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清

浙西的一座大山深處，沿著南北走向的小龍溝分布著兩個村莊，前面的叫前山莊，后面的叫后山莊。小龍溝不大，水很寶貴，是兩個村莊的命根子，每到莊稼播種季節(jié)，為搶水年年打架。這年，前山莊傳出一個消息，要在小龍溝截流建小水庫，后山莊村主任劉阿虎立刻強硬回應(yīng)：前山莊膽敢截流建小水庫，后山莊就敢上工地拼命?？h里下到后山莊一個年輕的掛職干部，叫劉新義，前來處理兩個村莊的用水矛盾。后山莊人很高興，因為劉新義是后山莊人，相信他決不會讓前山莊建成小水庫的。

誰知道，劉新義偏偏在后山莊村委會議上宣布：他堅決支持前山莊建小水庫。而且還要求后山莊趕在汛期前參與小水庫建設(shè)。

前山莊村主任林寶根樂得夢里都笑醒了，也懷疑劉新義是不是吃錯了藥，怎么幫起了后山莊的冤家前山莊？

很快，小水庫開工了。其實也就是在兩座小山間筑條十多米高、三四十米長的攔水壩。開工那天，前山莊村民在林寶根的帶領(lǐng)下全部上陣。而后山莊一個勞力也沒有來。

半個月后，小水庫的攔水壩筑得胸口高了，后山莊的劉阿虎坐不住了，帶著村里幾十個男人沖上攔水壩，舉起家伙就把壘在攔水壩上的石頭往山溝里撬。劉新義急忙上前阻攔：“劉主任，你瘋啦！”

劉阿虎怒氣沖沖回答：“不是我瘋，是你瘋了，讓開！”

前山莊村主任林寶根向村里人喊：“把搗亂的后山莊人統(tǒng)統(tǒng)趕下去！”

前后山莊兩個村主任在攔水壩上相見，雙方像見到仇敵，眼睛都紅了。林寶根說：“劉阿虎，你好大的膽，竟敢破壞水庫建設(shè)！”劉阿虎說：“林寶根，你要斷后山莊活路，除非太陽出西天！”

劉新義夾在他們中間來回做工作，兩個村主任哪里會聽他的，雙方越吵越激烈，不一會兒就動起手來，想不到混亂中把劉新義擠下了山溝。

畢竟人命關(guān)天，劉阿虎忙把劉新義送到鄉(xiāng)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劉新義左腿骨折。劉阿虎舉起拳頭直砸自己腦袋，“哎哎”直喊，憋得說不出話。

劉新義忍住疼痛，安慰劉阿虎：“是我不小心摔下去的，你不用責(zé)怪自己?！眲⒒⑷滩蛔÷裨箘⑿铝x：“新義啊，你不在縣里好好當(dāng)你的官，為什么要回來摻和這事??？”

劉新義說：“我是后山莊人，喝小龍溝的水長大的，能看著兩個村莊永遠(yuǎn)鬧下去嗎？”一股火從劉阿虎心里躥起來：“不是后山莊要鬧，是前山莊太欺負(fù)人了，年年搶水都是他們引起的。特別是林寶根，你幫他不會有好報的！”

劉新義苦笑一聲：“前山莊在上首，都是高坡地，不搶水，就種不好莊稼，如果我們幫助他們把小水庫建起來，他們有了水，就不會再搶水，兩個山莊的矛盾才能解決！”

劉阿虎聽了直搖頭，痛心地說：“新義啊，小水庫建成，水被截斷，后山莊怎么辦？我看你念書念得三歲娃都不如了。”

劉新義誠懇地對劉阿虎說：“我們后山莊的水是前山莊流過來的，理應(yīng)先要滿足他們用水的需求。水庫建成后，后山莊要水的事我再想辦法……”

“辦法？等你想出辦法來，后山莊的莊稼早枯得當(dāng)柴燒了?！眲⒒⒉辉僦竿麆⑿铝x，當(dāng)天晚上趁著月色，帶上幾十個人，悄悄向小水庫工地跑去，準(zhǔn)備把攔水壩徹底清除。可快到工地，突然從工地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他心里暗叫不好，前山莊趁著夜色來開夜工了。他轉(zhuǎn)身朝跟來的村里人喊：“上，我們動手！”

他們奔上小水庫工地，在明亮的月光下，眼前出現(xiàn)的情景讓劉阿虎瞪大眼睛，愣著說不出話。原來林寶根帶著村里人開夜工，不是壘攔水壩，而是揮動鋼釬、鐵鍬把攔水壩撬得差不多了。劉阿虎懷著一肚子疑團，領(lǐng)著人回后山莊了。

劉新義在醫(yī)院想著小水庫工地上的事，撐了根拐棍悄悄從醫(yī)院溜出來，一瘸一拐跑到小龍溝水庫工地，發(fā)現(xiàn)攔水壩已被夷為平地，立刻想到一定是劉阿虎帶人干的。他正要回村找劉阿虎，突然看到不遠(yuǎn)處林寶根舉著鐵鍬，在小龍溝旁挖著什么。他忙趕了過去。

只聽得“砰”的一聲，林寶根竟然挖出塊青石碑，抹去黃泥，只見上面刻著：銘記后山莊大恩善德，此后前山莊永不截水！落款前善莊，民國辛酉年十月二十日立。

劉新義看了心中一陣激動，蹲下身輕輕撫摸青石碑，山風(fēng)陣陣中，一個聲音從百年前的一天如泣如訴傳來。那年雨水稀少，土地龜裂，眼看前后兩個山莊一場你死我活的沖突又要開始，后山莊有個叫劉金良的大善人站出來，攔住前去搶水的莊里人說，今年是大旱，如果雙方搶水，水不夠用，莊稼都長不成，倒不如把水讓給前山莊。后山莊的人急了，憤怒責(zé)問劉金良，救了前山莊，不就餓死了后山莊？劉金良說，請放心，哪怕他自己餓死，也不會讓后山莊的人挨餓。那年前山莊獨用小龍溝水，收獲了莊稼，度過了一場災(zāi)荒，而后山莊的莊稼全部枯死。劉金良把家財全部散出去，讓村里老小沒有挨餓，可他自己卻餓死了。這事感動了后山莊的老老少少，為了紀(jì)念劉金良的善心善舉，村里人把后山莊改為后善莊。這件事也感動了前山莊，前山莊也改成了前善莊，并立碑發(fā)誓不再同后善莊搶水。兩個村莊好好相處了些年月，又碰上一年大旱，石碑突然不見了，善念消失，又發(fā)生年年搶水事件，甚至鬧出人命，從此勢不兩立，成了仇家，前后善莊也改回到以前的前山莊和后山莊。

劉新義問林寶根，他怎么知道這塊石碑埋在這里，又為什么要把它挖出來？林寶根紅著眼睛告訴劉新義，那天劉新義摔到山溝，讓他很受觸動，他帶上禮物去醫(yī)院探望。誰知他從虛掩的病房門發(fā)現(xiàn)劉阿虎陪著劉新義，傳出他們說話的聲音，聽了句句讓他驚醒，聲聲讓他無顏。原來，他就是當(dāng)年偷偷把石碑埋起來的后代，這個秘密一代代傳下來，為的是讓前山莊能夠活下來，想不到百年后的后山莊又出了個識大體的劉新義，不計前嫌，明知他心里有小九九，還是果斷犧牲后山莊利益，支持前山莊建小水庫，也不求什么回報。他自知愧對列祖列宗，當(dāng)天晚上就帶人拆了攔水壩。

這真是個天大的驚喜和收獲，劉新義也不瞞林寶根了，他就是后山莊大善人劉金良的后代，在縣宣傳部工作，常到史志辦去查資料，有回竟然查到了劉家家譜，見到有那么一段感動人的記載，其中還提到眼前的青石碑。他想到前后兩個山莊還在為搶水而紛爭不止，感到對不起祖宗，決心回到后山莊，像祖先劉金良一樣，用善念和善舉去化解兩個村莊的紛爭。那天他摔傷躺在病床上，正同劉阿虎說話，忽然從虛掩的房門看到林寶根身影，就故意大聲說話，既做劉阿虎的工作，又讓林寶根聽到，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很快，前后兩個山莊的人都趕來看青石碑，劉阿虎同林寶根兩雙手緊緊握住，四目相對，都檢討自己違背了祖訓(xùn)，忘記了一個善念，感到羞愧無比。兩個村從此徹底冰釋前嫌，齊心合力，趕在汛期到來前成功修筑小水庫，讓前山莊徹底解決了用水困難，過上了好日子。而后山莊在劉新義的帶領(lǐng)下，成功進(jìn)行水改旱，種上了耐旱的莊稼和果樹，同樣過上了不用擔(dān)憂水源的日子。經(jīng)雙方同意，前后山莊又改回前善莊和后善莊，那塊青石碑也重新矗立在高高的攔水壩上，永遠(yuǎn)向人們訴說著發(fā)生在前后善莊的百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