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匯寅
1961年,包頭市的中學教師陸家羲,攻克了一道世界級數(shù)學難題。他把論文《寇克曼系列和斯坦納系列制作方法》相繼寄給國家科研院所和相關學術期刊。每次都等了一年才得到回音,回復都只有一句話:“可以投稿”“建議改投其他刊物”“沒價值!”
1979年,他從國外雜志上看到,寇克曼難題已于1971年被意大利數(shù)學家破解。本屬中國的榮譽,被后來者輕易摘去,他痛失為國爭光的機會,心如刀割,無處訴說,只好把精力投向“斯坦納系列”——與“哥德巴赫猜想”齊名的數(shù)學難題。
1980年,他終于完成“斯坦納系列”論文,寄到北京,照舊石沉大海。幸虧蘇州大學的蘇烈教授慧眼識珠,建議他直接寄給世界權威期刊《組合論》。一月內(nèi)他就收到了編輯部的回信,加拿大的著名數(shù)學家門德爾遜對其贊不絕口:這是二十多年來,組合數(shù)學方面最重大的成果之一。
他吸取“寇克曼系列”無緣出版的教訓,放棄版權,接連發(fā)表了六篇論文,一時在國際數(shù)學界聲名鵲起。卻有人諷刺他把論文讓外國人發(fā)表的行為是不愛國。
1983年7月,中國召開首屆組合數(shù)學學術討論會,特邀門德爾遜教授來講學。門德爾遜教授感到莫名其妙:你們中國不是有陸家羲博士嗎?
陸家羲的“博士”頭銜是他隨口封贈的,未經(jīng)官方認證。他也不是信口開河,陸家羲的學術成就配得上這頭銜。大會組織者對陸“博士”一無所知,經(jīng)查詢才找到本人。
1983年10月,召開第四屆中國數(shù)學年會,陸家羲終于登上了科研講臺。他向全世界宣布證明了“斯坦納系列”,全場掌聲雷動。他白天上課,夜晚科研,沒有導師指點,沒有前沿的研究成果交流借鑒,懇請校方給一點時間也遭到拒絕。
沒想到這次演講,竟成為一曲“天鵝之歌”。當月底,由于多年日夜勞累,陸家羲穿著舍不得丟掉的露出腳趾的鞋,躺在土炕上告別了人世,時年四十八歲。他留下了十五箱書和四百多元外債(其中有四百元是他出席學術會議籌措的路費),還有一篇未完成的論文。
令他瞑目的是,他的學術成果撥云見日,得到了舉世公認。死后哀榮備至,各級領導親臨悼念,多倫多大學發(fā)來唁電,各大報刊登了訃聞,《人民日報》還發(fā)表了專題報道?!稊?shù)學學報》刊發(fā)了他二十三年前投寄的論文,他的科研成果被評為國家自然科學一等獎。這成果可以佐證“厲害了我的國”,值得大張旗鼓地慶祝。
湊熱鬧的雖多,卻少有人深究反思成果的來之不易?!翱芸寺盗小痹趪鴥?nèi)難見天日,“斯坦納系列”墻內(nèi)開花墻外香。誰來徹查這些問題?陸家羲的論文投了三年,經(jīng)過歷歷在目,查出遭埋沒的原因并不難。無外乎:科研院所、編輯部收到的論文太多,不及細看;審閱人員水平偏低,有眼無珠,識不出荊山玉和隨侯珠;審閱者水平不低,看出了論文的含金量,只是擔心作者平步青云,搶了自己的風頭和位置。
沒人認真追查真相,我只能胡亂猜測。追責并非同誰過不去,卻難免開膛破肚牽涉法紀,不如開慶功會皆大歡喜。但評功擺好不能當飯吃,捂著的傷疤遲早會化膿,會潰爛,未清除的病菌依然要侵蝕健康的肢體。唯有追責能廓清是非,明確責任,杜絕后患,對癥下藥地解決問題——日后不至于讓黃鐘毀棄,我們的科研成果也不會被人搶了先機。
總有人強調(diào)不糾纏歷史舊賬、團結一心向前看。殊不知不劃清責任界限,是非不分,何來“團結一心”?如此“向前看”何異歧路亡羊,找不到正確方向。盲人騎瞎馬,瞎馬是老馬,老馬識途又重蹈覆轍,回到往日的老路上。
【原載《上海法治報》】