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三年(27)的甲渠候官是注定不平靜的,我們從出土簡牘中可以看到張獲與粟君兩位甲渠候頻繁相替,這是張掖郡建郡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漢代邊郡候望系統(tǒng)的基本建制為:都尉府—候官—部—隧。竇融治下的張掖郡有居延與肩水兩個部都尉。部都尉將所轄之地劃分為若干段,稱為“候官”,候官之長官稱為“候”,秩六百石;其佐官為丞,屬吏有掾、令史、尉史與士吏。候官一般駐守鄣塞,故又稱“鄣候”“塞候”。候官下轄若干部,部的主官稱為“候長”,佐官稱為“候史”。部下有隧,隧的長官稱為“隧長”,每隧有若干隧卒,隧是邊郡防御組織最基層的單位。
張掖郡形如斗杓,正顯示出了漢王朝向北逐漸擴張的路線,轄十縣、一屬國,分別是觻得、刪丹、屋蘭、驪靬、居延、昭武、氐池、日勒、番和、顯美和張掖屬國,居延、肩水二都尉所轄候官從北向南分布如下:
居延都尉府:殄北候官
居延候官
遮虜候官
甲渠候官
卅井候官
肩水都尉府:廣地候官
橐他候官
肩水候官
倉石候官
庾候官
甲渠候官是居延都尉府轄下規(guī)模最大、最為重要的候官,其得名可能出自周圍地理環(huán)境,意為“第一道渠”。甲渠候官下轄十部,七十座左右烽燧,官吏百余人,戍卒約三百人[1]。邊郡的官員不見于正史記載,生平也未得立傳。而得益于出土地的緣故,居延漢簡中有相當多的甲渠候官與肩水候官的內(nèi)容,依稀可以從散亂的公文書中,鉤沉出諸任甲渠候的任職經(jīng)歷。
漢簡所見歷任甲渠候見下表:
甲渠候任職表
公元6 年 元始六年(居攝元年) [張]放公元16 年 天鳳三年 (甲溝守候)遷公元18 年 天鳳五年 (甲溝守候)恭公元23 年 地皇四年 (甲溝守候)陽公元23 年 地皇四年 (甲溝守候)[張]獲公元24 年 更始二年 (守候)[張]循公元25 年 更始三年(建世元年) (守候)誠公元26 年 建武二年十一月 [張]獲建武二年十二月 粟君公元27 年 建武三年八月(四月?) [張]獲建武三年十月 (守候?)粟君建武三年十二月 [張]獲公元28 年 建武四年 (守候)博公元31 年 建武七年 (守候)憲
從表中可以看到,自甲渠候張放之后,甲渠候官的主官在新莽末期經(jīng)歷了比較頻繁更替。
我們先說一下張放的任職情況。甲渠候通常由候長、塞尉、士吏擢升。張放由士吏升任甲渠候,他擔(dān)任甲渠候的最早記載是居延新簡EPT40:10“元始六年二月丁亥,居延甲渠候放免冠叩頭死罪死罪敢言之”。他的任職持續(xù)到居攝年間,居延新簡EPT8:1 可見其事:“居攝二年二月甲寅朔辛酉,甲渠鄣候放敢言之:謹移正月盡三月吏奉賦名籍一編,敢言之?!焙蚬僦污担址Q“鄣候”。王莽踐祚后,改易地名,邊郡候望系統(tǒng)也受到影響,其中“居延”改稱“居成”,“甲渠候官”被改為“甲溝候官”,居延漢簡312·23、居延新簡EPT5:140 皆有“甲溝鄣候放”,可知新莽初年張放仍舊在任。
甲溝候的人事改變發(fā)生在天鳳年間,居延新簡EPT6:55“始建國天鳳三年十二月戊子,甲溝守候遷告第亖□?”中出現(xiàn)了甲溝守候遷。漢代官吏試職曰“守”,試守一年后轉(zhuǎn)為正職,暫時代理某職也稱“守”,“守候”即試守候官。遷在天鳳三年(16)時擔(dān)任甲溝守候,簡牘中并沒有他轉(zhuǎn)正的相關(guān)資料,我們不知道他在位期間發(fā)生了何事,僅相隔一年,甲溝候官又迎來了一位新的守候:恭。
甲溝守候恭的記載見于居延新簡EPF22:674“始建國天鳳五年桼月甲寅,甲溝守候恭告尉謂不侵”、以及EPF22:675“始建國天鳳五年桼月乙丑,甲溝守候恭謂第亖”。同樣,恭的轉(zhuǎn)正記錄也闕見于材料。
幾年之后的地皇年間,甲溝候官迎來了第三位守候:陽。根據(jù)居延新簡EPF22:334A“新始建國地皇上戊亖年桼月己卯朔乙巳,甲溝守候陽敢言?”與EPF22:380A“新始建國地皇上戊亖年八月己酉朔戊辰,甲溝守候陽謂”這兩條簡文,可知守候陽活躍在地皇四年(23),他具體何時任職我們不得而知,但他在轉(zhuǎn)正之前就被張獲取代了。
張獲,活躍在新莽末年至東漢建武初年。據(jù)居延新簡EPT65:104“甲渠鄣候敦煌廣至□□□里張獲秩六百石”,可知他是敦煌郡廣至縣人。據(jù)居延新簡EPF22:273“新始建國地皇上戊亖年十一月丁丑朔甲申,甲溝鄣候獲叩頭”,可知他最早任甲溝候在地皇四年(23),當年八月時甲溝守候仍為陽,所以張獲上任當在八月至十一月之間。值得注意的是,地皇四年(23)十一月時新朝已經(jīng)覆滅,常安的戰(zhàn)火沒有波及河西,遠在邊陲的張掖郡仍然沿用著新莽的年號。
張獲在甲溝候位置上平安待到了更始二年(24)七月,居延新簡EPF22:455 記載:“更始二年七月癸酉朔己卯,甲渠鄣守候獲敢言之:府書□□□被兵簿具對府·謹移應(yīng)書一編,敢言之?!蔽覀冎溃级辏?4)竇融已領(lǐng)河西五郡大將軍、張掖屬國都尉,鎮(zhèn)守河西,新莽時所改官職、地名皆廢除,恢復(fù)原名,甲溝候官又改回為甲渠候官。而簡文中稱“甲渠鄣守候獲”,可見張獲此時并未轉(zhuǎn)正,地皇四年(23)十一月到更始二年(24)七月尚不足一年,那么EPF22:273 或許漏寫了“守”字。
張獲試守將滿一年,按照規(guī)定馬上就要轉(zhuǎn)正了。但是事情在同年八月發(fā)生了波瀾,據(jù)居延漢簡286·15“更始二年八月戊申,甲渠守候循告尉”,此時甲渠候官的守候由張獲變成了循。這里“甲渠守候循”,可能是居延新簡EPT4:38 中的“萬歲士吏張循”。如果張獲因病或因事暫不能在甲渠候任上理事,通常的慣例是由一個秩次相近的官吏,如士吏、候長來暫代職事,稱“兼行候事”,居延新簡EPT57:92“士吏強兼行候事,真官到罷,如律令”,即為此指。所以,循的上任意味著張獲因為某種原因卸任或被免職。至此,張獲的故事沒有結(jié)束,我們暫且按下不表。作為甲渠守候的循依然沒能等到成功轉(zhuǎn)正,更始三年(25)文獻中又出現(xiàn)了一位新的甲渠守候:誠。
關(guān)于誠的記錄最早見于居延新簡EPF22:337“更始三年十一月己卯,甲渠守候誠謂吞遠”。和幾位前任守候一樣,誠的守候任職也持續(xù)了不到一年。次年,河西地區(qū)奉劉盆子建世年號,居延新簡EPF22:277“建世二年正月甲子朔癸酉,甲渠守候誠謂”;EPF22:335“建世二年正月甲戌,甲渠守候誠告令史”;EPF22:292“建世二年三月甲子,甲渠鄣守候誠敢言之。府掾檄曰:城北”可見其事。
此時,竇融通過隗囂受東漢正朔。就在建武二年(26),我們發(fā)現(xiàn)張獲居然重新回到甲渠候任上。居延新簡EPF22:460A 記載:“漢元始廿六年十一月庚申朔甲戌,甲渠鄣候獲敢言之。謹移十月盡十二月完兵出入簿一編,敢言之。”這是張獲將十月到十二月“完兵出入簿”上報的文書。值得一提的是,“漢元始廿六年”為很罕見的紀年,僅存此一孤例?!霸肌保?—5)為漢平帝年號,并不存在元始二十六年,但從元始元年后推二十六年為建武二年(26),考察建武二年(26)朔閏,十一月恰好為庚申朔,所以“漢元始廿六年”就是建武二年(26)。如上文所述,河西一度尊奉劉盆子建世年號,或許是在赤眉覆滅后,無可尊奉,只能敘回王莽居攝之前的西漢正朔,用平帝年號推算。其后,河西從隗囂授東漢正朔,到了第二年,便行建武年號了。
然而,張獲的仕途似乎總不順利,就在他重返甲渠候職位后僅僅一個月,文獻中又出現(xiàn)了一位甲渠候:粟君。甲渠候官遺址EPF22 出土的“建武三年十二月候粟君所責(zé)寇恩事”冊堪稱最著名的簡冊之一,記錄了候粟君與寇恩的一樁訴訟,其中“候粟君”學(xué)界認為當為甲渠候。那么根據(jù)簡冊的記錄,建武二年(26)十二月?lián)渭浊虻木褪撬诰?/p>
居延新簡EPF22:532A“?年八月乙卯朔癸亥,甲渠鄣候獲敢言之,謹移守”上部殘斷,根據(jù)“八月乙卯朔”可推知其紀年當為建武三年(27),那么在此時,張獲再次復(fù)任甲渠候。
張獲的這次任期依舊十分短暫,據(jù)居延新簡EPT26:1“建武三年十月乙亥,甲渠候君移過所遣城北隧長”,其中“甲渠候君”當為粟君。而粟君復(fù)任旋即又為張獲取代,據(jù)居延新簡EPF22:187A“建武三年十二月癸丑朔丁巳,甲渠鄣候獲叩頭死罪敢言之”,可知僅兩個月后張獲再度復(fù)職。
張獲擔(dān)任甲渠候的下限不超過建武四年(28),據(jù)居延新簡EPF22:126A“建武四年十一月戊寅朔乙巳,甲渠鄣守候博叩頭死罪”與EPF22:453“建武四年十一月戊寅朔乙酉,甲渠鄣守候博敢言之。·謹移十月盡十二月谷出入簿一編,敢言之”,最遲建武四年(28)十一月,博代替張獲成為了新的甲渠守候,張獲自此徹底消失在簡牘的記錄中。
建武二年(26)到建武三年(27)間,張獲與粟君圍繞著甲渠候一職數(shù)度拉扯,頻繁置換,其原因可能與“建武三年十二月候粟君所責(zé)寇恩事”冊所記之事有關(guān)?!敖ㄎ淙晔潞蛩诰?zé)寇恩事”冊出土于居延甲渠候官遺址編號第22 號房屋內(nèi),全冊共36 枚木簡,釋文如下:
建武三年十二月癸丑朔乙卯,都鄉(xiāng)嗇夫?qū)m以廷所移甲渠候書召恩詣鄉(xiāng)。先以證財物故不 EPF22:1
以實,臧五百以上,辭已定,滿三日而不更言請者,以辭所出入,罪反罪之律辨告,乃
EPF22:2
爰書驗問。恩辭曰:潁川昆陽市南里,年六十六歲,姓寇氏。去年十二月中,甲渠令史 EPF22:3
華商、尉史周育當為候粟君載魚之觻得賣。商、育不能行。商即出牛一頭,黃,特,齒 EPF22:4
八歲,平賈直六十石。與文谷十五石,為七十五石。育出牛一頭,黑,特,齒五歲,平賈直六十石。與文 EPF22:5
谷卌石,凡為谷百石。皆予粟君,以當載魚就直。時粟君借恩為就,載魚五千頭 EPF22:6
到觻得,賈直牛一頭、谷廿七石。約為粟君賣魚,沽出時行錢卌萬。時粟君以所得商牛,黃,
EPF22:7
特,齒八歲,以谷廿七石予恩,顧就直。后二三,當發(fā)。粟君謂恩曰:黃牛,微瘦,所得
EPF22:8
育牛,黑,特,雖小,肥,賈直俱等耳。擇可用者,持行。恩即取黑牛去,留黃牛,非從
EPF22:9
粟君借?牛。恩到觻得,賣魚盡,錢少。因賣黑牛,并以錢卅二萬,付粟君妻業(yè)。 EPF22:10
去盧一,直六百;?索二枚,直千;皆置業(yè)車上。與業(yè)俱來,還到第三置, EPF22:12
恩?大麥二石付業(yè),直六千;又到北部,為業(yè)賣肉十斤,直谷一石,石三千。凡并 EPF22:13
為錢二萬四千六百,皆在粟君所。恩以負粟君錢,故不從取器物。又恩子男欽, EPF22:14
以去年十二月廿日為粟君捕魚,盡今正月、閏月、二月,積作三月十日,不得賈直。時
EPF22:15
市庸平賈大男日二斗,為谷廿石。恩居觻得付業(yè)錢時,市谷決石四千。以欽作 EPF22:16
賈谷十三石八斗五升,直觻得錢五萬五千四,凡為錢八萬,用償所負錢 EPF22:17
畢。恩當?shù)脷J作賈余谷六石一斗五升,付。恩從觻得自食為業(yè)將車到居延, EPF22:18
□行道廿余日,不計賈直。時商、育皆平牛直六十石與粟君,粟君因以其 EPF22:19
賈予恩已決,恩不當與粟君牛,不相當谷廿石。皆證,它如爰書。
EPF22:20
建武三年十二月癸丑朔戊辰,都鄉(xiāng)嗇夫?qū)m以廷所移甲渠候書召恩詣鄉(xiāng)。先以證財物故不以實,臧五百以上辭以定,滿三日
而不更言請者,以辭所出入,罪反罪之律辨告,乃爰書驗問。恩辭曰:潁川昆陽市南里,年六十六歲,姓寇氏。去年十二月
EPF22:21
中,甲渠令史華商、尉史周育當為候粟君載魚之觻得賣。商、育不能行。商即出牛一頭、黃,特,齒八歲,平
賈直六十石,與文谷十五石,為谷七十五石。育出一頭,黑,特,齒五歲,平賈直六十石,與文谷卌石。凡為谷百石,皆予粟君,
EPF22:22
以當載魚就直。時粟君借恩為就,載魚五千頭到觻得,賈直牛一頭、谷廿七石。約為粟君賣魚,沽
出時行錢卌萬。時粟君以所得商牛,黃,特,齒八歲,谷廿七石,予恩顧就直。后二三日當發(fā),粟君謂恩曰:黃牛 EPF22:23
微瘦,所將育牛黑,特,雖小,肥,賈直俱等耳,擇可用者持行。恩即取黑牛去,留黃牛,非從粟君借牛。恩到
觻得,賣魚盡,錢少。因賣黑牛,并以錢卅二萬付粟君妻業(yè),少八萬。恩以大車半軸一,直萬錢;羊韋一枚為橐, EPF22:24
直三千;大笥一合,直千;一石去盧一,直六百;?索二枚,直千;皆在業(yè)車上。與業(yè)俱來,還到北部,為業(yè)買肉十斤,
直谷一石。到第三置,為業(yè)?大麥二石。凡為谷三石,錢萬五千六百,皆在業(yè)所。恩與業(yè)俱來到居延,后恩 EPF22:25
欲取軸、器物去,粟君謂恩:汝負我錢八萬,欲持器物?怒,恩不敢取器物去。又恩子男欽,以去年十二月廿日
為粟君捕魚,盡今年正月、閏月、二月,積作三月十日,不得賈直。時市庸平賈大男日二斗,為谷廿石。恩居 EPF22:26
觻得付業(yè)錢時,市谷決石四千。并以欽作賈谷,當所負粟君錢畢。恩又從觻得自食為業(yè)將車、
莝斬來到居延,積行道廿余日,不計賈直。時商、育皆平牛直六十石與粟君,因以其賈與恩牛,已
EPF22:27
決,不當予粟君牛,不相當谷廿石。皆證,它如爰書。
EPF22:28
建武三年十二月癸丑朔辛未,都鄉(xiāng)嗇夫?qū)m敢言之。廷移甲渠候書曰:去年十二月中,取客民寇恩為
就,載魚五千頭到觻得。就賈,用牛一頭、谷廿七石。恩愿沽出時行錢卌萬,以得卅二萬。又借牛一頭,
EPF22:29
以為?,因賣,不肯歸以所得就直牛,償不相當廿石。書到驗問,治決言。前言解,廷□
書曰:恩辭不與候書相應(yīng),疑非實。今候奏記府,愿詣鄉(xiāng)爰書是正,府錄,令明處 EPF22:30
更詳驗問,治決言。謹驗問,恩辭,不當與粟君牛,不相當谷廿石;又以在粟君所器物直
錢萬五千六百;又為粟君買肉,?谷三石;又子男欽為粟君作,賈直廿石,皆盡償所負 EPF22:31
粟君錢畢。粟君用恩器物幣敗,今欲歸,恩不肯受。爰書自證,寫移
爰書,叩頭死罪死罪,敢言之。
EPF22:32
·右爰書。 EPF22:33
十二月己卯,居延令 守丞勝移甲渠候官。候所責(zé)男子寇恩事,鄉(xiāng)
置辭,爰書自證。寫移書到,□□□□辭,爰書自證。
EPF22:34
須以政不直者法,亟報。如律令。 掾黨、守令史賞。
EPF22:35
建武三年十二月候
粟君所責(zé)寇恩事。EPF22:36
整冊文書可分為三個部分:一是卷宗標題,即簡36“建武三年十二月候粟君所責(zé)寇恩事”,此簡簡頭呈半圓形,上畫網(wǎng)狀方格,稱為“楬”。二是乙卯爰書,包括簡1 至簡20 二十枚簡,這二十枚簡抄錄筆跡出自同一人之手,單行直書,較為潦草,主要內(nèi)容為建武三年(27)十二月三日乙卯,都鄉(xiāng)嗇夫?qū)m將寇恩供辭寫成爰書,認為寇恩不欠甲渠候粟君的債,但粟君認為寇恩的供辭與事實不符,上告居延都尉府,居延都尉府令居延縣詳細查驗審問,作出判決。所謂爰書,是官府認可的司法證據(jù)材料文書,一般以供辭為主,可據(jù)以判決論報。第三部分為簡21 至簡35 十五枚簡,這部分書寫工整,雙行并書,簡上均有編繩留空,為居延縣掾黨、守令史賞抄錄,內(nèi)容包括簡21 至簡28戊辰爰書、簡29 至簡32 辛未文書、簡34、簡35居延縣廷移甲渠候官文。冊書出土?xí)r,簡1 至簡20 為一束,卷在里面;簡21 至簡35 為一編,卷在外面,編繩已朽爛脫落;簡36出土在附近。
居延新簡EPF22:29 圖版
案件涉及人物包括:寇恩,潁川郡昆陽縣市南里人,六十六歲;寇恩的兒子寇欽;居延甲渠候官候粟君;粟君的妻子業(yè);甲渠候官令史華商、尉史周育。
冊書開頭寫了事由:建武三年(27)十二月癸丑朔乙卯日,也就是十二月三日,甲渠候粟君向居延縣告狀,要求寇恩歸還所借牛一頭、所欠谷二十石,居延縣將粟君的訴狀發(fā)給都鄉(xiāng)嗇夫?qū)m,責(zé)令宮召寇恩問話,進行核查,并將供辭寫成爰書,限期上報居延縣。漢代縣廷所在之鄉(xiāng)稱“都鄉(xiāng)”,“鄉(xiāng)嗇夫”是漢代鄉(xiāng)官,主聽訟事,秩百石?!稄V雅·釋詁》云:“廷,平也?!比∑骄敝?,故漢代稱“縣廷”“郡廷”??芏鞅粋鲉镜娇h廷后,都鄉(xiāng)嗇夫?qū)m向他宣讀了相關(guān)律法“證財物故不以實,臧五百以上,辭已定,滿三日而不更言請者,以辭所出入,罪反罪之”。大意是:經(jīng)濟案件所涉財物不實,當罰五百錢,供辭確定后滿三日而不再更改,一旦查明實情與供辭有出入,就以因其不實供辭所定他人之罪,反加之于作偽證之人[2]?!半紩瀱枴?,即鄉(xiāng)嗇夫?qū)弳柨芏鳎⑵涔┺o記錄整理錄成爰書,以作為判案依據(jù)。
寇恩向問詢的鄉(xiāng)嗇夫陳述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他首先自我介紹:“潁川昆陽市南里,年六十六歲,姓寇氏。”這是爰書的基本格式,即自陳郡、縣、爵、里、年、姓??芏骷灊}川郡昆陽縣,并非居延本地人,而是客戶,故簡29 稱其為“客民寇恩”。
事件最初發(fā)生在建武二年(26)十二月,甲渠候粟君讓令史華商、尉史周育為他運送一批魚到張掖太守府所在的觻得縣去販賣,這樣的販賣行為稱為“私市”。令史與尉史均為甲渠候?qū)倮?,都是斗食吏。為主官販魚,本不在屬吏職責(zé)之內(nèi),是粟君私人役使,而且令史主文書,尉史主循行徼塞,二人均有公務(wù),所以不得已愿意出一筆財物抵消這次攤派。這一點在粟君的爰書中被省略了,但被寇恩的證辭詳細敘述出來。華商出了一頭八歲的黃色公牛,市值六十石,外加交谷十五石,共價值七十五石;周育出了一頭五歲的黑色公牛,市值六十石,外加交谷四十石,共價值一百石?!捌劫Z”指當時的市價。
粟君遂雇傭寇恩載五千條魚去觻得販賣,運費和販賣的勞務(wù)費是一頭牛和二十七石谷,粟君對魚進行估價,約定要賣得四十萬錢。“就直”,即僦值,指運輸販賣的費用?!靶绣X”則是市場上流通的官鑄錢。粟君交付物資后兩三天,寇恩準備出發(fā)了,臨行前粟君對寇恩說從華商那里得到的黃牛有點瘦,從周育那里得到的黑牛雖然齒歲小,但比較肥壯,兩頭牛的價錢是相同的,讓寇恩選一頭去拉車,寇恩就選擇了黑牛。值得注意的是,這里寇恩的證詞和粟君的說法出現(xiàn)了分歧,這是導(dǎo)致后來訴訟案發(fā)生的關(guān)鍵所在。粟君爰書中說交付給寇恩一頭牛作雇傭費,又借給寇恩一頭牛用來運魚,寇恩實際取了兩頭牛,但按寇恩所說,他應(yīng)該是先拿了黃牛充作雇傭費的同時用來運魚,臨行前又根據(jù)粟君的建議換成了黑牛,把原來的黃牛留下了,也就是說寇恩只取了一頭牛。而另外一個分歧點是,按粟君所說,寇恩將借給他的牛賣了,將作為雇傭費的牛還給了他,二牛價值相差二十石,這也與寇恩證詞二?!百Z直俱等”的說法不同。
寇恩與粟君的妻子業(yè)一起到達觻得后,寇恩將魚都賣掉,卻遠遠沒達到先前的估值,因此又賣掉了黑牛,一共湊了三十二萬錢,交給粟君的妻子業(yè),這與所估的四十萬錢還差八萬??芏鲗r值一萬五千六百錢的各種器具放在業(yè)的車上,一同返回居延。到了第三置,寇恩買了大麥二石交給業(yè),值六千錢;到了北部,又買了十斤肉,值谷一石,即三千錢,一共價值兩萬四千六百錢,當時都在粟君處。置,指驛置,第三置具體方位不明;北部,即北部候官,屬肩水都尉所轄。回來后寇恩想取回放在業(yè)車上的器物,粟君以寇恩欠著他錢為借口,拒絕將器物歸還給寇恩,見粟君生氣了,寇恩只得作罷。
之后,寇恩的兒子寇欽從建武二年(26)十二月二十日開始為粟君捕魚,經(jīng)過建武三年(27)正月、閏月、二月,累計干了三個月又十天,沒有得到任何報酬??芏髡J為,按照市場價,成年男子每天的工錢是二斗,一百天就應(yīng)該是谷二十石。按照寇恩在觻得交給業(yè)錢時的市面價格,每石谷值四千錢,共八萬錢,實際已經(jīng)償還了賣魚與估值相差的八萬錢,再算上此前器具、買麥、買肉的錢,實際還多給了粟君兩萬四千六百錢,而且寇恩從觻得為業(yè)駕車回居延,行程二十多天,也沒有計算傭金?!扒s斬”,是指鍘草飼喂牲口。
最后,寇恩強調(diào)了無論是華商的黃牛還是周育的黑牛都市價六十石谷,粟君也是按這個價錢付給寇恩雇傭費的,因此提出:粟君要求歸還所借牛一頭,以及二牛差價二十石谷的主張并不合理。
以上就是寇恩的陳述。
簡28 是鄉(xiāng)嗇夫?qū)Π讣鞒龅呐袥Q,即府錄中所要求之“治決言”,鄉(xiāng)嗇夫裁定寇恩無需再賠償粟君牛,兩牛也不存在二十石谷的差價,皆有供辭為證,將爰書呈報。
簡34、簡35 是居延縣的處理意見。建武三年(27)十二月己卯,即十二月二十七日,居延縣守丞勝對甲渠候粟君所責(zé)寇恩之事向甲渠候官正式發(fā)公文作出回應(yīng)??h廷裁定粟君“政不直”,“不直”是不當之意,命令執(zhí)行制裁,并通報甲渠候官。
這份文書的抄寫者是居延縣掾黨與守令史賞,為了增強說服力,文書附上了乙卯爰書,聯(lián)為一編,并加作為標題的簽牌“建武三年十二月候粟君所責(zé)寇恩事”,作為完整的一份文書發(fā)給甲渠候官。漢制,每歲冬月封存獄案論決文書,冊書當由此封存在了甲渠候官的文書室中。
冊書可見,全案進程如下[3]:
1.建武三年十二月三日以前,粟君致書居延縣廷,告發(fā)寇恩。(簡1)
2.縣廷將粟君書批移都鄉(xiāng),令鄉(xiāng)嗇夫?qū)m審訊寇恩,并呈報爰書和結(jié)論。(簡1)
3.十二月三日嗇夫?qū)m審訊寇恩,得到乙卯爰書。(簡1-20)
4.鄉(xiāng)嗇夫?qū)m將乙卯爰書呈報縣廷,并報告“恩辭不與候書相應(yīng)”。(簡30)
5.縣廷將乙卯等書批移甲渠候官。
6.粟君不服,奏告居延都尉府,并提出去都鄉(xiāng)“爰書是正”,即糾正爰書之誤。
7.府批轉(zhuǎn)粟君奏記,并下文縣廷,命令“明處更詳驗問”,報告結(jié)論。(簡30、31)
8.縣廷再次批轉(zhuǎn)府令、候書至都鄉(xiāng)。
9.十二月十六日,鄉(xiāng)嗇夫?qū)m二次傳訊審問寇恩,得到戊辰爰書。(簡21-28)
10.十二月十九日,都鄉(xiāng)向縣廷呈報戊辰爰書,并報告原結(jié)論不變,稱辛未爰書。(簡29-32)
11.縣廷向都尉府呈報此次審訊結(jié)果。
12.府書批復(fù)縣廷。
13.十二月二十七日縣廷將戊辰、辛未爰書批轉(zhuǎn)甲渠候官,并下判決,論處粟君“政不直”罪,稱乙卯書。(簡33-35)
14.治裁粟君。
從上面的羅列可以看出,整個訴訟案件從粟君起訴寇恩開始到粟君被制裁結(jié)案,共經(jīng)歷十四道手續(xù),歷時約一個月,我們可以由此窺見漢代地方法律訴訟程序,在竇融治下的河西,各種法律文書也是這樣遷轉(zhuǎn)的。冊書的“府”是指張掖太守府還是居延都尉府,學(xué)界尚有爭論。都尉府本不治民,但案件發(fā)生的建武二年(26)、建武三年(27)時,居延都尉府脫離張掖太守府,而直轄于竇融河西大將軍莫府,兼領(lǐng)居延縣并治理民事,因此理解為居延都尉府更宜。
讓我們的視角回到張獲與粟君的問題,“建武三年十二月候粟君所責(zé)寇恩事”冊從居延縣廷發(fā)至甲渠候官,粟君獲罪,張獲也因此終于正式取回甲渠候之職。而如果對建武二年(26)與建武三年(27)間,出土文書顯示張獲與粟君在甲渠候位上置換頻繁進行更深層次的思考,也許這不僅僅是因為粟君忙于訴訟,張獲暫代官位這么簡單。首先,粟君與縣廷只有文書往來,并未親自詣縣;其次,這與EPF22:532A 建武三年(27)八月張獲不稱“守候”而直稱“甲渠鄣候獲”的情況不符;再次,主官闕任時,通常由低一級屬官暫代,張獲作為地皇年間的前甲渠候,顯然不在此列。而且粟君訴訟失敗,以“政不直”獲罪,或許這樣的判決結(jié)果有些過重了。僅從這個訴訟案件的標的物價值計算的角度,我們可以看到,華商出黃牛一頭、谷二十七石,共七十五石,按每石四千錢計算,共計錢三十萬。周育出黑牛一頭、谷四十石,共一百石,計錢四十萬。寇恩賣魚、賣牛得錢三十二萬,留在粟君車上的器物值一萬六千五百錢,又為業(yè)買肉、大麥值九千錢,寇欽為粟君捕魚工錢八萬,相當于粟君共得錢一百一十二萬四千六百,而粟君付出黑牛一頭、谷二十七石,折計錢三十四萬,凈賺近七十萬錢。在已獲利如此豐厚的情況下,粟君還要向居延縣廷提出訴訟,試圖再賺一筆,可見他并沒有預(yù)想到敗訴的結(jié)果,如此粟君作為原告失官獲罪似乎也有蹊蹺??疾飚敃r河西局勢,竇融至河西時,與其親厚的是張掖都尉史苞,而張掖太守任仲“孤立無黨……即解印綬去”[4],史苞遂為張掖太守。張獲與粟君職位更替,是否也被更上層的政治斗爭牽連?粟君獲罪免職,是否有張獲運作的隱情?我們無從得知。
關(guān)于粟君,另有一條線索。居延新簡中有一封私人書信敘述了匈奴人對甲渠候官諸鄣塞的一次較大規(guī)模襲擊:
夏良叩頭言:掾厶坐前毋恙,起居安平甚善。先日欲詣門
EPF16:39
下,迫蓬起,萃萃不及詣門下,毋狀,叩頭叩頭。得掾明時數(shù)
EPF16:40
又壬午言:虜燔燒孝隧,其日出時乘鄣□□張駿等候望,
EPF16:41
見塞外虜十余輩從西方來,入第十一隧天田屯止。虜四五
EPF16:44
百騎,亭但馬百余匹、橐他四十五匹,皆備。賀并塞來,南燔
EPF16:48
第八隧,攻候鄣,君與主官譚等格射各十余發(fā),虜復(fù)并塞
EPF16:47
?□窴,虜且圍守。其晨時,孝、護桃下隧,奏候官,言:虜
EPF16:42
卌余騎,皆衣鎧、負魯攻隧。又攻壞燔燒第十一隧以北,
EPF16:43
攻壞燔燒第桼隧以南,盡昏窴,煙火不絕。又即日平旦,
EPF16:45
萬歲部以南煙火不絕。虜或分布在塊間,虜皆 EPF16:46
攻居隧、不居隧,盡壞,塢
EPF16:53
乏,卒以鄣中還米糒給孤單。卒有萬分恐不能自守,唯
EPF16:49
恐為虜所攻得。案:官中候以下見□? EPF16:50
EPF16:51
府。叩頭死罪死罪,敢言之。
EPF16:52
將軍哀貰貸罪法,復(fù)令見日月,叩頭死罪死罪。 EPF16:54
?□□起居毋它,叩頭叩頭。一日厚賜,叩頭叩頭。謹言□?
EPF16:55+56
這封書信書寫年代不明,排序錯亂,內(nèi)容亦有殘缺。寄信人叫夏良,收信人是某掾。從將“七”寫作“桼”,可以推測其年代為建武初年。從信中可知,匈奴四五百騎兵入犯甲渠塞,攻壞焚燒了第十一隧以北、第七隧以南,進攻甲渠候所治之鄣,君與主官譚持弓箭御敵。這里“主官譚”,當指甲渠候官的主官令史夏侯譚。夏侯譚,居延鞮汗里人,于新莽地皇元年(20)至東漢建武七年(31)擔(dān)任甲渠候官掾?!熬?,可能是尊稱,也可能是指甲渠候粟君。信中所記“攻居隧、不居隧,盡壞”,“居隧”指有人駐防之隧,“不居隧”指無人駐防之隧,可知這次匈奴人的攻擊中甲渠候官下轄部隧受到了全面破壞。戰(zhàn)斗直到黃昏,煙火不絕,匈奴人擄掠而去。第二天天亮,萬歲部以南烽火仍未歇滅。因為此事,甲渠候向居延都尉府謝罪:
甲渠鄣守候君免冠叩頭死罪,奉職數(shù)毋狀,罪當 EPF16:36
萬死,叩頭死罪死罪。十月廿八日胡虜犯塞,略得吏 EPF16:37
士,毋狀。當伏重誅,靡為灰土,叩頭死罪死罪。 EPF16:38
此三簡字跡相同,當編連為一冊,這里“甲渠鄣守候君”便不可能是尊稱,只能是自稱,名“君”的甲渠候只有粟君。這也間接證明了書信中的“君與主官譚”是指甲渠候粟君與主官令史夏侯譚。粟君在上報居延都尉府的文書中稱“十月廿八日胡虜犯塞”,回憶張獲與粟君的任職時間,建武二年(26)十一月張獲任甲渠候,十二月粟君接任,那么這次匈奴進犯只能發(fā)生在建武三年(27)十月二十八日。經(jīng)歷此戰(zhàn),甲渠候官受損嚴重,可以推想匈奴騎兵攻擊甲渠鄣時粟君的個人財物也遭受損失,如此,他想通過訴訟再在寇恩處賺一筆以彌補財產(chǎn)損失就說得通了,而且粟君上訴在建武三年(27)十二月三日之前,時間也合理。粟君的請罪文書自稱“甲渠鄣守候”,可能此時他是張獲的代職,也可能文書存在抄寫錯誤。一個多月后,粟君因“政不直”獲罪免職,或許還受到了這次匈奴入寇的影響。
甲渠候所駐之鄣可能在這次匈奴進攻中被毀壞,甲渠候住所和其他機要辦公地點都移到塢中。
甲渠候官遺址西側(cè)有一組房屋,其中最大一間編號為F16,有火墻,根據(jù)屋內(nèi)出土各種簡冊,認為是甲渠候住室。著名的“塞上烽火品約”冊即出土于此:
·匈人奴晝?nèi)腴灞比?,舉二蓬,□煩蓬一,燔一積薪;夜入,燔一積薪,舉上離合苣火,毋絕至明。甲渠、三十井塞上和如品。
EPF16:1
居延新簡EPF16:17 圖版[5]
·匈人奴晝甲渠河北塞,舉二蓬,燔一積薪;夜入,燔一積薪,舉上二苣火,毋絕至明。殄北、三十井塞和如品。 EPF16:2
·匈奴人晝?nèi)爰浊幽系郎先e二蓬,塢上大表一,燔一積薪;夜入,燔一積薪,舉上二苣火,毋絕至明。殄北、三十井塞上和如品。 EPF16:3
·匈奴人晝?nèi)肴堤斔硪詵|,舉一蓬,燔一積薪;夜入,燔一積薪,舉上一苣火,毋絕至明。甲渠、殄北塞上和如品。
EPF16:4
EPF16:5
·匈奴人入三十井誠敖北隧、縣索關(guān)以內(nèi),舉蓬、燔薪如故。三十井縣索關(guān)、誠敖隧以南,舉蓬如故,毋燔薪。 EPF16:7
·匈奴人入殄北塞,舉三蓬。后復(fù)入甲渠部,累舉旁河蓬。后復(fù)入三十井以內(nèi),部累舉上直上蓬。
EPF16:8
·匈奴人入塞,守亭鄣不得下燔薪者,旁亭為舉蓬、燔薪,以次和如品。 EPF16:9
塞上亭隧見匈奴人在塞外,各舉部蓬如品,毋燔薪。其誤,亟下蓬滅火,候、尉吏以檄馳言府。
EPF16:10
·夜即聞匈奴人及馬聲,若日且入時,見匈奴人在塞外,各舉部蓬,次亭晦不和。夜入,舉一苣火,毋絕盡日,夜滅火。 EPF16:11
·匈奴人入塞,候、尉吏亟以檄言匈奴人入,蓬火傳都尉府,毋絕如品。 EPF16:12
·匈奴人入塞,承塞中亭隧,舉蓬、燔薪□□□□蓬火品約,官□□□舉一蓬,毋燔薪。
EPF16:13
·匈奴人即入塞,千騎以上,舉蓬,燔二積薪;其攻亭、鄣、塢壁、田舍,舉蓬,燔二積薪,和□如品。EPF16:14
·縣、田官吏令、長、丞、尉見蓬火起,亟令吏民□蓬□□誠敖北隧部界中,民田□畜牧者,□□……為令。 EPF16:15
·匈奴人入塞,天大風(fēng)、塵及陰雨不具蓬火者,亟傳檄告,人走馬馳,以急疾為故。 EPF16:16
·右塞上蓬火品約。 EPF16:17
“塞上烽火品約”冊由17 枚簡組成,其中簡17 為標題簡,其余16 枚簡內(nèi)容為烽火品約條例具體操作及規(guī)定。新莽時,改卅井候官為三十井候官,此稱呼沿用至建武初年?!叭戏榛鹌芳s”由中央、郡、部都尉逐級發(fā)布,中央頒發(fā)者稱“品”,郡、部都尉頒發(fā)者稱“約”,部都尉頒布的“烽火品約”是根據(jù)其轄郡范圍、地望條件等規(guī)定具體的實施細則。甲渠候官出土的這份“塞上烽火品約”抄件,是由居延都尉府發(fā)布,規(guī)定居延都尉所轄甲渠、卅井、殄北三塞臨敵示警,通過烽、表、煙、苣火、積薪等,燔舉烽火、進守呼應(yīng)的軍事信息、信號保障條例。其中,“蓬”即“烽”,指置一懸桿,桿頭用籠置以薪草,有警則點火,懸桿生煙以明警;“大表”即“表”,樹立于塢墻頂上,用赤、白繒相間連結(jié),直垂至塢墻地面;“苣火”即炬火,是用蘆葦、草稈捆扎成的火把,用作夜間升舉的信號;“積薪”是堆積的各種雜色柴草,白晝有警則燃之,煙起,數(shù)里之內(nèi)可見?!胺榛鹌芳s”規(guī)定在匈奴人入侵的不同地段、人數(shù)、時間、意圖、動向以及天氣異常情況下,各塞隧燔舉烽火的類別、數(shù)量方式、如何傳遞應(yīng)和、發(fā)生失誤時如何糾正等。具體操作實施中,隧長要帶領(lǐng)吏卒熟讀“烽火品約”,并按規(guī)定執(zhí)行,不稱職者隨時撤換。候長必須對自己轄區(qū)內(nèi)相關(guān)事宜負責(zé),出現(xiàn)問題,會追究候長責(zé)任。如居延新簡EPT59:162 記載:“?□里上造張憙、萬歲候長居延沙陰里上造郭始,不知犢(讀)蓬火、兵弩不檠持,憙當?斥免,它如爰書,敢言之?!比f歲候長郭始因為未按規(guī)定諷讀烽火品約,不愛護弓弩兵器,被甲渠候官上報居延都尉府斥免。
建武五年(29),居延邊塞又一次發(fā)生敵情,居延新簡中一冊劾狀記錄了此事:
建武五年十二月辛未朔戊子,令史,劾、將裦 EPT68:81
詣居延獄,以律令從事。
EPT68:82
迺今月十一日辛巳日且入時,胡虜入甲渠木中 EPT68:83
蓬、塢上大表一,燔一積薪。城北隧助吏李丹 EPT68:85
候望見木中隧有煙,不見蓬。候長王裦即使 EPT68:86
丹騎驛馬一匹馳往逆辟。未到木中隧里所,胡虜四步入
EPT68:87
從河中出,上岸逐丹。虜二騎從后來,共圍遮、略得丹及所騎
EPT68:88
驛馬持去。·案:裦典主,而擅使丹乘用驛馬, EPT68:89
為虜所略得,失亡馬。 EPT68:90
如品約。不憂事邊。 EPT68:92
·狀辭曰:上造,居延累山里,年卌八歲,姓周氏。為 EPT68:93
甲渠候官斗食令史,以主領(lǐng)吏、備寇虜為 EPT68:94
職。迺今月十一日辛巳日且入時,胡虜入木中 EPT68:95
大表一,燔一積薪。城北隧助吏李丹候望見 EPT68:97
木中隧有□?見蓬,候長王裦即使丹騎驛 EPT68:98
馬一匹,馳往?里所,胡虜四步入從 EPT68:99
?得丹及所騎驛馬,
EPT68:100
?使丹乘用驛馬?
EPT68:101
EPT68:102
這份簡冊可命名為“建武五年十二月王裦劾狀”冊,簡號連貫,是一冊劾狀殘編。內(nèi)容是:建武五年(29)十二月十一日日落時分,胡虜入甲渠塞木中隧天田?!叭涨胰霑r”又稱“日將入時”,是漢代十六時制時稱之一,約今十八點至十九點三十分之間?!疤焯铩敝阜殪葜車O(shè)置一定范圍的沙地,除畫疏松,若人畜通過,則會留下痕跡,隧卒每天要將沙地耙平,根據(jù)沙地上留下的腳印數(shù)量和方向,判斷是否有敵人闖入以及是否有人外逃。木中隧隧長陳陽舉烽火、燃積薪示警,城北隧助吏李丹望見木中隧有煙,卻看不到烽火,感覺有疑問,駐扎在誠北隧的誠北部候長王裦就讓助吏李丹騎驛馬到木中隧了解詳細情況。李丹還沒到木中隧哨所,胡虜四人從河中上岸,追逐李丹,之后又有兩個騎兵過來共同圍堵李丹,把李丹和他騎的驛馬都劫走了。由于王裦“不以時燔舉、燔舉不如品約”,即燔舉應(yīng)和烽火誤時、未按照“烽火品約”規(guī)定燔舉、信號有誤,致使李丹被匈奴軍隊截擊俘虜,驛馬亡失,為甲渠候官告劾,王裦被下居延縣獄中。
竇融治理河西時期是西漢后期以來漢匈戰(zhàn)爭最為頻繁的時期,張掖郡孤懸,居延、肩水兩都尉府轄區(qū)內(nèi)軍事沖突頻發(fā),甲渠候這樣的中層軍官也要親身上陣御敵。竇融“修兵馬,習(xí)戰(zhàn)射,明烽燧之警”,甲渠候官出土的許多軍事防御相關(guān)規(guī)章制度都出自竇融經(jīng)略河西時期,這些軍事措施的具體執(zhí)行者為候望各級防御組織。居延新簡EPF22:459 是建武三年(27)六月府書:“告居延、甲渠、卅井、殄北鄣候,方有警備。記到,數(shù)循行,教勅吏卒,明蓬火,謹候望。有所聞見,亟言。有教?!比绺畷浴敖虅壤糇洌髋罨?,謹候望”,防御匈奴,保衛(wèi)河西邊疆就是甲渠候張獲與粟君的主要職責(zé)。
或許我們可以猜想,粟君獲罪免職后,張獲重返甲渠候之位,面對著匈奴入侵后殘敗的城鄣,張獲將辦公地轉(zhuǎn)入塢內(nèi)。在烽火臺四周建起墻垣稱“塢”,規(guī)模比“鄣”稍小?!墩f文解字》稱:“塢,小鄣也。”張獲將塢內(nèi)最大的房間作為自己的住所,將“塞上烽火品約”冊放在手邊時時備查。張獲離任時并沒有將文書帶走,“塞上烽火品約”冊也隨著房間中的其他簡冊一起被繼任的甲渠候接手,又隨著甲渠塞的廢棄掩埋于塞外黃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