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明
鄭正西下了長途汽車,拿著早已買好的冥錢香燭直奔祖墳山。
清明節(jié)前后三天是上墳的最佳日子,鄭正西在外打工,這段時間一直很忙,直到節(jié)后的第三天才脫開身。
待他趕回快到正午了,午飯前務(wù)必上祖墳山將孝心盡到。
當(dāng)?shù)赜幸涣?xí)俗,清明祭祖不過午,意思是午飯后不能上墳。
鄭正西要去的祖墳山離鎮(zhèn)上的車站不遠(yuǎn),步行半個小時就到了。
墳草青青,垸子里的人已來過,墳頭上紅紅綠綠的招魂幡在風(fēng)中飄搖,這是后人請先人魂歸天堂,福佑兒孫。快到父母的墳前,鄭正西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哭唱,像是道士念經(jīng),聽不真切。
這荒郊野外,是誰家在做法事呀?
鄭正西懶得去想,徑直來到父母的墳前,焚紙化錢,叩頭許愿,祈禱祖先保佑后人。
突然,一陣風(fēng)過后,有鑼鼓聲響起,隨即一男子哭哭啼啼,唱得悲悲切切,調(diào)兒像道士念經(jīng),詞兒也聽不真切。
鄭正西側(cè)耳靜聽,只聽清兩句:“天也空來地也空,神仙凡人杳無蹤?!?/p>
鄭正西的頭皮有些發(fā)麻,兩腿也瑟瑟發(fā)抖,他環(huán)顧四周,一個人影也沒有,真是青天白日遇上了活鬼。
不遠(yuǎn)處有一堆新土隆起,他聽妻子說過,同村的華云濤前不久得急癥死了,就葬在祖墳山。
無疑,這新墳是華云濤的。
說起華云濤,鄭正西的心里一直有一道抹不去的陰影。
好幾年前,他倆發(fā)生過矛盾。華云濤和鄭正西的責(zé)任田相連,中間隔著一條窄窄的田埂,在寸土寸金的山區(qū),田埂的利用率很高,鄭正西將靠近自己責(zé)任田的一邊種上了黃豆。
華云濤自然很生氣,提出抗議:“鄭正西你這個家伙真是太霸道了,田埂是公共的,怎么能種莊稼?”
鄭正西也不示弱,說:“我也沒種到你那邊,礙你什么事?”
華云濤說:“放屁,田埂本來就窄,種上黃豆叫人怎么走路?”
鄭正西警告華云濤:“姓華的,嘴巴放干凈點(diǎn),你罵誰放屁?”華云濤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像一頭公牛頂上去:“罵你放屁了又怎么樣,還敢打我不成?”
兩人誰也不讓著誰,鄭正西仗著自己人高馬大,上前一拳頭打過去,華云濤趔趄了幾步。
“姓鄭的,你欺人太甚,霸占田埂種豆不說,還行兇打人,老子和你拼了!”華云濤隨即奮起還擊,揮舞著拳頭撲向鄭正西。
就這樣,兩人扭打在一起。
華云濤處于下風(fēng),牙齒被打掉了一顆,鮮血從嘴里流出來,幸虧被附近干活的村民趕來扯開,不然不知要鬧出多大的事來。
掉了牙齒情況就嚴(yán)重了,華云濤先是報(bào)警,然后跑到鎮(zhèn)衛(wèi)生院住院,一住就是十多天,病情穩(wěn)定了還不肯出來。既然報(bào)警了就得公事公辦,鄭正西被處以治安拘留五日的處罰。
從拘留所出來,村治保主任便領(lǐng)著鄭正西去了衛(wèi)生院,鄭正西向華云濤賠禮道歉,求得諒解。
華云濤哪里咽得下這口氣,根本不理睬鄭正西,說:“姓鄭的,我做鬼也不會原諒你?!笔艿搅舜驌舻泥嵳饕痪湓挷徽f,任由對方咆哮,畢竟把人打傷了。
在治保主任的調(diào)解下,鄭正西承擔(dān)了醫(yī)藥費(fèi)、誤工費(fèi)。自此兩家關(guān)系徹底破裂了,一直沒有緩和。
人與人之間一旦撕破了臉皮,要想再恢復(fù)原狀是很難的,只有讓時間慢慢地愈合修復(fù)。
“奉勸世人莫作惡,黃泉路上要會合……”又有聲音飄來,好像是從不遠(yuǎn)處華云濤的墳里鉆出來的,聲音還有幾分像華云濤。
“云濤你這個死東西,過去就過去了,這多年還記著仇,真的是做鬼也不肯原諒我?”鄭正西壯著膽子跑過去,“撲通”一聲跪在華云濤的墳前叩起頭來,以求原諒,“云濤死鬼,我倆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無冤無仇,只是失手敲掉了你的一顆牙齒,我也受到了懲罰,何苦還要嚇唬我?”
說來也怪,鄭正西剛說完,那怪異的聲音就停止了,只有山風(fēng)吹得樹林簌簌作響。
鄭正西拿來紙錢在墳頭焚燒,邊燒邊說:“云濤兄弟,拿錢去用吧,是我對不起你,貴人有大量,莫和我一般見識,該原諒的還請你原諒,唯愿你在那邊香茶美酒喝不盡,榮華富貴享不完?!?/p>
紙錢似片片蝴蝶在火中化開,縷縷煙氣徐徐飄向空中,四處飄散。
“日落西山鳥歸巢,恩怨情仇一筆消。前人栽樹好乘涼,勸人行善莫張狂?!蓖蝗?,又有奇聲怪調(diào)從墳?zāi)估飩鞒鰜怼?/p>
鄭正西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嚇得他撒腿就跑。我的個娘哎,這山陰氣好重,大白天竟有這等奇事。
鄭正西心神不定地跑回家里,妻子做好的飯也懶得吃,躺在床上不想動彈。
妻子不解地問:“你這是怎么了?”
“撞見鬼了!”鄭正西說罷不理妻子,倒在床上,閉上眼睛?!肮砟銈€頭。”妻子并沒有把這當(dāng)回事兒,她還以為丈夫是路途勞頓需要休息,嗆了一句。
鄭正西真的是撞見鬼了,一覺醒來,渾身發(fā)熱,高燒不止,還時不時嘔吐幾下。妻子忙把村衛(wèi)生室的醫(yī)生叫來,開了一些藥。
醫(yī)生說沒啥事,退燒藥止吐藥一服,就沒事了。
哪知第二天鄭正西依然渾身發(fā)燙,沒什么好轉(zhuǎn)。妻子要帶鄭正西去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檢查一下,住院治療,鄭正西說這病醫(yī)院治不了,隨即把去祖墳山敬香的事告訴妻子。
這一說不要緊,妻子的臉一下子蒼白起來,這病得的不正常,肯定是鬼神附了體啊,想不到華云濤這死鬼還惦記著她家男人。
神病還得神漢醫(yī),妻子便把鄰村的陰陽先生請來。
陰陽先生身著繪有太極圖案的道袍,裝神弄鬼,圍著鄭正西左轉(zhuǎn)三圈,右轉(zhuǎn)三圈,念了一通聽不懂的詞,畫上一道紙符,放在碗里化成灰燼,倒上溫開水,叫鄭正西連水帶灰全部喝下。陰陽先生說沒事的,這符法力無邊,符水一喝,百病消除。
臨走時,陰陽先生少不了帶上好幾百元符水錢。
這騙人的符水哪能醫(yī)治人間百病,鄭正西的病情依然不見好轉(zhuǎn)。
看來解鈴還須系鈴人,鄭正西讓妻子扶著他去華云濤家里一趟,一是向華云濤的妻子賠個不是,當(dāng)年不該一時沖動打掉了華云濤的一顆牙齒;二是懇求華云濤的妻子陪他去趟祖墳山,燒一些紙錢,以求寬恕,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不要再嚇唬他了,當(dāng)初田埂種豆是他不對,出手打人更是錯上加錯。
華云濤的妻子聽鄭正西這一說,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看把你嚇的,我云濤死鬼善良得很,從不記仇,怎么可能到那邊還揪著你不放?”
“那墳里傳出來的聲音是咋回事兒?我可是聽得真真切切的?!编嵳鞑唤狻?/p>
對方告訴他,為了讓華云濤早點(diǎn)脫離苦海,走向彼岸,她從鎮(zhèn)上的佛事店里買回了新科技產(chǎn)品———電子超度器,隨華云濤一并下葬。這電子超度器安裝了電池,每天定時為亡人念經(jīng)超度,直至七七四十九天,電池的電量消耗完為止。
原來是超度器在作怪,一場虛驚。華云濤妻子解釋完,鄭正西像吃了神藥一樣,全身輕松了許多,病頓時就好去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