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老朱,是在2016年的秋天。這一年中央戲劇學院舉辦了一屆針對社會面的戲劇文學高級研修班,我們成了同學。選班長的時候,很自然地,我們推選老朱當班長。理由很簡單:老朱看上去就是班長的模樣。不管是班主任老師安排各項事情,還是教導主任布置課程,第一個接過文件的人,總是老朱,回答他們問題最妥帖最謹慎的還是老朱。老朱看上去就像是不以操心為煩惱、能擔事兒、能想事兒的人,不選他選誰呢?
短短五個月的學習時間里,我們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們都對這樣一個戲劇理論有困惑,有各自不同的理解:“從戲劇高潮看戲劇的統(tǒng)一性”。晚間課上,我們爭論不休。課程結(jié)束,老師回家了,我們還是覺得沒有辯論透徹,于是好些人留下來,請老朱上臺,當“副教授”,講講他理解的“統(tǒng)一性”。
老朱不怵,把二十來年從事影視業(yè)遇到的各種劇本疑難雜癥舉出來和我們聊,成了大家的小老師。他講的東西是“干貨”,直接能用,幾乎成了公式。那是他自己多年經(jīng)驗的總結(jié),不晦澀也不生硬,令我們哈哈大笑之余偷師不少。在這個晚上之后,我們都對“統(tǒng)一性”有了深刻的印象,也形成了自己初步的戲劇感覺。這可以說是我們所有人的一個理論啟蒙的夜晚,也是打開戲劇文學大門的夜晚。
當班長,老朱在方方面面都表現(xiàn)得很盡職:請譚霈生老師來講課時,他提前過去接上譚老師,并在講課過程中時刻關(guān)注譚老師是否要休息,是否要加水;我們提交的各類作業(yè)、名單,由老朱統(tǒng)籌;聚會吃火鍋喝小酒,由老朱張羅;席間談話討論,由老朱主持……要沒有老朱,我們這些同學,可能會錯過許多歡聲笑語、許多爭辯討論,那學習過程可就多少有些枯燥乏味了。
說了這么多,現(xiàn)在我們該進入正題,聊一聊老朱這一次發(fā)表的小小說。實際上,上面談到的這些,正是我想和大家分享的我的閱讀感受的第一點:小說主題在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性。
當一個作者在創(chuàng)作之前,他頭腦中著重思考的事情是什么呢?是一個鮮活的人物形象?是一個一波三折的動人故事?還是某種情感強烈的內(nèi)心悸動?在我看來,這些事情雖然重要,但是擺在最前面的問題還不是這些。實際上,創(chuàng)作者首先要考慮的是:我為什么要寫?我能不能不寫?寫了有什么意義?不寫有什么遺憾?這應該是創(chuàng)作心理中最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但是討論得相對較少,今天我就這一點展開說說。
創(chuàng)作者選擇寫作作為自己的職業(yè),或者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副業(yè),那背后源源不斷的動力到底是什么?要知道,寫作可是一件苦差事啊!無論寫得好與不好,寫作過程中的投入和煎熬、忐忑和自我折磨,可比許多工作都要強烈得多。許多作者的作品發(fā)表在網(wǎng)絡上是完全免費的,作者還要靠其他營生過活。白天上一份十分辛苦的班,晚上在家里悶頭苦寫,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作者們圖什么呢?
從老朱的作品中,我們可以體會到一種強烈的溫暖的感覺、善良的力量,作品的主題就是在告訴讀者,在二環(huán)生活的朱大爺是這樣一個可愛、詼諧、有一些小調(diào)皮但是很善良的人??赐昀现斓倪@三篇作品,再加上之前發(fā)表在《百花園》的《跑道》,我聯(lián)想到老朱這個人,想到他曾經(jīng)說過他的創(chuàng)作念頭:向讀者展示一個老北京二環(huán)里的人情世界。朱大爺就是這世界的主角,他過日子,吃吃喝喝,與人聊天,遇到煩惱解決煩惱。不管生活多難多累,他還是堅強樂觀地生活著,給別人帶去歡笑和溫暖。這就是他想寫的暖暖的二環(huán)、暖暖的胡同。
你看,這就對上了:此刻,對于老朱來說,他這個創(chuàng)作者內(nèi)心的意圖,就是要向讀者描繪這樣一個世界,這里面的“活著”縱然是艱難的辛勞的,但是內(nèi)里一定藏著勁兒,藏著和善,藏著活著的值得。人間是值得的,二環(huán)朱大爺以自己的小故事激勵著讀者呢。從我對老朱的描述,我想讀者朋友們也不難理解,這樣的作者會產(chǎn)生這樣的創(chuàng)作念頭。
溫暖人的心,就是朱班長在創(chuàng)作“這個世界”之前,他作為“總指揮”最先思考的問題,也是創(chuàng)作過程中最重要的第一環(huán)。這就是作品的“主題”,就是作品的魂魄。所有的人物、情節(jié)都是為這個主題服務的。至于說,這是否意味著作品會因為主題先行而喪失魅力呢?我認為不會。因為從創(chuàng)作者的心理歷程去看,每一個創(chuàng)作者內(nèi)心深處激勵他去從事寫作這項事業(yè)的那個念頭,是深藏在每一篇作品中最重要的魂靈。它先于故事而存在,這是一個客觀事實,讀者也可以感受到。而我們必須看到,有許多故事恰恰因為沒有這個魂魄,沒有一個鮮明的主題,而顯得迷蒙和不知所謂;無論文辭多么華麗,都很像是“洗衣機說明書”,于是很多讀者閱讀小說后常說:“這作者到底想說什么呀?”
老朱做總編劇的電影《紅旗渠之戀》很快也會在全國巡回播放。在這個劇本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他曾經(jīng)跟我聊過:“紅旗渠啊,在山上鑿水道,蜿蜒幾十公里,都靠人工,怎么鑿出來的?我早上醒來在旅館旁邊跑步,我一邊跑就一邊想,怎么寫這個題材?這樣偉大的工程怎么去著力,還要讓觀眾看進去?我突然就想到,這不是一代人的事情,這是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傳承下來的,咱們中國人就有這個勁頭干這個事情!故事就有了,我寫兩代人。兩代人差距再大,在這精神頭上是絕對一致的。都不需要商量,不需要教育,就一致了?!?/p>
從老朱的作品中,我們要看到,只有當一個作者想明白了宇宙、世界、人生、活著、價值等諸多重大問題之后,形成了自己明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之后,他寫出的作品才是立得住的,能給予人強大精神感召的。躺在馬拉松路途上的小狗朱迪、豁出去為年輕女孩做心肺復蘇的老朱、守著裁縫店幾十年的老裁縫、想念故去妻子的老大爺……因此也就具有了感動人心的力量,令讀者久久難以忘懷。生活中的素材是菜,創(chuàng)作者心中的念頭是燒菜的熊熊烈火。在烈火之中,尋常小事也能成就事關(guān)宇宙的微言大義。如果沒有這火,再好的雞鴨魚肉,也只能是生食,無法滋養(yǎng)人的性靈。
我的閱讀感受的第二點,是創(chuàng)作者要注意專業(yè)訓練。在寫作這條道路上,似乎很少有所謂的天才,所有人都必須閱讀大量的作品和文論。在此,我認為文論的重要性要超過通常的認知。從老朱的身上,我們就可以看到,恰恰因為老朱上過北京電影學院導演進修班,所以他有鏡頭意識、畫面意識,講究視聽語言,讓讀者讀起來眼前有畫面;他上過電影學院的編劇進修班,令他有電影對白的敏感,寫臺詞精煉,詼諧,拳拳到肉;他又參加過中戲的編劇進修班,令他能將戲劇理論中談到的“場面”“反轉(zhuǎn)”“懸念”運用到自己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這才讓人讀了他的小說,感到絲滑、松弛、不費勁,但是會被擊中,仿佛一錘子錘到了心上。
好的文論,能夠站在更高的角度上幫助讀者把握作品內(nèi)部的脈絡,理順作者和時代、作者和作品的映照關(guān)系等等。多年積累的寫作實戰(zhàn)經(jīng)驗,和反復訓練得到的專業(yè)敏感度,是使得老朱寫小小說顯得似乎不費勁的小秘密。
最后,祝愿所有的創(chuàng)作者和讀者都能在文學中得到滋養(yǎng),感受到幸福。期待老朱接下來的“暖暖的二環(huán)朱大爺”系列。
[責任編輯 冬 至]
阿癡,編劇,小說寫作者,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文藝學專業(yè)碩士,編劇作品有《共飲一江水》《母親》等,出版小說作品有《不必太愛我》《問道江南西》等,在《百花園》發(fā)表作品有《愛》《懷仁和尚》《回南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