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呱墜地的那一刻,我擁有的第一個標識是“余校長的大丫頭”。
是的,我是一名校長的女兒。唯一不同的是,我的童年時期,父親是一所農村九年一貫制中心校(含一年學前班)的校長;青少年時期,他成了市區(qū)盲聾學校的校長。生在校園,長在校園的成長經歷,讓我對教師、校長有了許多鮮活、具體的近距離印象,它們作為童年“白紙”上刻畫的樣子,成了我四十歲前心目中教師、校長形象的“模板”。
濡染中的傳承
剛入教壇的我,尚未滿十七周歲。報到后,我做的最重要的一項準備工作,是給自己配了一副黑框眼鏡,把近視五年卻堅持不戴眼鏡的大眼睛,深深地藏到了黑框里,配合正統(tǒng)服飾,形象塑造極其成功。當一名表情嚴肅、海拔很高的女老師走進教室,首場亮相就鎮(zhèn)住了這班擁有“八大金剛”的四年級學生,雖然維持“鎮(zhèn)效”的時間不太長。
嚴肅表情下的不怒自威,就是那時我心目中教師的形象。這起源于小時候我眼中的父親。生活在校園里的我,每逢下課,常??吹竭@樣的場景。從小學到初中的哥哥姐姐們在泥土操場上或追逐奔跑,或四處晃晃,或玩著自定游戲,甩繩子、扔沙包、用樹枝在泥地上劃出格子蹦蹦跳……一旦父親的身影出現(xiàn)在歡騰不已的操場上,以他為圓心,5米半徑內基本無一人。沉默中微露溫和的“圓心”,只不過是筆直地站著或緩慢地走著,但他的周邊一圈,就是無人區(qū)。
原來,校長就是這樣的。
隨著父母工作的變遷,我的家也從農村學校里與辦公室一墻之隔的宿舍,搬到了市區(qū)盲聾學校的宿舍區(qū)。到父親的辦公室,不再是抬抬腿走兩步就成了,必須穿過宿舍區(qū)的小門,走上一段才能到達。這樣的空間距離,讓我知道了原來星期天是可以只在洗衣做飯、串門聊天中度過的。但如此度過周末的人中,一定沒有父親。每逢周末,除了做飯,去校園里轉轉、辦公室里坐坐、跟幾個同事“談談事情”,那都是父親“不去就心神不寧”(來自母親的叨叨)的周末生活。當然,假期中亦是如此。于是,我“天然”地認為:校長就是要全天候扎在學校、活在學校的,因為他是學校的“一家之長”。父親的生活方式,也直接影響了我對教師職業(yè)的判斷:“一名熱愛教育事業(yè)的教師,工作哪有上下班的時間界限?”全身心投入,不就是教師應有的樣子嗎?
步入青少年階段,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每天傍晚餐桌上的“飯聊”似乎成了最吸引人的時光。全家人坐一起隨意聊,父親說得最多的就是學校里發(fā)生的事兒:各個老師不同場景下的工作狀態(tài),學生、班級、備課組需要解決的問題和矛盾,甚至于食堂工人、水電工的那些瑣碎事兒……人物事件描述后,也必有“我是怎么回應的、按什么思路去解決的、結果怎么樣”。現(xiàn)在回想,這段飯桌時光于日積月累的零碎中堆積的“校長那些事兒”,其實就是我履行校長職責的前經驗。喜歡觀察校園里的人和事,特別是那些鮮活的人際互動與交往,喜歡默默琢磨“怎么是這樣的?我可以怎么辦?”如此種種,何嘗不就是父親當年的樣子?
沖擊下的質疑
2007年,退居二線還不足三個月的父親,被確診為肺癌中晚期,退休不足一個月就離開了我們。他的離去,對全家的沖擊迄今仍無法用語言描述。全家人最為怨惱的就是,明明前一年暑假體檢看到了“肺部疑似有陰影,建議復查”的報告,但他誰都沒告訴,只是抽空跑到附近的一家二流醫(yī)院做了個檢查,得到“沒問題”的結論,就當沒事兒了。每每母親為此責怪父親,父親那心虛下的“振振有詞”言猶在耳:“學校不是正在忙搬遷嗎?新校區(qū)的施工天天得盯著!誰知道……”
父親退休即離開的人生,讓同為教師的我產生的第一個心結就是,性格如父的我,絕不能當校長!不能再讓我的女兒經歷同樣的傷痛和無奈。同時,也讓我對“教師如蠟燭”的比喻產生了深深的質疑:忘我付出與奉獻就是教師職業(yè)應有的定位嗎?教師就得為了照亮他人而“燃燒”自己嗎?教師的生命價值是浸泡在“眼含熱淚的感動”中還是享受于“贈人玫瑰、手有余香”的愉悅中?
沉淀中的覺醒
我還是成為了一名小學校長。
抗拒徒增自傷。一位師長的觀點說服了我:“你所抵觸的只是忽略自我的犧牲式人生,并非這個崗位本身?!蹦敲?,如何成為一名助人中悅己、達人中成己的校長,這是需要自我厘清的問題。觀察那些備受贊譽、令人羨慕的校長,反復琢磨“為什么他讓人自愿追隨?”“為什么他活成了老師們向往的樣子?”,我對這個時代“校長應有的樣子”逐漸清晰。
校長是全校師生以及學校的利益相關者、高度關注者、共同矚目的“焦點”。作為學校行走的代言人,校長的一言一行都在人們的眼中。對校長這一自帶道德要求高期待的角色而言,“身正為師、德高為范”絕不能只是一句口號。點滴之處,言行一致,是身為校長應有的道德自覺與底線。倡導什么,那校長自己就要做到什么。崇尚勤勉之美德的校長,自己必須也是勤勉的;推崇求真務實的校長,自己必須也是踏實純真的;追求開拓創(chuàng)新的校長,自己也應呈現(xiàn)一副積極陽光蓬勃求索的生命樣態(tài)。校長就應以自身道德追求與人文素養(yǎng)為基礎的領導力,厚植行為養(yǎng)成與德性修養(yǎng)的育人底蘊,從而真正實現(xiàn)積極影響學校文化場域中的每一個人。
校長,作為教育場域中的重要角色,更應對“教育是什么?學生是什么?教師是什么?”等教育生活中的本原問題有清晰的理解,以自己的專業(yè)行動,帶領身邊的一群人共同明晰“我們的彼岸”、尋覓“抵達之舟”,于理論與實踐相互激蕩的智慧生發(fā)中共赴遠方。把握時代之變,于遵循規(guī)律的守教育之本中,面向未來,突破創(chuàng)新,實現(xiàn)“細胞內的變革”,促進一切成長“可能性”的發(fā)生,是作為教育專業(yè)者的校長必須做出的專業(yè)回答與行動。
校長,還是學校組織領導力的集中體現(xiàn)者,以兼具法治思維、底線思維、系統(tǒng)思維和辯證思維的敏感,自覺培養(yǎng)冷靜理性、思辨求異、富于想象、反求諸己等重要的管理者思維品質,不斷提升自己依法辦學與現(xiàn)代化治理的能力。讓學校在已有辦學條件和文化內涵的基礎上,立足“最近發(fā)展區(qū)”的發(fā)展定位和策略,著力制度建設的規(guī)范與自由、教師培育模式與校本研修的策略與行動、“無圍墻”學校的資源整合與協(xié)作等學校組織運行中的關鍵性問題,與團隊成員共思共探,共同創(chuàng)造一個空氣中充滿魔力的地方。
(余穎,南京大學教育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南京市北京東路小學黨總支書記、校長)
責任編輯:賈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