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叢蓮
清朝中葉,巴蜀鹽都井鹽生產(chǎn)日益繁榮,除了大量陜西、湖廣的商紳靠投資鹽業(yè)致富,地方上的許多財主也紛紛靠鑿井取鹵制鹽,變身為日進斗金的大鹽商。
當時在鹽都境內有個桂花村,村上有兩個財主,一個姓郝,叫郝有善,一個姓鄭,叫鄭新黑。兩個財主都是人如其名,郝有善平日里樂善好施,修橋鋪路,是四里八鄉(xiāng)出了名的“好善人”,而鄭新黑是“真心黑”,靠著心狠手辣,強取豪奪,掙下家業(yè),被老百姓們稱為“鄭惡人”。
這一天,郝有善出門訪友回來,剛到村口就被村民們當救星般圍住,告知了一樁慘事。
原來,鄭惡人看上了村民王貴的一塊地,前日放出家養(yǎng)的大狼狗黑虎把在地里干活的王貴活生生咬死。這還不算,又到縣衙誣告王貴偷狗不成,反打傷了黑虎。貪財?shù)目h官受了鄭惡人賄賂,判決王家出錢醫(yī)治黑虎。王貴妻子早逝,年僅十歲的兒子王龍走投無路,只得拿出土地當作醫(yī)藥費賠給了鄭惡人。
前天,這個鄭新黑為了染指鹽業(yè),不惜花重金請來了蜀地鼎鼎有名的井場山匠張?zhí)煅?。?jù)聞這個張?zhí)煅鄣碾p眼厲害無比,凡是由他定位開采的新井,百分百都能取出鹵水。
“郝老爺,鄭惡人如果鑿井取鹵成功,會更加橫行霸道,到時我們都會被逼得沒有活路。你一向足智多謀,快想個法子,治一治鄭惡人吧?!编l(xiāng)親們齊刷刷跪在了郝有善面前。
“是可忍,孰不可忍!”郝有善頓時怒不可遏,當眾承諾,一定會為王龍討還公道。
這天,張?zhí)煅劢o鄭新黑勘測出了新井的開口位置,正是鄭新黑霸占王家的那塊地。
有了張?zhí)煅鄣谋WC,鄭新黑立即雇請鹽工,鉆鑿新井,鋪筧置灶,野心勃勃地等著取鹵成功,大發(fā)橫財。
然而,眼看著一年過去,隨著鹽工們晝夜不停地干,井眼已經(jīng)深不見底,卻總是不見有鹵水冒出來。
鄭新黑急得焦頭爛額,天天催問張?zhí)煅酆螘r出鹵。張?zhí)煅劭偸锹唤?jīng)心地回答:“鄭老爺,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如果不相信我的眼光,你就停工?!?/p>
鄭新黑為開這口鹽井,把大半的家產(chǎn)都投了進去,哪里敢輕言放棄,唯有咬牙堅持鑿下去。
轉眼又過去一年,鄭新黑的新井不但沒有冒出鹵水,反而屢屢鬧鬼,唬得鹽工們人心惶惶,紛紛鬧著要罷工。
消息傳到鄭新黑耳朵里,氣得他馬上派人把張?zhí)煅劢械礁希Z帶威脅道:“張大師,究竟何時能出鹽,你說個準確時間,我心里也好有個數(shù)。”
張?zhí)煅鄄淮鸱磫枺骸班嵗蠣?,你開井的那塊地上是否死過人?”
鄭新黑滿臉不屑道:“幾年前是死了個刁民,想偷我家的黑虎吃,反被黑虎咬死了?!?/p>
張?zhí)煅坶L嘆一聲:“怪不得鹽工們總說晚上經(jīng)常撞鬼。鄭老爺,你為何不早給我說這事?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鄭新黑忙問。
“就因為這冤魂不散,才使得好好的一塊產(chǎn)鹽寶地變成了兇地?。 睆?zhí)煅圻B連搖頭。
“什么?我挖井挖了整整兩年,你現(xiàn)在才給我說,這井下沒鹽?你可想到這樣說的后果嗎?”鄭新黑站起身猛地把桌子一拍,“張?zhí)煅?,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三天后我還看不到井里冒出鹵水,就證明你的天眼失靈了,留著也沒用,干脆挖出來喂狗!”
張?zhí)煅勖娌桓纳?,慢悠悠說道:“鄭老爺,你也要想想這樣做的后果,我毀掉的不過是兩只眼睛,而你呢?”
鄭新黑環(huán)顧已經(jīng)變賣一空的大廳,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靠著這口鹽井,渾身哆嗦著抓住張?zhí)煅鄣氖郑缱プ【让静菀话?,連連認錯:“張大師,我收回剛才的話,求你想想辦法,讓兇地變成寶地吧。”
張?zhí)煅劾浜咭宦暎骸叭舨皇桥挛掖蟀肷拿暁Я?,我才不愿與鬼打交道。鄭老爺,要想送走冤魂,辦法只有一個?!彪S即說出一番話來。鄭新黑根本沒有退路,只得照辦。
次日上午,鄭新黑開采新井的工地上搭建起一個祭祀用的高臺,一條黑毛狼狗被拴在祭臺前的一根木樁上,發(fā)出“嗷嗷”的嚎叫聲。
狗叫聲驚動了桂花村的村民,大家紛紛來到祭臺前看熱鬧。只見張?zhí)煅垡簧淼兰已b束,手持桃木劍走上祭臺,點燃香燭,先對天拜了一拜,然后嘴里念念有詞:“鄭家惡狗,狠毒兇殘;咬死王貴,鬼魂喊冤。今日設祭,消解仇怨;兇手伏法,諸事平安。有請狗主人鄭新黑代惡狗宣讀認罪狀?!?/p>
鄭新黑滿臉晦氣地走上祭臺,接過張?zhí)煅圻f來的認罪狀,開口念道:“我是一條惡狗……”
話一出口,頓時引來圍觀村民的哄堂大笑。
鄭新黑哪里受過這樣的侮辱,正要發(fā)作,張?zhí)煅墼谝慌蕴嵝训溃骸班嵗蠣?,小不忍則亂大謀?!?/p>
鄭新黑強壓住心中怒火,繼續(xù)往下念:“兩年前,我主人鄭新黑為了霸占王貴的地,指使我咬死了王貴,今日當眾認罪,愿以命抵命?!?/p>
待鄭新黑念完,張?zhí)煅郯鸭牢臒簦埢曳旁谒肜锿砩弦粷?,隨即桃木劍高舉:“殺狗!”
“且慢!”隨著一聲斷喝,人群突然朝兩邊分開,只見郝有善陪著縣官直奔祭臺而來,邊走邊問道:“請教縣大老爺,狗受主人指使咬死了人,按照大清律例,是狗有罪還是狗主人有罪?”
縣官兩眼一翻:“大清律例哪有這一條?”
“縣大老爺說得好,狗咬人不犯法?!焙掠猩齐p手一拍,“放狗!”就見幾個年輕村民一擁而上,來到木樁前,推開鄭府的家丁,解開了拴住大狼狗的繩索。
大狼狗被拴了一早晨,顯然是餓壞了,鼻子四下一嗅,猛地朝鄭新黑撲了過去。
鄭新黑看到縣官來了,趕緊走下祭臺去迎接,卻見到狼狗齜牙咧嘴地沖自己而來,忙招呼道:“黑虎,別鬧!你,你不是……”眼看狼狗就要撲上來撕咬自己,鄭新黑嚇得拔腿就跑,想不到身后不遠處就是新開的井口,慌不擇路,一失足便掉了進去,只聽到“啊”的一聲慘叫后,再無聲息。
“怪事年年有,今日又一樁。鄭老爺居然被自家的狗害死了,縣大老爺,你說這是不是天大的怪事呀?”郝有善嘆道。
縣官情知這事一定有蹊蹺,但眾目睽睽之下,鄭新黑確實是被狼狗追得葬身井底,只得命衙役把狼狗亂刀砍死,也算是給鄭家人一個交代。
待縣官帶著手下走遠,郝友善才上前緊緊握住張?zhí)煅鄣碾p手道:“張先生,謝謝你仗義援手。”
“郝老爺,我也是窮苦人出身,最看不慣欺壓窮人的惡霸。當初你來找我共同對付鄭惡人,我自然樂意,就算壞了招牌也心甘情愿?!睆?zhí)煅酃笮Φ馈?/p>
鄉(xiāng)親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張?zhí)煅巯仁枪室庹乙惶帥]有鹵水的井眼,以此來耗盡鄭新黑的家產(chǎn),然后再由郝有善暗中安排工地鬧鬼風波,緊接著在張?zhí)煅壑鞒值尿尮砑漓胫?,郝友善命人把鄭家當做祭品的黑虎換成了另一只毛發(fā)相似的狼狗。而張?zhí)煅蹪娫卩嵭潞谏砩系募埢宜鋵嵤桥H鉁?,果然引得狼狗追咬,讓縣官親眼看見了這場好戲。鄭新黑自己挖井埋自己,真是惡有惡報。
后來王龍在郝有善資助下,通過刻苦讀書做了官。為回報鄉(xiāng)梓,他專程回家請出百歲高齡的張?zhí)煅郏匦略诖謇锟辈禧}井位置,鑿出了一口赫赫有名的王家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