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生活Lives

午后，在燈效炫酷的電競房，五六個人正坐在電腦前目不轉睛地玩策略游戲《云頂之弈》。流暢的操作、熟練的技術，一看就是資深玩家。

電腦屏幕前，頭發(fā)斑白、皮膚松弛、操作著鼠標和鍵盤的老人映入眼簾。

這群老年玩家來自河南許昌的一家養(yǎng)老院。2022年，他們在新聞報道中走紅，成為人盡皆知的“網癮老年”。

這并不是他們第一次“出圈”。

近幾年，養(yǎng)老院院長樊金林因常在網上更新老人們的生活日常，被多家媒體報道。這個 1997年出生的男孩，如今經營著多家養(yǎng)老院。

在最新打造的這家養(yǎng)老院中，電競房、電影室等時下流行的生活娛樂空間一應俱全，老人們可以打游戲，也可以圍坐在一起喝咖啡，或是看一場電影。

“網癮老年”的養(yǎng)成

最近幾個月，張鳳琴迷上了打游戲，一天摸不著電腦，心就癢癢的。

今年68歲的張鳳琴原本對游戲并不感興趣，對游戲僅有的一些了解來自讀初中的孫子。寒暑假時，她總看到孫子捧著手機戳戳點點，屏幕中閃耀著花花綠綠的畫面。

她站在孫子身旁問：“在玩什么？”

孫子顧不上回答，半晌才敷衍她一句。

張鳳琴識趣地走開了?！拔也恢滥芨⒆恿纳丁?/p>

子女工作忙，鄰居都是年輕人，說不到一塊兒，她只能待在家里為一日三餐忙活。那時，她唯一的消遣就是刷短視頻。

退休前，她曾是一家銀行的職員，每天有規(guī)律地上班，處理固定業(yè)務。賦閑在家的日子，生活好像突然變得無序，不知道每天的時間應該用來做什么。

張鳳琴開始思考自己的晚年。

興許是大數(shù)據(jù)的作用，某天刷視頻時，她看到一位老人在介紹自己的養(yǎng)老院生活—居住環(huán)境溫馨，護理人員和氣可親，身邊還有一群玩伴兒。

“養(yǎng)老院真有這么好嗎？”

張鳳琴刷到的，正是樊金林創(chuàng)辦的養(yǎng)老院。

2022年9月，為了印證自己的想象，張鳳琴決定去看看。她按照地址找過去，發(fā)現(xiàn)養(yǎng)老院走廊開闊，屋內有獨立衛(wèi)生間、衣柜、電視、沙發(fā)，十分干凈。

張鳳琴對這個地方很有興趣，就此住了進去。

沒多久，樊金林親自設計和裝修的第5家養(yǎng)老院開始試運營。和前4家不同的是，這里有不少新潮的設備。這是樊金林征求老人們的意見后做出的升級與改造。

增設電競房的想法，來自一次偶然的發(fā)現(xiàn)。

樊金林拍視頻時，發(fā)現(xiàn)有老人對“玩游戲”很好奇，他略微指點了一下，發(fā)現(xiàn)他們可以很快上手。為了和孫輩“有話聊”，老人們普遍有學打游戲的意愿。

樊金林很快組建了兩支電競隊，每隊7個人，各搭配了一名教練。

張鳳琴是電競隊的一員。張鳳琴說她想跟上年輕人的步伐，也希望借助游戲跟孫子擁有一些共同話題。

老年人打游戲，說起來容易，實踐起來卻有門檻。作為初學者，張鳳琴沒幾天便打起了退堂鼓，“手腦配合不了，本來應該拿裝備，結果拿到了其他不需要的東西”。

她想要放棄，樊金林卻在一旁鼓勁兒說：“奶奶，你做到這些已經非常不錯了，很厲害。”

有了樊金林的鼓勵和教練的耐心指導，張鳳琴慢慢找回了自信。

一周后，她熟悉了游戲規(guī)則。擔心自己會忘，張鳳琴還特意準備了一個筆記本，記下了每個游戲角色的名字、所需的裝備，以及每個回合的操作步驟。

經過幾個月的練習，隊員平均年齡68歲的電競隊在克服了眼花、手慢等身體上的障礙后，段位升級至“白銀”。

大家一起打游戲的日子，樊金林感受到養(yǎng)老院的老人們有了明顯的變化：爺爺奶奶們臉上的笑容多了，口頭禪也更年輕化，有時不經意就會蹦出“上頭”等新潮詞匯。

為照顧奶奶，開一家養(yǎng)老院

20多歲的男生常年和一群老年人打交道，在同齡人眼里，這似乎有些匪夷所思。

樊金林上大學學的是播音主持專業(yè)，后來又讀了法學研究生。按照之前的打算，他準備畢業(yè)后找一份主持人的工作。

樊金林的爺爺去世得早，奶奶安鳳英一個人生活了很多年。樊金林讀大二時，81歲的奶奶因摔跤導致骨折，住進了醫(yī)院。

父母工作忙，無暇照顧她，樊金林只好從學校趕到醫(yī)院。那天，坐在病床前的他突然萌生了開養(yǎng)老院的想法，“讓奶奶住進去，可以更好地照顧她”。

回到學校后，樊金林說干就干，他陸續(xù)考取了養(yǎng)老行業(yè)的各項證書。畢業(yè)后，他又在父親開辦的養(yǎng)老院實習了一段時間，進行了真正意義上的實操練習。

實習前，樊金林有些忐忑，擔心自己沒有從業(yè)經驗，老人們會不認可他。“去了之后發(fā)現(xiàn)，爺爺奶奶們對我特別好，我跟他們打招呼，第二天他們就會把自己最喜歡吃的雞蛋糕給我?！狈鹆终f道。

在和老人的不斷接觸中，樊金林感受到這份工作帶來的成就感。他也意識到，父親的養(yǎng)老院，不是他心中養(yǎng)老院該有的模樣。

2020年5月，他在父母的支持下開始獨立設計并打造自己理想的養(yǎng)老院，力求裝修風格簡約，服務團隊年輕化。

之后的5個月，樊金林一直在為養(yǎng)老院的裝修忙碌。而此時的奶奶安鳳英更需要人照顧。

一家人經過考慮，決定將她送入養(yǎng)老院。

雖然接受了進養(yǎng)老院，但在當時的她看來，送老人進養(yǎng)老院是不孝的行為。加之慣有的偏見，安鳳英很不放心，認為即便是住兒子辦的養(yǎng)老院，也可能存在各種問題。

兒子一家走后，她開始考察院里的環(huán)境。每間屋子兩張床，兩個人合住，還有獨立衛(wèi)生間和洗浴室。她看到，護工們正忙著給老人洗澡、洗腳。

她攔住一個護工，問：“這兒每天都有人伺候嗎？”對方告訴她，除了生活可自理的老人，這里每個人的吃喝拉撒都有人管。

安鳳英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正式入住后，護工的悉心照料和同齡老人間的相互信任，使安鳳英逐漸融入集體。沒出半個月，她便主動告訴兒子要在這里繼續(xù)住下去。

10月，樊金林的第一家養(yǎng)老院正式開業(yè)，他把奶奶接過來驗收成果。

安鳳英感慨道：“更年輕化了?！奔揖吆头块T不是紅木色的，窗簾花紋也不是常見的“大花”的。

隨著其他老人陸續(xù)入住，安鳳英承擔起一部分溝通、疏導的工作，“奶奶總是主動跟入住的爺爺奶奶交朋友，不讓任何人被孤立”。樊金林解釋道。

每天凌晨五六點，老人們起床后在大廳集合，有人無精打采，也有人趴在桌上繼續(xù)睡?？吹竭@樣的情形，安鳳英做教師時的職業(yè)習慣突然冒了出來。

“大家跟著我一起拍手?！彼才攀畮讉€人兩兩一組，面對面坐著，互相左手拍右手，右手拍左手。幾輪下來，老人們的興致被激起，輪流喊起了口號。

很快，安鳳英成為這里的“主心骨”。她還為每天的拍手操編了一個順口溜：

“你拍一，我拍一，一個老人看手機……你拍五，我拍五，五個老人在跳舞……你拍十，我拍十，身體健康如磐石?！?/p>

她會教不識字或識字不多的老人學習拼音和漢字。作為從業(yè)幾十年的老教師，安鳳英樂于重啟“教書育人的任務”。

這是樊金林最自豪的時刻，他不僅讓奶奶老有所依、老有所樂，還讓她老有所為，去幫助更多需要被照顧的老年人。

樊金林說：“所以不走主持人那條路，我也沒有遺憾了。”

“配合拍視頻，免費入住”

近幾年，樊金林接觸了很多老人，感覺他們大多是孤獨的。

有位奶奶退休后曾跑去加油站打零工，還跑去飯店洗碗，只是為了能有人陪她說說話。

樊金林決定打造一家“網紅養(yǎng)老院”，利用拍視頻的收入讓老人們免費入住。

這是第5家養(yǎng)老院的由來。

他準備用新媒體業(yè)務的營收來支付老人在養(yǎng)老院的開銷。據(jù)估算，計劃順利的話，維持院內的正常運轉是沒有問題的。

日常的視頻拍攝通常以“老人的一天”為主題，圍繞做數(shù)學題、看電影等展開。

樊金林的奶奶是出鏡的主角之一，“在養(yǎng)老院做數(shù)學題的一天”系列視頻中，她因“石榴煎酒”這一諧音梗而“出圈”，為賬號帶來了不少關注。

“16減9，6減9不夠，借1，等于16減9……”

最后用去了一大沓紙，也沒算出結果，還在“16減9”地循環(huán)。網友忍不住調侃：“奶奶你倒是借過來呀，人家不借嗎？”“不行咱不借了奶奶?！?/p>

樊金林組建了新媒體團隊，9個年輕人各負責一個賬號。之后他打算把新媒體業(yè)務的盈利拿出來，針對入住的老人進行“滿一年送半年”的優(yōu)惠活動。

經營養(yǎng)老院幾年來，樊金林遇到了養(yǎng)老行業(yè)共同的困境—缺人。

不少年輕人曾向他咨詢，但真正踏入這一行業(yè)的少之又少。

后備管理團隊招聘很困難，年輕的復合型人才極少。樊金林坦言，當前市場中，護理人員的平均年齡為50多歲，經過幾年的努力，他把5家養(yǎng)老院的護理人員的平均年齡降到了40歲出頭。

“這已經是我所能做的極限了?！彼怕苏Z速，“如果年輕人看到我們做的事，想念自己的父母或者爺爺奶奶，哪怕給他們打一個電話，我都覺得很有意義。”

在短視頻平臺，樊金林給自己取名叫“林燒”。他說，這個名字的寓意是像燃燒木頭一樣燃燒自己，照亮養(yǎng)老之路，讓老人眼中有光，心中有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