木偶仔細(xì)地裝殮好,埋在了縣城郊外的一處高地。

        辦好父親的后事,回到家中,吳郝運(yùn)便把剩下的唐僧、豬八戒和沙和尚木偶用布層層包妥,放回了木箱,再套上鐵鏈鎖好。妻子梅氏不解,問道:“你這是干什么?”

        “從現(xiàn)在起,這就是傳家寶,演戲不再用這些木偶,我自己另做新的。”

        吳郝運(yùn)說到做到,不到三個月,他便做出三套不同戲劇人物的木偶。木偶分提線木偶、杖頭木偶、鐵絲木偶、掌中木偶等。吳郝運(yùn)做的是山東杖頭木偶,由三根棍支撐,與提線木偶的操作手法相反。杖頭木偶是人在下,一手執(zhí)主棍將木偶舉過頭,一手持另外兩根操縱棍,完成木偶的一系列肢體動作。主棍內(nèi)設(shè)有機(jī)關(guān),可根據(jù)需要完成眨眼、張嘴、攥拳等細(xì)微動作,使木偶表演更生動。因?yàn)檎阮^木偶有一定分量,又需要一直舉著演出,所以非常考驗(yàn)表演者的臂力和耐力。

        吳郝運(yùn)帶著妻兒堅持每晚練功,到了白天,他們一家就進(jìn)城賣藝。他們往人多的地方一站,支上一個鐵架,蒙上一塊一人高、兩丈寬的紅布,就能表演了。吳郝運(yùn)和兒子站在幕布后面,他的身體剛好被幕布擋住,而吳安平年歲尚小,個頭太矮,要踩著高蹺才行。表演前,吳郝運(yùn)會學(xué)著父親的樣子給家人吼一嗓子:“好戲開場嘍!”接著,妻子梅氏拉弦伴奏,父子倆則邊唱邊演,有時劇目人物眾多,兩人還要分飾多角。雖然忙活,一家人倒也配合默契。因?yàn)樗麄兊谋硌莩霾剩粫r風(fēng)靡全城,甚至名傳濟(jì)南府,經(jīng)常有達(dá)官貴人邀他們?nèi)コ脮?,吳氏木偶戲從此名聲大噪?/p>

        禍從口出

        光緒二十五年,慈禧太后搬到頤和園的樂壽堂去住,已經(jīng)有段日子了。此地風(fēng)景秀麗,氣候宜人,老佛爺整天對著如此美景,卻還是郁郁寡歡,這可急壞了大總管李蓮英。

        寒冬臘月的一天,宮內(nèi)異常冷清,慈禧百無聊賴地躺在鳳床玉榻上閉目養(yǎng)神。突然,李蓮英入內(nèi),小聲稟報:“老佛爺,今兒個給您找著一好玩意兒,您賞臉瞧瞧?”

        慈禧連眼皮都沒抬,說道:“猴崽子,有啥好玩意兒是哀家沒見過的?又想找個由頭討賞吧!”

        “只要能讓老佛爺寬心,就是對奴才最大的賞賜!奴才這次找了能人異士來給老佛爺解悶?zāi)?!山東海河縣有一吳氏木偶戲,表演起來如真人附體,實(shí)乃民間絕技?!?/p>

        “當(dāng)真?趕緊叫來看看!”

        “人就在宮外候著呢!”

        “你這是把準(zhǔn)了我的脈呀!宣上來,就在這兒演吧,我懶得動彈。”

        不一會兒,李蓮英便領(lǐng)著吳郝運(yùn)一大家子進(jìn)到殿內(nèi)。此時的吳郝運(yùn)和妻子已是古稀老人了,兒子吳安平也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踩著高蹺演木偶戲的少年郎,他的身邊站著妻子劉氏和兒子吳興同。

        行禮之后,慈禧命令開演。吳郝運(yùn)便駕輕就熟地準(zhǔn)備開戲——現(xiàn)在是妻子和兒媳拉弦,爺仨表演,選的劇目是《西廂記》。爺仨一邊操縱木偶,一邊唱,一會兒裝男,一會兒扮女。木偶如同真人一般惟妙惟肖,逗得慈禧哈哈大笑。

        演完后,慈禧意猶未盡,她瞇著眼,饒有興致地問道:“這手藝挺好,看你們滿頭大汗,想必還挺吃力,練這東西多少年了?”

        吳郝運(yùn)恭敬地回道:“回老佛爺,草民練這木偶戲有六十九年了,是吳氏木偶第六代傳人?!?/p>

        “好個傳人!你與哀家細(xì)細(xì)講講這木偶戲的門道。”

        說起木偶戲,吳郝運(yùn)的欣喜之情不能自已,他說道:“回老佛爺,這木偶戲也叫傀儡戲,木偶不是活人,只是任人操縱的一個工具……”吳郝運(yùn)只顧著滔滔不絕,未曾發(fā)現(xiàn)慈禧臉上已有慍色。李蓮英趕緊示意他就此打住,然而于事無補(bǔ),吳郝運(yùn)越講越來勁?!安倏v木偶的人在幕后,大權(quán)都在他手里。他讓木偶向東,木偶絕不向西;他讓木偶罵狗,木偶就絕不會去打雞……”

        慈禧突然一探身子,兩眼盯著吳郝運(yùn),似笑非笑地問道:“那你說說,咱們大清誰是木偶,誰又是操縱這木偶之人呢?”

        吳郝運(yùn)一時蒙了,沒等他開口,慈禧早已怒目圓睜,臉色大變:“混賬東西!來人,統(tǒng)統(tǒng)拉出去砍了!”吳郝運(yùn)一家都被這一聲吆喝嚇得渾身戰(zhàn)栗。

        李蓮英一瞧,不妙,這人可是他找來的,事情鬧大了肯定牽連自己呀,便趕緊打圓場:“老佛爺息怒,這小老兒就是一山野村夫,您別跟他一般見識,以免真落了小人的口實(shí)……依奴才看,不如賞他們幾十大板,逐出京城,也就是了?!?/p>

        慈禧點(diǎn)頭了。就這樣,吳郝運(yùn)等人被架出去各領(lǐng)了三十大板,一家子帶著傷,被連夜逐出京城。

        回到家中的吳氏一家驚魂未定,不敢輕易再演木偶戲了,從此吳氏木偶一蹶不振。幾年后,吳郝運(yùn)去世,大清滅亡。亂世年代,吳氏木偶第七代傳人吳安平,帶著一家老小奔赴省會濟(jì)南謀生,因?yàn)榧妓嚲?,一時又聲名大噪,漸漸為泉城百姓所喜愛。

        幕后遇險

        轉(zhuǎn)眼到了1925年,山東省省長張宗昌剛赴任,就聽說濟(jì)南來了個木偶戲班子。他很好奇,吩咐副官把吳安平一家請到府中演出助興。

        吳安平如今已上了年紀(jì),兒子吳興同也有了家室兒女。吳氏家族越發(fā)壯大,演戲便可以放開拳腳,一些人物眾多的劇目也能搬上舞臺了。這次受邀,吳安平得知省長張宗昌要大擺宴席,請省城有頭有臉的商賈貴胄來看戲。因?yàn)橛械那败囍b,吳安平交代家人不可胡亂說話,免得招來殺身之禍。

        擺宴那天,上演的是名劇《下陳州》。吳安平讓兒子吳興同飾演主角包公,兒媳飾演西宮娘娘,他自己甘愿做個配角,飾演包公身邊的衙役。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吳安平對這次演出信心十足,然而兒子吳興同還是太年輕,以前搭野臺子演慣了,哪見過這般陣勢?尤其看到張大帥府上一列站崗的士兵,個個兇神惡煞,手持長槍利刃,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他就打心里發(fā)顫。這不,越是心神不寧,越要出錯!劇中有一段戲講的是包拯去陳州賑災(zāi),路上被西宮娘娘攔住了去路。吳興同飾演的包拯,本該和西宮娘娘有一段斗智斗勇的戲,但吳興同昨天剛演完《華容道》,他一時緊張,竟還以為是演曹操呢,居然迷迷糊糊地把木偶“曹操”給舉了上去。這下可不得了,看過戲的都知道,包公是個大黑臉,而曹操是大白臉,這可錯得離譜!只聽臺上扮演衙役的吳安平一聲喊:“啟稟包大人,西宮娘娘擋住了去路。”

        “曉得了!”吳興同應(yīng)了一聲,舉著木偶一轉(zhuǎn)身,底下卻是一陣哄堂大笑。他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為是給自己叫好呢!

        這時,吳安平一看木偶的臉,嚇得腿都軟了。今天這陣仗,怎么能出這種紕漏?弄得不好可是要送命的!情急之下,他只得將錯就錯:“大人,您的臉怎么慘白慘白的?”

        吳興同聽話音不對,原本沒這句臺詞呀,又看到爹的眼睛直往上瞪,才發(fā)現(xiàn)自己出了錯,容不得愣神了,得趕緊圓場!他清了清嗓子,回道:“啊!那個啥,聽你說娘娘擋住了去路,我是急火攻心,氣得臉都白了!”此時,臺下觀眾笑得前仰后合,連那些原本板著臉的士兵也憋不住了。再看張大帥,更是樂得鼻涕泡都冒出來了。

        一場危機(jī)化險為夷,吳家人都松了一口氣。臺下,張宗昌對一個富商說:“這玩意兒還真是設(shè)計精妙,老子頭一次見,連甩胡子都跟真人一樣,他們是怎么操作的?”

        富商笑道:“大帥,您何不去那幕布后面瞧一瞧?”

        “走!”

        這時,飾演西宮娘娘的吳興同媳婦舉著木偶上臺來了,正巧張宗昌站起身朝幕布后面走去,一撩簾子,就看見操控“西宮娘娘”的是個貌美如花的小媳婦。這女人明眸皓齒,渾身透著一股迷人的韻味。張大帥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故意上前攥住女人操縱木偶的手,問道:“聽說這里頭有機(jī)關(guān),你給我展示展示……”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吳興同媳婦直往后退。吳興同趕緊湊了過來,一面將張宗昌的手扒拉下來,一面賠笑道:“大帥,她剛學(xué)木偶戲沒幾天,不太懂里面的技巧,還是我給您介紹吧!”

        “誰要聽你介紹?我就是愿意聽這小媳婦給俺說道說道,再多廢話,小心老子一槍斃了你!”

        看張宗昌真生氣了,場面僵下去不好收拾,副官趕緊跑過來解圍:“大帥,咱先看戲,等演完,讓她去屋里單獨(dú)給您細(xì)說?”

        “哎!對對對,還是你小子想得周到?!睆堊诓荒槈男χ?,臨走還不忘在吳興同媳婦的屁股上摸了一把,嚇得她渾身哆嗦。

        戲終究是熱鬧地演完了,這時,外頭有人送來一份緊急公函,張宗昌看了一眼,像有急事,帶著人罵罵咧咧地坐上車走了。副官示意吳安平一家趕緊收拾東西走人,吳家人自然會意,速速打包后,混在散席的客流中,頭也不回地溜了。

        經(jīng)這么一折騰,濟(jì)南是不能待了,吳安平帶著一家老小連夜返回了老家海河縣。從此,他們只得低調(diào)行事,唱堂會的買賣一律謝絕,只說自己演的是俗不可耐的下九流玩意兒,不敢登堂入室去賣弄。別人一聽,也就不再強(qiáng)求了。

        重要演出

        新中國成立后沒幾年,吳安平突然離世,兒子吳興同成了吳氏木偶第八代傳人。吳興同有三個兒子,吳仁心、吳仁義和吳仁狄,全學(xué)了木偶戲。不過老大、老二天資不夠,又不肯用功,未成氣候。倒是老三吳仁狄,勤奮聰慧,演木偶、做木偶,樣樣精通,深得吳興同喜愛。

        那幾年,吳興同受人啟發(fā),對吳氏木偶戲進(jìn)行了改良。他把木偶戲和相聲、舞蹈等藝術(shù)形式相結(jié)合,研究出了新的表演方式。他帶領(lǐng)劇團(tuán)在本地試演,很快引起了轟動,吳氏木偶再掀熱潮。

        20世紀(jì)60年代初,有一天,縣文化館的館長給吳興同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一個月后,吳氏木偶戲有進(jìn)京演出的機(jī)會。那天,吳興同興奮得整晚沒合眼,但很快,他又發(fā)起愁來:去了北京,演什么呢?

        吳興同連夜將三個兒子叫來商量。大兒子吳仁心說:“有啥好多想的?《聊齋》《白蛇傳》不都是咱們的拿手劇目嗎?隨便演唄!”

        吳興同皺著眉直搖頭,平時演的,進(jìn)京再演,沒誠意!

        二兒子吳仁義打了個哈欠,提議道:“那就演您新創(chuàng)作的相聲木偶戲《連升三級》,多搞笑!”

        “也不行,北京人相聲聽得還少嗎?”吳興同擺擺手,看著一旁沉默不語的吳仁狄說道,“老三,別光愣著,你也發(fā)表一下意見?!?/p>

        吳仁狄笑道:“爹,不如咱們用木偶表演京劇《紅色交通站》如何?里面‘點(diǎn)煙’那段戲很是精彩,用木偶戲的方式去演,一定能吸引人!”

        “好呀!”吳興同兩眼放光,把手一拍,“就演這個!”

        緊接著,吳興同就拉著三個兒子開始分析劇本、揣摩人物、研究木偶設(shè)計。很快,他們發(fā)現(xiàn)了問題——“點(diǎn)煙”那段戲里,地下黨楊嬸周旋于兩個特務(wù)之間,為掩護(hù)同志,她臨危不亂。其中,楊嬸機(jī)智地為對手點(diǎn)煙的橋段很有看頭,但演木偶戲時,要怎樣演才真切呢?煙怎么點(diǎn)燃?又怎么讓木偶“吞云吐霧”?吳仁心、吳仁義一聽這些就頭大。吳仁心說:“費(fèi)那個勁兒做啥?比畫比畫就行了,木偶終究不是真人,何必自找麻煩?”吳仁狄卻說:“爹,給我點(diǎn)時間,我一定解決這個問題!”

        自從接下任務(wù),吳仁狄便整天悶在屋里琢磨。點(diǎn)煙的動作還算好解決,在木偶手里裝上道具,再多加練習(xí)就能實(shí)現(xiàn)。可要木偶“吐煙”就難了,他試了好幾個方案都不奏效,急得他嘴上長了好幾個血泡。

        這天,吳仁狄沿著河岸散步,走著走著,看到有幾個小孩在河里比賽憋氣。其中有個小孩作弊,含著一根蘆葦稈潛到水下,蘆葦稈一頭露出水面,這樣就可以吸氧了。吳仁狄一拍腦門:有主意了!他開竅了似的,興奮地往家里跑。

        吳仁狄趕緊找來一根細(xì)銅管,綁在主棍上,一端通到木偶嘴里。演出時,吳仁狄操控木偶把點(diǎn)著的煙遞到嘴邊,同時他自己在幕后也吸一口煙,再迅速對著銅管把煙吐進(jìn)去。這時,木偶嘴巴張開,一股煙就被吐了出來,看上去就像木偶真的抽煙了一樣。吳仁狄興奮地大叫起來:“我終于成功了!”

        就這樣,吳氏木偶劇團(tuán)順利進(jìn)京演出。演出當(dāng)天,上千觀眾歡聚一堂,共同觀看了木偶京劇《紅色交通站》。吳家人精湛的表演藝術(shù)獲得了滿堂彩,特別是演到“點(diǎn)煙”時,當(dāng)兩個木偶惟妙惟肖地抽著煙且真的從嘴里吐出煙時,劇場里爆發(fā)出了雷鳴般的掌聲。演出結(jié)束后,有位領(lǐng)導(dǎo)握著吳興同的手,問:“這木偶抽煙的絕技是誰想出來的?”吳興同既驕傲又激動地說:“是我小兒子吳仁狄。”領(lǐng)導(dǎo)又握著吳仁狄的手,語重心長地說:“正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小伙子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吳仁狄連連點(diǎn)頭,激動得不行,在一旁看著的大哥、二哥心里不是滋味。

        進(jìn)京演出成功后,吳氏木偶一度風(fēng)光無限,但好景不長,由于國內(nèi)外局勢動蕩,木偶戲被迫停演。吳興同一氣之下將所有演出用的木偶都付之一炬,唯獨(dú)沒忍心動家里那只祖?zhèn)鞯暮谀鞠洹?/p>

        沒過多少日子,吳興同帶著不甘和悲憤去世了。他死前,老大、老二鬧著分家,房子被吳仁心占去,積蓄被吳仁義奪走,而吳仁狄只繼承了那幾只傳家木偶。吳興同看到三兄弟不睦,死時連眼都沒合上。

        傳家之寶

        日子又過去好些年,其間,吳仁心和吳仁義乘著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下海經(jīng)商;吳仁狄組織了一幫民間藝人,成立了海河縣木偶劇團(tuán)。雖然劇團(tuán)常有演出,但經(jīng)營并不容易,由于經(jīng)費(fèi)緊張,一度面臨解散,吳仁狄只得硬著頭皮去找兩位兄長幫忙。大哥吳仁心是做外貿(mào)生意的,幾年工夫就在縣城買下了一棟小樓;二哥吳仁義則在縣城開了一家家具廠,生意做得也是有聲有色。

        按理說,兩個哥哥多少都有點(diǎn)經(jīng)濟(jì)實(shí)力,但面對三弟的求助,他倆互相推脫不算,還丟出一連串的冷嘲熱諷。大哥說:“分家時可說得清清楚楚,你就要幾只破木偶。我以為你能扛起振興木偶戲的大旗呢!跟你說,錢我沒有,問你二哥要去!”二哥連忙說:“不用多說了,沒錢!現(xiàn)在誰還買票看你那玩意兒?”

        就在吳仁狄走投無路時,好消息來了——縣里響應(yīng)“政府買單,百姓看戲”的號召,每年要分給木偶劇團(tuán)500場演出。這么一來,劇團(tuán)再也不用愁資金問題了。

        那年春天,海河縣開始興建文化藝術(shù)宮,地址選在縣城郊區(qū)的一片空地上。開工儀式過后,施工隊(duì)緊鑼密鼓地開始工作了。

        與此同時,文化館里正開著申遺碰頭會,吳仁狄作為吳氏木偶傳承人列席會議。這天,吳仁心和吳仁義氣勢洶洶地闖進(jìn)會場,大喊大叫。只聽吳仁心說:“我是吳氏木偶的老大,傳承人應(yīng)該是我!”

        負(fù)責(zé)主持會議的館長問:“你不是早就不干木偶戲這行了嗎?”

        吳仁心說:“誰說的?我可一直沒放下這門手藝?!?/p>

        “我也還每天練功呢!”一旁的吳仁義跟著附和。

        有專家建議道:“那好,你們把自己的木偶拿來,都比畫比畫,咱們看看到底誰的技術(shù)高!要當(dāng)傳承人,手藝總要過硬?。 ?/p>

        “好!”吳仁心暗喜,他早聽到風(fēng)聲,木偶戲要申遺。以他的精明,知道成為非遺傳承人后,少不了各種資金贊助,說不定對自己的生意也有好處。于是他在網(wǎng)上買了幾套木偶,今天是有備而來,胸有成竹。

        吳仁義也不甘示弱地從包里掏出一套嶄新的木偶,一邊拆包裝,一邊做出躍躍欲試的樣子。

        吳仁狄見兩位哥哥如此這般,默默地走到一邊,把這次參會帶來的黑木箱抱出來,說:“大哥,二哥,這是咱家的傳家寶,你們當(dāng)時不要,我要了。如果你們能把木偶傳承下去,我可以把傳承人的身份讓給你們,咱家這箱寶貝也請好生保管?!?/p>

        吳仁心不屑道:“你終于發(fā)現(xiàn)那破箱子拿著沒用,想推給我了?”

        吳仁狄沒回話,他低頭打開那個黑木箱,小心地拆開里面裹著的一層又一層的布……直到三只木偶在眾人眼前亮了相——形象逼真,做工考究,只是因?yàn)闀r間太久,已明顯老舊。吳仁義探頭一看,冷笑道:“啥玩意兒?唐僧、豬八戒、沙和尚,連個孫悟空都沒湊齊,你愣說是咱家傳家寶?想丟人可別帶上我!”

        正說著,文物組的小張突然跑了進(jìn)來。他手里抱著一個包裹,氣喘吁吁地說:“館長,上午藝術(shù)宮施工現(xiàn)場打來電話,說在工地挖出一口棺材,怕是文物,讓我們?nèi)タ彬?yàn)。我們開棺后發(fā)現(xiàn),逝者穿著清朝服飾,懷里緊緊抱著這個……”

        館長趕緊打開包裹一看,是一只木偶。木偶的臉和身體都有些爛了,身上的衣服也褪了色,但眾人一眼就認(rèn)出來,那是孫悟空!當(dāng)眾人議論紛紛時,吳仁狄整個人已微微顫抖,眼淚頓時涌出來,他喃喃道:“是真的!師徒四人,終于團(tuán)聚了!”

        吳仁心吃驚地問:“你說啥,這和咱家那三只木偶是一套的?”

        吳仁狄激動地說:“大哥,如果老一輩們沒說錯,那棺材里躺著的人該是咱家老祖宗吳有福呀!”

        館長聽了也很激動,他捧著木偶小心察看,突然發(fā)現(xiàn)木偶腹部還刻了字,一細(xì)瞧,是個“忠”字,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吳氏木偶乾隆年制?!别^長趕緊翻看另外三只木偶,都寫有“吳氏木偶乾隆年制”的字樣。此外,豬八戒身上刻了“孝”字,唐僧身上是“仁”字,沙僧身上則是“義”字!

        吳仁心和吳仁義兩兄弟啞口無言了。還有什么好說的?哪有傳承人連自家祖?zhèn)鞯膶氊惗疾徽J(rèn)得的?吳仁狄說:“大哥,二哥,咱還比畫嗎?我把木偶舉過頭頂可以堅持兩個小時,你們還能堅持三分鐘嗎?”

        吳仁心和吳仁義同時紅了臉。館長看著他們,說:“傳承民族文化不是靠心血來潮,要下功夫!在我看來,你們老祖宗留下的寶貝,就是手藝人的骨氣和不忘初心!”

        后來,吳仁狄決定把“唐僧師徒”整套木偶珍藏在新建的藝術(shù)宮里。他也在專人安排下,領(lǐng)回了吳有福的遺體,并妥善安葬了。

        大約半年后的一天,吳仁狄接到電話,省里批準(zhǔn)了他為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掛了電話,他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后笑著轉(zhuǎn)頭,對后臺一群年輕演員說道:“手里的木偶都檢查妥當(dāng),準(zhǔn)備上臺,好戲開場嘍!”

        〔本刊責(zé)任編輯? 時舒敏〕

        〔原載《故事會》2022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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